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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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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乐手里,对他说:
    “一乐,你拿着,饿了想吃了,你就吃。”
    一乐将鸡蛋捧在手里,走出门去,许三观和许玉兰走到门口看着他走去。许三观看
到一乐低着头,走得很慢,很小心,他差不多是贴着墙壁往前走,他瘦上去显得空空荡
荡,好像衣服里面没有身体。一乐走到那根电线杆时,许三观看到他抬起左手擦了擦眼
睛,许三观知道他哭了。许三观对许玉兰说:
    “我去送送一乐。”
    许三观追上去,看到一乐真是在流眼泪,就对他说:
    “我和你妈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就指望你在乡下好好干,能早一天抽调回城。”
    一乐看到许三观走在了自己身边,就不再擦眼泪,他将快要滑下肩膀的书包背带往
里挪了挪,他说:
    “我知道。”
    他们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去,接下去都没有说话,许三观走得快,所以走上几步就要
站住脚,等一乐跟上他了,再往前走。他们走到医院大门前时,许三观对一乐说:
    “一乐,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许三观进了医院。一乐在医院外面站了一会儿,看到许三观还没有出来,他
就在一堆乱砖上坐下,他抱着书包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那两个鸡蛋。这时候他有点想
吃东西了,就拿出来一个鸡蛋,在一地砖上轻轻敲了几下,接着剥开蛋壳,将鸡蛋放进
了嘴里,他眼睛看着医院的大门,嘴里慢慢地咀嚼,他吃得很慢,当他吃完一个鸡蛋,
许三观还没有出来,他就不再去看医院的大门,他把书包放在膝盖上,又把胳膊放到书
包上,然后脑袋靠在胳膊上。
    这么过了一会儿,许三观出来了,他对一乐说:
    “我们走。”
    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了轮船码头,许三观让一乐在候船室里坐下,他买了船票以
后,坐在一乐身边,这时离开船还有半个小时,候船室里挤满了人,大多是挑着担子的
农民,他们都是天没亮就出来卖菜,或者卖别的什么,现在卖完了,他们准备回家了。
他们将空担子叠在一起,手里抱着扁担,抽着劣质的香烟,坐在那里笑眯眯地说着话。
    许三观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三十元钱,塞到一乐手里,说:
    “拿着。”
    一乐看到许三观给他这么多钱,吃了一惊,他说:
    “爹,给我这么多钱?”
    许三观说:“快收起来,藏好了。”
    一乐又看了看钱,他说:“爹,我就拿十元吧。”
    许三观说:“你都拿着,这是我刚才卖血挣来的,你都拿看,这里面还有二乐的,
二乐离我们远,离你近,们去你那里时,你就给他十元、十五元的,你对二乐说不要乱
花钱。我门离你们远,平日里也照顾不到你们,你们兄弟要互相照顾。”
    一乐点点头,把钱收了起来,,许三观继续说:
    “这钱不要乱花,要节省着用。觉得人累了,不想吃东面了,就花这钱去买些好吃
的,补补身体。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两盒烟,买一瓶酒,去送给你们的生产队长,
到时候就的让你们早些口子抽调回城。知道吗?这钱不要乱花,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这时候一乐要上船了,许三观就站起来,一直把一乐送到剪票口,又看着他上船,
然后又对一乐喊道:
    “一乐,记住我的话,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一乐回过头来,对许三观点点头,接着低下头进了船舱。许三观仍站在剪票口,直
到船开走了,他才转身走出了候船室,往家里走去。
    一乐回到乡下,不到一个月,二乐所在生产队的的队长进城来,这位年过五十的男
子满脸都是胡子,他抽烟时喜欢将烟屁股接在另一根香烟上,他在许三观家里坐了半个
小时,接了三次香烟屁股,抽了四根香烟,他将第四根烟屁股在地上揿灭后,放进口袋,
站起来说要走,他说他中午在别的地方吃饭,晚上再来许三观家吃饭。
    二乐的队长走后,许玉兰就坐到门槛上抹眼泪了,她边抹着眼泪边说:
    “都到月底了,家里只剩下两元钱了,两元钱怎么请人家吃饭?请人吃饭总得有鱼
有肉,还要有酒有烟,两元钱只能买一斤多肉和半条鱼,我怎么办啊?巧妇难为无米之
饮,没有钱我怎么请人家吃饭?这可不是别的什么人,这可是二乐的队长啊,要是这顿
饭不丰盛,二乐的队长就会吃得不高兴,二乐的队长不高兴,我家二乐就要苦了,别说
是抽调回城没有了指望,就是呆在生产队里也不会有好口子了。这次请的可是二乐的队
长啊,请他吃了,请他喝了,还得送他一份礼物,这两元钱叫我怎么办啊?”
