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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缠了你几辈子?赐官,对我来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
嘴唇上很痒,不是,有些疼,鲍望春迷迷糊糊地想,我这是在哪里?
暖暖的气吹进他的口腔,低哑却悠扬的曲词似乎是从他的嘴里唱出来的,然而似乎又不是。但不管如何,听着,很舒服——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是男声,低哑,透着些悲伤和痛,唱的是粤语,和的是《春江花月夜》的古曲,“……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一叹三咏,柔肠寸断,那是哭泣还是在招魂?
是招魂吧?鲍望春想,把他飘离了躯壳的三魂七魄招回来,重临这个血腥遍野的世界。可是他自己以为已经冰冷的躯壳却意外地没有以往清晨渐渐醒来时的寒冷彻骨,一双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一个人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唇抵着唇,“……千般话犹在未语中……”那人轻唱,“……心惊燕好皆变空!”
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微怔了怔,然后昨日所有记忆回笼——与那人的纠缠,日本人据点的枪战,地道的追逐,还有毒气,还有爆炸,还有,自己被告知永远失去了光明,以及自己只剩下了三个月的生命。
真是讽刺,自己前一刻用军刺刺瞎了人,下一刻就轮到自己失明,这是不是就叫做六月的债,还得快呢?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从加入这一行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就已经作好了准备,随时会扔掉自己的生命,更何况只是失去双眼,更何况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跟他守着。
——只可惜,只可惜再也看不见那人的酒窝。
不,现在这时候不去思考那个问题,能够开心的时间既然不多,浪费就太无谓了。
修长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那家伙的怀抱的确很温暖,但某个部位的不老实却也硌得他不太舒服,“我醒了。”轻轻地说,然后自己吓一跳,这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的吗?怎么,怎么连自己听起来都有种撒娇的味道?脸上顿时热烧起来。
周天赐当作没有听见,眼睛却紧紧盯着怀里的人那晕红的脸庞。昨天晚上自己那么辛苦地忍耐,什么都不做只是乖乖地抱着他睡,所以总该让他现在放肆一点吧,“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低唱声重头开始,他蹭蹭那白皙的额头,继续哼唱,“……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再收拢一点手臂,“……叹病染芳躯不禁摇动,重似望夫山半崎带病容。”
这算什么词?!鲍望春挣扎一下,“放开!”
“……千般话犹在未语中,心惊燕好皆变空!”没听见,他就是没有听见,反正怀中人不出汗他就不松开!大热的天,一大的早,没理由那么没精神。想一想,周天赐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索性抱得更紧些。
他想勒死他?鲍望春低喝,“起来!”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周天赐恍若未闻,还是抵着他的唇,又从头来一遍,“……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鲍望春忍无可忍一拳挥过去,“滚!”
“哎,”周天赐轻松地伸手搁开,摸摸他的额头,微微有些湿意了才松开手,却还是一遍叹气一遍念白:“剑合钗圆,有生一日都望一日呀!”
鲍望春啼笑皆非,这家伙疯了?!但随即猛地清醒过来,“几点了?”
“七点,八点……谁知道。”周天赐有点怀念一年前的鲍望春,那时候他贪睡,每次要叫醒他都要花上半天,不过也给足了自己大吃他豆腐的机会。哪像今天,才抱了抱就醒了。不行,以后要让他习惯在自己的怀抱里睡懒觉。
以后……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心痛了一下。但他立刻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珍惜眼前当下,如果他们只有这些,那么现在就是他要生生世世记住的快乐!
“八点?”鲍望春猛地坐起身来,“快点,起来!罗靖安,要,过来,的!”
周天赐顿时大不爽,“来就来,我怕他?揍到他变猪头,反正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双手扳住鲍望春的身体就往下拉,“睡觉睡觉!”
鲍望春猝不及防,但身体的敏捷度摆在那里,下意识一个翻身,“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人敲了两声,然后门把转开,罗靖安精神抖擞的声音传过来,“局座……”
三个人顿时一起呆住,停顿了三秒,鲍望春首先反应过来,拎起手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声音的方向扔,“出去!”
罗靖安吓得直接逃出去,眼泪都差点飙出来。局座其他都好,就是早上有时候有点贪睡,这个他早就发现了,所以一般早上来请示的时候直接就进门了,这也是局座自己同意的,避免耽误工作。可是现在看来,以后这个习惯无条件地被取消了。
本来从前有人说局座喜欢男人,他还恨不得冲上去跟那人打一架,但现在看来,原来最不长眼的人是自己,局座果然,果然……真的好想哭!
好,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家人昨天都用那种眼神看他了,还有那位夫人,那位太太的奇怪行为——一定是局座看周大少长得标致,把人吃了。哎!其实,自己长得也不错,啊啊!当然,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自己看见局座那样违背人常地压在周大少的身上,却觉得这两个人很合适呢?
难道自己……还有,万一以后局座对自己也有这样的要求,怎么办?呜呜,局座那么强势的人,眼睛不好了,气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呜呜,自己该怎么办?
