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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嗬嗬嗬!狗官!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老人眼里有癫狂的笑容,不顾一切地拔出匕首,连接用力捅了几刀,一边狂笑,手舞足蹈,直到惊骇的随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地赶来、将他死死按到地上。
“有刺客!有刺客!御使大人遇刺!”
尖利的呼声响起在清晨里,划破帝都如铁幕般的静谧。
新的一天是晴天,阳光划破了黎明的薄雾。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但立春已至,严冬终究就要过去。黎明的空气中已经有东风暗涌,毕竟时节将过、庭角的梅花已快要凋谢了。无意与群芳苦苦争春,无声地散了满地,悄然在暗夜里零落成泥,―黎明,通过了叶城和帝都之间漫长的水下通道、尊渊终于拎着那个少年出现在伽蓝城的城门下。即使是空桑剑圣的弟子,经过那一场惨烈的百人斩之后,也是满身是血,筋疲力尽地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顾上手中提着的是抢来的空桑皇子、未来的皇太子,只是如同拖着一只破麻袋一样拖着被封了穴道的少年,一路赶到伽蓝城。
自己答应过夏语冰,在早朝之前、一定将真岚皇子平安送抵帝都。如今天已经亮了……还来得及么?
“干吗?干吗!放开我!”那个他突破重重阻拦才救出的皇子却在不停地挣扎,瞪着这个拖着自己走的男子,因为背臀的磕痛而大怒,“我说过我不是——”
“皇子”那两个字还没出口,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尊渊一把捂住了少年的嘴,压低声音,不耐地:“别怕,是夏御使让我来护送你回京的,不用否认了——你不是真岚皇子又是谁?”
“我……我是西京!”士兵模样的少年不停挣扎,终于模糊的漏出了一句话,“我……护送皇子的……前锋营……”
“呃?”尊渊吃了一惊,这时候天色终于渐渐发白,第一丝天光透下来,照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个“皇子”身上——尊渊这才诧然发现、虽然眼前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模样,的确和出发之前夏语冰描述的并不一致,然而在那样昏暗混乱的杀戮之夜里,居然谁都来不及分辨。
“那么,真岚皇子呢?真岚皇子呢?”第一次有失手负约的震惊,他松开了捂住少年嘴巴的手,将那个叫“西京”的士兵拉起来,急问。
“就在那马车上呀!”西京大口地呼吸,等终于喘过气了,大笑起来,“那家伙好大的胆子!不肯躲起来也不肯换装,还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嘿嘿……结果到了最后,还不是要拿我顶缸?害的我差点被乱刀分尸了。”
尊渊怔住。不错,在一眼发现那个显然是王座的华丽马车时、他心里第一个印象就是不信皇子会在那样明显的目标里面。因为抱着那样的疑虑,所以在听到扣住的华服少年争辩说他不是皇子时,他和大部分的杀手都立刻信了——金蝉脱壳,那也是常见的技巧了吧?
然而,没有想到正是这种疑虑,却被巧妙地利用了。那个真正的皇子,就在所有杀手的眼皮底下安然逃过了一劫。
“那么真岚皇子如今在哪里?”尊渊依旧不放心,追问。
少年士兵笑了,似乎是从北方砂之国一路护送的旅途中,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之间产生了成年人难以理解的情谊,西京坦然回答:“我肯告诉你我不是皇子,当然是算准真岚已经到了平安地方了啊——我们约好、如果他抵达帝都,顺利和青王白王会合的话,就在角楼升起黄色的旗帜……”
尊渊忽地抬头,看向城头——黎明的光线里,果然看到角楼上黄旗猎猎。
“嘿嘿……”尊渊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然而想起自己居然无意中也被当作了局中一子,不由心中忿忿,给了西京一个爆栗子,“你是当替死鬼的吧?也不怕自己真的变成鬼了。”
“真岚是我兄弟,我当然要保他。”西京揉了揉鼻子,说着大言不惭的话,那个相似的动作让尊渊心里忍不住一笑。前锋营的少年士兵笑了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孩子的笑容,宛如此刻破云而出的日光,明朗爽利:“哎,我命好啊,不是遇上了大叔你么?你好厉害呀!一个人就斩杀了他们一堆……”
看着少年士兵揉着鼻子说话,尊渊陡然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俯下身去揉揉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怎么,想不想学啊?”
