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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洗徵舞 (九功舞系列)_作者:藤萍-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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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姑射你明白吗?当年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我如果不变成这样——无法在这个泥潭活下去,而我如果逃离,这个江山又有谁来管理?谁来在乎?皇上——容隐淡淡的苦笑——并非明君啊!我既然坐在了这里,就不希望看着江山泯灭,生灵涂炭!大辽数度南侵,耶律休哥、耶律色珍、耶律隆绪野心勃勃,我如果不变成这样,难道大军当前,大宋就丢盔弃甲不成?大宋兵制繁复,调兵遣将处处困难,兵粮钱草四处短缺,我很难、很难,你明白吗?

你看,当年的拒绝是对的,你无法忍受变成这样的我,与其娶了你令你痛苦让你失望,不如——就在四年前分手吧!各走各的路,老来,还有一点回忆可以相互想念,这——不是比什么都好?我——不愿意——伤害你——

“容大人?容大人?”简和梁踏进何心亭有一阵子了,却看见容隐负手望着水雾出神,等候了一阵子,不见他回过神来,忍不住叫了起来。

“啊!简大人!”容隐微微一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失态过,“容隐失礼,简大人请坐。”

“哪里哪里,容大人想得如此出神,想必是军中要事,老夫本不敢打搅。”简和梁微笑,“但是老夫要和容大人商量的是急事,所以就失礼了。”

军中大事?容隐眉头微蹙,谁都相信他想的是军中大事,却不知道他在这里为了一个女人失神,甚至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想的是什么!太失常了!日后——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发生这种事!轻吁一口气,“简大人请说。”

“老夫是前来和容大人商讨关于神卫军和龙卫军从京城调遣到边关戍守的相关事务。”简和梁慢慢地道。

书雪端上茶盘,“请大人用茶。”

简和梁果然是不在乎茶水的,顺手把茶放在一边,开口就是公事,“不知容大人对于上禁军这两支禁军的军粮、军饷等后备物资有什么想法?”

容隐沉吟,“今年朝廷籴米,除浙西永远住籴及四川制司籴二十万石充军饷外,京湖制司、湖南、江西、广西共一百四十八万石……”他慢慢地说,简和梁越听越心悦诚服,莫看容大人年纪轻轻,但是朝中大事小事,他清清楚楚,莫怪做起事情也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

书雪一边听着,越听越糊涂,他经常听不懂他家少爷做的是什么事,反正,听起来深奥得很!站在一边侍候,眼珠子四处乱转,突然一怔。

——地上,有一段雪白的丝缎!他看过这样的丝缎!在哪一个女子的身上看到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了,脑中却莫名其妙的浮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少爷在这里私会佳人?否则,容府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段女人的东西?小姐可是从来不穿白衣的。

“……至于军需,可以从内兵器库、内衣甲库、军器弓枪库、军器什物库中调取……”容隐仍然在说,简和梁就一件一件应是。

说着说着,容隐的目光偶然垂到了地上,触目是那一段柔软的丝缎,那是姑射系在腰上的丝缎,四年前,她曾经用这块丝缎抚弦,擦亮被他调过声调的乌木琴——

相见时难别亦难……

姑射,你知不知道,当初——要拒绝你的吟唱,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我们两个,是我刻意错过了姻缘,我不信有天,但是人家说,天定的姻缘如果错过了,要再相聚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你——又为什么,要来看我呢?

你知不知道你来了,然后又离开,对我来说,将会是怎么样的灾难……我本已经忘记了一切,你来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就在我眼前、心里重演。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我不能够陷在四年前回不来!我不能够让自己恍恍惚惚,我恍惚不起!因为我是容隐!——但是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容大人?神卫军调往定州,然后呢?龙卫军不知调往何处?”简和梁看见容隐说了一半,垂下目光出神,不禁一呆,他和容隐共事三年,从来没见他发过呆,甚至从来没见他出过错!但是今天容隐居然两次在他面前出神!两次失常!是发生了什么事?辽军打过来了吗?还是燕王府要逼皇上退位的阴谋成功了?还是哪里天灾人祸,赵丞相又处理不了,跑来问容隐?“容大人?容大人?你身子不适?”