啊啊,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
“噗,哈哈哈哈!”周天赐忍无可忍地暴笑出来,“东卿,你知不知道你扔过去的是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恶狠狠地问。
伸手在鲍望春赤裸敏感的胸口摸一把,手指从殷红的茱萸上掠过,周天赐的笑声充满邪恶,“你的衣服!”
广州篇 019
等到罗靖安终于可以进去汇报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他注意到鲍望春换了件月白色的绸褂子,正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突然间想起帮忙换衣服,服侍洗漱、用餐这种事本来应该由他这个副官来做的,但是现在,显然周大少已经越俎代庖地完成了,不禁心里有些不舒服。
“咳,”罗靖安看了迟迟不肯离开的周天赐问道,“周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关照吗?如果没事,我想汇报工作了。”
“我站在这里又不碍你什么事,”周天赐翻翻白眼,“你汇报你的工作好了。”
“赐官——”鲍望春丰润的嘴唇微抿,皱起了眉头。
“得啦,得啦!”周天赐最怕他皱眉头,眼睛转了一下,毫不避讳地走过来当着罗靖安的面伸手揉开他的眉头,一面把自己手腕上总是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拿下来套在鲍望春纤细的手腕上,一面有意无意地提醒道,“不过东卿,你也别忘了,你自己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的,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尽快交代清楚。我现在去商行,中午回来跟你一起吃饭,你好好休息,等我。”
鲍望春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的动作太暧昧,自己看不见也根本阻止不了,不禁苍白的脸上略显红晕,狠狠地推开他道:“滚!”
周天赐摸摸鼻子,又瞪了看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的罗靖安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罗靖安定了定神,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去八卦上司的私人事情,心里的忐忑却浓烈起来,“局座,什么最后一次啊?”
鲍望春深吸口气,脸一板声音一冷,就当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别理他!昨天,吩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噢,下午的会议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但是我怀疑那几个大佬会不会来参加。他们是广州这里的老土地了,最会倚老卖老,”罗靖安汇报道,同时提出自己的担忧,“恐怕不好对付。”
“我瞎了,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是。”
“那么,他们,一定,都会,来。”鲍望春嘲讽一笑,脸色还是很苍白,神情却恢复了以往的倨傲,“广州,政府,那里,什么,反应?”
“很奇怪,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罗靖安皱起眉头,“不过您的情况我已经汇报军座了,他吩咐您好好休息。替代您工作的人员很快会安排下来。”
鲍望春点了点头,“昨天,的事,其他,方面,有,什么,消息?”
“其他方面?”罗靖安微愣一愣。
鲍望春叹了口气,正如周天赐对罗靖安的评价,这孩子忠心也有了,聪明也有了,但是在经验上始终有些欠缺。真不知道以后,以后要是自己不在了,还有谁能够教他?
“小靖,”鲍望春柔声道,“日本人,方面,有什么,消息;广州,黑道,方面,有什么,消息;洪门,的,消息,又如何……你的,工作,是,情报,收集,考虑,问题,一定要,全面。现在,我还能,提醒,你,哪些,遗漏的,如果,以后,你自己,必须,独挡,一面,你又能,靠谁?”
难得被局座这样温和的叫一声,罗靖安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但是听后面的话却没有来由的又顿觉一阵心酸,“局,局座,你真的要辞职吗?”
鲍望春骨节分明但仍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床单,再叹一声气,索性跟他摊牌,“我,时日,无多,也不知,还能,有,几天,性命,以后,再,教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罗靖安倒吸一口冷气,“局座!”
“所以,我想,尽快,把,手头上,的,工作,交待,清楚。”微微停顿轻喘了一下,大脑还是晕眩得利害,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能活过三个月,心里惘然了会儿,又咳了一声,“还有,其他,什么,消息吗?”
“还有……”罗靖安脑子转不过来,怎么有人能够这样平淡无波地说自己就快要死了的话,如果换作是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只怕早就吓得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猛地一咬牙合上手里的工作记录,“局座,你,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身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而且军座也说了,要你好好休息,这……”
“不,”鲍望春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小靖当然不会明白,鲍望春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疼痛的心里再度缓缓泛过一阵酸涩,自己复杂的心理,就连自己也常常不明白。但他就是知道,这一次,他打算任性一次,就这样一次!在自己还活着的最后的日子,跟赐官在一起,不分开!
因此他才急着把所有的工作都交待清楚,他想了无牵挂地陪着他,守在他的身边直到生命的终结,然后,他会把这辈子的记忆深深印刻在轮回里,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一直等到赐官有一天终于寿终正寝来找他,他就牵着他的手一起开始两个人下辈子的生命。
微抿一抿唇,鲍望春不自觉地展露一个绝望的笑容,“你,不明白,的。”
但那个笑容落在罗靖安的眼睛里,却看得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翻了过来,揪在一起,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局座!”
“入了,这行,总有,这,一天的。”鲍望春收拾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冷静地吩咐道,“你,出去,看看,周天赐,真的,走了,没有?如果,真走了,过来,帮我,换衣服……”
***
周天赐之所以走得那么快,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