“想啊——”西京眼里放出了光,脱口回答。
尊渊正待回答,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看到城南某个街区里开始传出骚动,然后看到老百姓们奔走相告,城中街头巷尾如风般传着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
“夏御使遇刺!御使大人被刺客刺杀了!”
剑从剑客的掌中铮然坠地,少年士兵吃惊地看着那个长夜连斩百人眼都不眨一下的杀神颓然扶住了墙,仿佛不相信似的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小湮,他……”
他再也无法镇定,向着御使府方向掠去。
-
天刚蒙蒙亮,云锦客栈的老板娘照旧一早起来,梳洗完了,一路将尚在睡觉的小二骂起,自顾自先去楼下开了门,准备新一天的生意。一开门,便看到了东方微红的晨曦。
看着积雪刚融的街道,老板娘看到天晴,忽然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这几天来看到赵老倌父女的惨状,心里总是沉沉的不能呼吸。这个世道啊……
然而,刚把门打开,老板娘的眼睛就惊讶地睁大了:客栈的廊下,居然蜷伏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仿佛睡去一般安静。浓妆艳抹的老板娘连忙俯下身去,翻过那个昏迷的人,一眼看到对方雪白的衣襟上有一处剑伤,血流了满襟。老板娘惊叫着松开手,认出了那个女子、居然便是昨日里带着赵老倌去御使府对质的慕湮。
“怎么会弄成这样……赵老倌呢?怎么不见回来?”老板娘有些惊惧地喃喃着,终究还是将昏迷的女子扶了起来,也不敢惊动小二,自己跌跌撞撞扶上楼去。
慕湮醒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枕边散放着的桃子。
“哎,姑娘你可醒了!”老板娘的声音在耳边传来,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拿着一方汗巾,为她擦去额头上的虚汗,“我在这里守着你,可半步不敢离开——姑娘昏迷了大半天,不停咳血,可吓死我了!”
“我?……啊……”慕湮的眼睛起初是游离恍惚的,然而很快神智回到了她的身体里,昨夜看到的所有情形又烙铁般地刻在心里,她陡然坐起来。
“哎呀,姑娘,快别乱动,小心伤口又破了。”老板娘连忙按住她,然而胸口绑扎的绷带已经渗出血来,“啧啧,怎么回事……哪个人对姑娘下了这样的毒手?要不要报官?”
“报官?”喃喃重复了一遍,慕湮忽然间将脸埋在手掌里,低声笑起来。
要她怎么说……要她对百姓说,是那个万民景仰的、铁面无私的章台御使,在被自己识破贪赃枉法的真面目后,痛下杀手,想要杀人灭口?
报官?……她忽然间笑得越发深了,牵动胸口上的剑伤,痛彻心肺。
“姑娘,你…很喜欢吃桃子么?”看到慕湮这样莫名其妙的笑起来,老板娘吓了一跳,拿起枕上散放的桃子,想岔开话题,“你昏过去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喃喃要吃桃子——可怜你哥哥没回来,我只好把那几个桃子让你拿着,你才不叫了。”
“哥哥?”一直到听得那两个字,慕湮才猛然怔了一下,止住了笑声。想起了好久没见的师兄,脱口,“对了,他、他去哪里了?昨夜,不见他在御使府啊……”
“姑娘昨夜真的去了御使府?”老板娘倒是吃了一惊,看着女子身上的伤,“莫非你……怎么、怎么不见赵老倌回来?”