    许玉兰哭诉着转回身来,对坐在屋里许三观说:
    “许三观,只好求你再会卖一次血了。”
    许三观听完许玉兰的话,坐在那里点了点头,对她说:
    “你去给我打一桶井水来,我卖血之前要喝水。”
    许玉兰说:“杯子里有水,你喝杯子里的水。”
    许三观说:“杯子里的水太少了,我要喝很多。”
    许玉兰说:“暖瓶里也有水。”
    许三观说:“暖瓶里的水烫嘴,我让你去打一桶井水来,你去就是了。”
    许玉兰答应了一声,急忙站起来,到外面去打了一桶井水回来。许三观让她把那一
桶井水放在桌子上,又让她去拿来一只碗。然后他一碗一碗地喝着桶里的水,喝到第五
碗时,许玉兰担心出事了,她对许三观说:
    “你别喝了,你再喝会出事的。”
    许三观没有理睬她,又喝了两碗井水,然后他捧着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站起来以后走了两步,他又在那里站了一会,随后才走了出去。
    许三观来到了医院,他见到李血头,对李血头说:
    “我又来卖血了。”
    这时的李血头已经有有六十多岁了,他的头发全部白了,背也弓了,他坐在那里边
抽烟边咳嗽,同时不停地往地上吐痰,穿着布鞋的两只脚就不停地在地上擦来擦去,要
将地上的痰擦干净。李血头看了一会儿许三观,说道:
    “你前天还来卖过血。”
    许三观说:“我是一个月以前来卖过。”
    李血头笑起来,他说:“你是一个月以前来过,所以我还记得,你别看我老了,我
记忆很她,什么事,不管多小的事,我只要见过,只要知道,就不会忘掉。”
    许三观微笑着连连点头,他说:
    “你的记忆真是好,我就不行,再重要的事,睡上一觉我就会忘得干干净净。”
    李血头听了这话,身体很高兴地往后靠了靠,他看着许三观说:
    “你比我小很多岁,记忆还不如我。”
    许三观说:“我怎么能和你比?”
    李血头说:“这倒也是,我的记忆别说是比你好,就是很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
如我。”
    许三观看到李血头咧着嘴笑得很高兴,就问他:
    “你什么时候让我卖血?”
    “不行。”李血头马上收起了笑容,他说,“你小子不要命了,卖一次血要休息三
个月,三个月以后才可以再卖血。”
    许三观听他这么说,不知所措了,他那么站了一会儿,对李血头说:
    “我急着要用钱,我家二乐的队长”
    李血头打断他的话,“到我这里来的人,都是急着要用钱。”
    许三观说:“我求你”
    “李血要又打断他的话,“你别求我,到我这里来的人,都求我。”
    许三观又说:“我求你了,我家二乐的队长要来吃晚饭,可是家里只有两元钱”
    李血头挥挥手,“你别说了,你再说也没用,我不会听你说了。你两个月以后再来。”
    许三观这时候哭了,他说;“两个月以后再来,我就会害了二乐,二乐就会苦一辈
子了,我把二乐的生产队长得罪了,二乐以后怎么办啊?”
    “二乐是谁?”李血头问。
    “我儿子。”许三观回答。
    “噢”李血头点了点头。
    许三观看到李血头的脸色温和了一些,就擦了擦眼泪,对他说:
    这次就让我卖了,就这一次,我保证没有第二次。”
    “不行。”李血头摇着头说,“我是为你好,你要是把命卖掉了,谁来负这个责任?”