容隐悚然一惊,不禁满身都是冷汗,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出轨得如此彻底,连公事都居然忘了?“龙卫军调往丹阳。”

简和梁关心地看着他,“容大人为国事繁忙,心力交瘁,老夫看容大人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容隐深深吁出一口气,休息?他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有谁可以帮他剪断他缠绕在心里的四年前的心动,四年来的刻意遗忘,以及那他从未忘记的,有如浮云的女子?他需要好好的冷静一下,可能是她今天的出现太令人错愕,所以,他也就毫无防备地被那一曲“长风潇潇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谓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击中了心房——几乎——万劫不复!

“容大人?”简和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他说话,“容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简大人请继续。”容隐脸上的神色变得冷漠,轻轻吐出一口气。

相见时难别亦难、相见时难别亦难……

那些,就让它在心底重复,而他——就当作没有听见——任它在心底呼唤得多么缠绵、多么凄怨,他都不会听见的。

第2章



东风无力百花残

太平阁。

官家的地方,果然富丽堂皇。姑射轻轻地把乌木琴搁在太平阁靠窗的一个檀木琴架上,那原本有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遗弃了,琴架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是谁的琴?配天的?还是容隐的?姑射环目四顾,这里的房屋高而且空旷,太平阁里的东西很少,一具没有琴的琴台,一个香炉,此外,就是书架。

甚至书架也没有几个,她走过去翻翻,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书,什么《四书五经》,《茶经》、《法经》、《莲花经》之类的东西。这些书卷虽然干净,却透着一股尘气,可见,干净是因为仆人经常整理擦洗,却很少有人去真的翻阅那些书。

“孤城何必道风霜,风尽冷眉,人本离殇还寂寞,身过四方,不肯话凄凉。

白衣未尝解彷徨,十年秀骨,病与朝衣作故香,却将多情,换作无情肠。“

姑射把目光移向另一个空空的书架,那里只有一些杂乱的文书,有一张纸片作为包扎垫在外面,以防文书落了灰,那一张废弃残破的纸片上面,就写着两行字。

看发黄的程度,那纸片应该很久了,是容隐的字,运墨浓重而有些飘浮,这写的什么?是诗?还是词?姑射一眼看得出,那只怕不是诗也不是词,而是有人心绪不好的时候的涂鸦,并且涂完了之后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居然就拿来包扎文书,一摞,就是好几年。

“孤城何必道风霜……人本离殇还寂寞……不肯——话凄凉——”姑射轻轻的叹息,那是当年的容隐,四年前的容隐,还有心情写这些东西,“白衣未尝解彷徨,十年秀骨,病与朝衣作故香……”她喃喃地念,“病与朝衣作故香!早在好多年前,你就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朝廷,为什么,现在你会沾染了那么多官场的脾气,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唉,皇宫、朝廷、俸禄、仆人、权力……”

低首拨弄了几下琴弦,遥想当年的容隐,她轻轻一笑,当年,她还为他弹过琴,唱过曲,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她没有回头,手上依旧弄弦,“你谈完正事了?”她的耳力不敢说是天下第一,至少也可以算是第二。

正是有人推开了太平阁的门,来的是容隐,闻言淡淡地道:“谈完了,你有什么事找我?”

“有个人——也许会有个人要和你比武。”姑射叹息,“我来告诉你一声,你身居要职,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准备,也许会惹麻烦。”

“比武?”容隐一时间只觉得荒谬可笑,“有人要找我比武?”他沉吟了一下,“我不是江湖中人,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姑射低眉,“是那个人亲口告诉我的。”

容隐冷笑,“比武?你不是怕我惹麻烦,而是怕来和我比武的人惹麻烦吧,是不是?”

“不错。”姑射居然承认,“你是军中要员,和你比武,是杀头的大罪!”她皱起眉头,“我无意偏袒谁,但是他要和你比武,我拦不住,也管不了。”

“我不会和任何人比武,如果是江湖意气之争,你可以帮我告诉他,不必比武,容隐认输,可以了吧?”容隐冷冷的道。

“他不是要赢,”姑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只是想杀了你。”

容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杀了我?”他陡然“霍”的一声,背起了袖子,“你老实告诉我,有谁要杀我,是不是和你有关?”