“赵……”昨夜看见夏语冰起,她心神就完全顾不了别的,此刻被老板娘提醒才蓦然想起那个她带去的老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变了脸色,“他还没有回来么?难道御使府把他当刺客扣住了?……我、我就去把他带回来。”
“姑娘、姑娘莫着急……”看到慕湮就要挣扎着起来,老板娘连忙按住她。
“我带赵大伯去御使府对质,却没有照顾好他……如果、如果他被那边……咳咳。”慕湮一动,就感觉痛彻肺腑,剧烈咳嗽起来,然而对赵老倌的愧疚让她不管不顾地挣扎着站了起来,披上衣服,拿剑,“我……我错了,我对不起他,因为——”
仿佛烈火灼烤着心肺,慕湮的脸色更加苍白,顿了顿,忽然回头看着老板娘,悲哀地一笑,低声道:“因为……的确是那个夏御使贪赃枉法,草菅了彩珠的人命案子……”
“啊?”老板娘也呆住了,浓妆的脸上有诧异的神色,喃喃摇头,“不,不可能的!夏御使不会是那种人,绝对不是那种人!”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慕湮咬着牙,冷冷道,“他是个贪官污吏!”
“不!不是的……不许你诋毁夏御使!”老板娘忽然间沉下了脸,美艳的脸上居然有震怒的神情,“他是好官!如果不是夏御使为我作主,十年前这家客栈就被我舅舅仗势夺了去,我也被逼着上吊了!哪里还有今天,哪里还能在这里救你的命!”
慕湮愣了愣,忽然间呆住,说不出话来。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诋毁夏御使,他是多好的人啊……这个朝廷里,只有他是为民作主的好官了。”看到对方语塞,老板娘越发忿忿,用涂着丹寇的手指抹着眼角,“这么多年来,他为国为民做了多少好事,平反了多少冤狱,为什么还要冤枉他、血口喷人?”
“……”慕湮捂着伤口,低下头去,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喜悦,身子微微发抖。听着老板娘不住口地为章台御使辩护,说出一桩桩他曾做过的事迹,她忽然间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我去找赵老倌回来……”再也不说什么,她低低说了一声。
老板娘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日前亲眼见到的冤狱,忽然间滔滔不绝的气势旧低了下去,只是喃喃:“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赵老倌弄错了……他错怪了夏御使。”
慕湮苍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勉力挣扎下地,打开门走出去。
外面的阳光射到她的脸上,带来寒冬即将过去的温暖预兆,然而就在这样的光线里,慕湮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的恍惚,一头靠到了门边上,用力抓着门框不让身子瘫倒下去——门一开,刚走到接上,就听到街头巷尾上哄传着一个惊天消息:
“夏御使遇刺了!今天上早朝的路上,被刺客刺杀了!”
“不过刺客当场被拿住了!大理寺一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听说御使大人今天早上准备弹劾曹太师,所以太师府才派刺客下了杀手!”
“天呐,太师府真的心狠手辣!”
“但是御使大人遇刺后还是上朝去了,听说他递上了弹劾奏折,就倒在了丹阶下。”
“御使死了?——我们快去御使府看看吧……他可是个好官啊。”
“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哪。”
她踉跄走在街上,听到街边的百姓议论着传闻。一片都是对于那个人生平的盛赞,她有些不信地抬头看去,看见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是震惊和惋惜的神色,带着出自于内心的愤慨和悲痛。议论着,就有许多人自发转过身,一起朝着御使府方向走去。
语冰?语冰!……那个瞬间,仿佛内心什么东西喀嚓一下碎裂了,发出清脆的断响。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坚定地爱,坚定地恨,然而就在这个刹间,她心中几十年黑白分明的信仰,却轰然倒塌。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对那个人,自己究竟该去爱,还是恨。
慕湮不管不顾,忽然间捂着脸在街上大哭起来。所有从她身边经过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她,然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各自奔着各自的前路而去,没有为一个在街心失声痛哭的女子停留一下脚步,更没有人问她为何哭泣。
“阿湮。”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有人低唤,“阿湮。”
她抬起头,看见的是尊渊的眼睛,她的大师兄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怜惜,将手轻轻按上她的肩头,平定她浑身的颤栗,然后拉起她冰冷的手:“快跟我来——他想见你,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十、冥冥归去无人管
“这便是曹训行误国害民的证据,微臣斗胆……斗胆请圣上过目。”
今天早朝,章台御使在入宫面圣途中遇刺,然而却暗自用手按着腹部的伤口,支持着照旧上朝。一直到递上奏章,断断续续禀告完毕,才仿佛力气用尽,扑倒在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