    许三观说,“我自己来负这个责任。”
    “你负个屁。”李血头说,“你都死掉了,你死了什么事部没有了,我就跟着你倒
楣了,你知道吗?这可是医疗事故,上面会来追查的”
    李血头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看到许三观的两条腿在哆嗦,他就指着许三观的腿,问

    “你哆嗦什么?”
    许三观说:“我尿急,急得不行了。”
    这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挑着空担子,手里提着一只母鸡,他一进屋就认出了
许三观,就叫了他一声,可是许三观一下子没认出他来,他就对许三观说:
    许三观,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根龙。”
    许三观认出来了,他对根龙说:
    “根龙,你的样子全变了,你怎么一下子这么老了,你的头发都白了,你才四十多
岁吧?”
    根龙说:“我们乡下人辛苦,所以人显得老。你的头发也白了,你的样子也变下很
多,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你来了。”
    然后根龙把手里的母鸡递给李血头,他说:
    “这是下蛋鸡,昨天还下了一个双黄蛋。”
    李血头伸手接过母鸡,笑得眼睛都没有了,他连连说:
    “啊呀,你这么客气,根龙,你这么客气”
    根龙又对许三观说:“你也来卖血了,这真是巧,我会在这里碰上你,我们有十多
年没见了吧?”
    许三观对根龙说:“根龙,你替我求求李血头,求他让我一次血。”
    根龙就去看李血头,李血头对根龙说:
    “不是我不让他卖,他一个月以前才来过。”
    根龙就点点头,对许三观说:
    “要三个月,卖一次血要休息三个月。”
    许三观说:“根龙,我求你了,你替我求求他,我实在是急着要用钱,我是为了儿
子”
    根龙听许三观说完了,就对李血头说:
    “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卖一次血,就这一次。”
    李血头拍了一下桌子说:“你根龙出面为他说情,我就让让他卖这次血了,我的朋
友里面,根龙的面子是最大的,只要根龙来说情,我没有不答应的”
    许三观和根龙卖了血以后,两个人先去医院的厕所子里的尿放干净了,然后来到了
胜利饭店,他们坐在临河的窗前,要了炒猪肝和黄酒,许三观问起了阿方,他说:
    “阿方还好吗?他今天怎么没来?”
    根龙说:“阿方身体败掉了。”
    许三观吓了一跳,他问:
    “是怎么会事?”
    “他把尿肚子撑破了。”根龙说,“我们卖血以前都要喝很多水,阿方那次喝得太
多了,就把尿肚子撑破了。那次我都没卖成血,我们还没走到医院,阿方就说肚子疼了,
我说肚子疼了就在路边歇一会儿,我们就坐在城里电影院的台阶上,阿方一坐下,疼碍
喊起来,吓得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一会儿工夫,阿方就昏过去了,好在离医院近,
送到医院,才知道他的尿肚子破了”
    许三观问:“他的命没有丢掉吧?”
    “命倒是保住了,”根龙说,“就是身体败掉了,以后就再不能卖血了。”
    许三观摇摇头,“两个儿子都在乡下,只有三乐还好,在机械厂当工人,在乡下的
两个儿子实在是太苦了。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他们的孩子下乡没几年,全抽调上来了。
我有多少本事,你根龙也是知道的,一个丝厂的送茧工能有多少本事?只有看儿子自己
的本事了,他们要是命好,人缘好,和队长关系好,就可以早一些日子回城里来工作”
    根龙对许三观说:“你当初为什么不让两个儿子到我们生产队来落户呢?阿方就是
生产队长,他现在身体败掉了还在当队长,你的两个儿子在我们生产队里,我们都会照
应他们的,要抽调回城了,肯定先让你的儿子走”
    根龙说到这里,举起手摸着头,他说:
    “我怎么头晕了?”
    “对啊,”许三观听了这话,眼睛都睁圆了,他说,“我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事”
    他看到根龙的脑袋靠在了桌子上,他说:
    “根龙,你没事吧?”
    根龙说:“没事,就是头越来越晕了。”
    许三观这时候又去想自己的事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当初没想到这事,现在想到了也已经晚了”
    他看到根龙的眼睛闭上了,他继续说:
    其实当初想到了也不一定有用,儿子去哪个生产队落户,也不是我们能够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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