他那一背袖子的威势,森然骇人,但姑射却只是一笑,“是,我无意瞒你,有个人为了我,想杀了你。”她缓缓摇头,“江南山庄的少爷,江南羽江公子你也知道吧?他是江南山庄独子,自小娇纵跋扈,他觉得我很美——”说到这里,她低低一笑,“希望娶我做妻子,在江湖上四处找我,我觉得很荒谬,所以避不见面,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当年你和我的事情,就扬言说要杀你。”

“就是这样?”容隐皱眉,“这样也值得你千里迢迢奔来示警?”

“不,我听说了他要杀你,觉得更加荒谬,却还是决定见他一面,”姑射淡淡一笑,“我不希望他闹出更大的乱子,结果他见了我,斩钉截铁地给我说,他一定要杀了你。我拦不住他,也说不过他,所以只好来找你说了。”

“结果你是来替他说情,却不是为我担忧?”容隐淡淡地道:“你还真是信得过我。”

姑射很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容隐,所以我不会为你担忧,你也不希望我替你担忧,是不是?”她轻挑了两下弦,那是一曲《流江》的曲调,慢慢地道:“你是我见过最强的人,江南羽——只是个稚气任性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够——饶了他。”

容隐凝视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好,我答应你,我饶了他。”

姑射盈盈一笑,指尖流转,那一曲原本只拨了两个音的《流江》在指间流动,转瞬余音袅袅,“多谢了。”三个字说完,姑射连人带琴轻飘飘浮起,自窗口飘了出去,没有沾到一点窗口,也没有发出丝毫声息。

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留下一段琴音,依旧泠泠未绝。

容隐的目光落在空空的琴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出了许久的神。

“少爷,少爷,少爷?”书雪到处在找容隐,不知道他谈完公事就跑到哪里去了,猛地推开太平阁的门,才看见容隐站在里面抬头看窗口。书雪莫名其妙,跑过去往窗户外面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啊!不知道少爷在看什么,这外面的花啊,草啊,天天都在看,有什么好看的?“少爷你跑到太平阁来干什么?我找了你半天。”

“什么事?”容隐低沉地问。

“没事,没事,”书雪吐吐舌头,“咳咳,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容隐皱眉,“有事就直说。”

“都是一些小事,”书雪小心翼翼地道:“那个……今天府里新来的老吴整理库房,把少爷你收起来的那具‘巢螭’古琴砸坏了两根弦柱……”他一边说,一边偷看容隐的脸色,只见容隐眉宇间煞气一闪,知道老吴要糟!少爷最讲规矩,“巢螭”又是他心爱的东西,咳咳,至少是曾经心爱的东西,这一回老吴完蛋了,吃不了兜着走!“少爷,这个老吴人虽然笨了点,但是心肠很好,他已经七十八了,还要来府里攒银子养活孙子,少爷你饶了他吧!那具‘巢螭’本来就很重……”书雪越说越觉得自己胆大包天,越说越不敢看容隐的脸色。

但是他没有听到容隐要把老吴赶出去的声音,反而听见容隐用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口气,低低地道:“算了,你把‘巢螭’拿来给我,我看看,还能不能修复得起来。”

“是!”书雪大喜,随即一呆,少爷那样的语气,是惘然吗?还是——惆怅?少爷,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这样近乎“迷惘”的眼神,看过他那具琴台。

那样子,像在悼念着什么东西,是琴吗?“巢螭”毁了,他有这么伤心吗?不可能,书雪摇摇头,少爷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伤心?笑话!肯定是他突然想起他还有一具古琴,看见琴台空了这么久,有点——感慨!对!就是这样!有点感慨!

“少爷还有一件事,”书雪又小小声地道:“何心亭的那块布……”

容隐惘然的目光一凝,转瞬之间就尊贵威严,“什么何心亭的那块布?”他皱眉,冷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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