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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寸颞颥着问:“难道卓先生也反了?”
“他反了?他反什么?’司马还在笑:“大镖局本来就是他的,我算什么东西?”
阿根看着他,眼泪终于流下,忽然跪下来,“咚咚东”磕了三个响头。
“阿根该死,阿根对不起老总。”
“你没有对不起我,天下只有一个人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
“可是有些事老总还不知道,阿根宁愿被老总打死,也要说出来。”
“你说!”
“这些年来,阿根没有跟在老总身边,只因为卓先生一定要派我到洛阳雄狮堂去卧底,
而且还要我瞒着老总。”阿根说:“卓先生知道老总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这种事一向都
不让老总知道。”
“正好我也不想知道,”司马忽然长长叹息:“朱猛那个混小子大概也不会知道他手下
究竟有多少人是卓东来派去的,他大概也跟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阿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里忽然有种奇怪的光芒闪动,忽然问司马:“老总想不想
去见那个混蛋?”
司马的眼睛里也闪出了光:“你说的是哪个混蛋?”他提高了嗓门问:“是不是跟我一
样的那个混蛋朱猛?”
“你知道他在哪里?”司马又问:“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盯着阿根:“难道你也是这次跟着他来死的那八十六个人其中之
阿根又跪下:“阿根该死,阿根对不起老总,可是朱猛实在也跟老总一样,是条有血性
有义气的英雄好汉,阿根实在不忍在这时候再出卖他了,所以阿根这次来,也已经准备陪他
死在长安。”
他以头碰地,满面流血:“阿根该死,阿根虽然背叛了大镖局,可是心里从来也没有对
老总存一点恶意,否则叫阿根死了也变作畜牲。”
司马仿佛听得呆楞了,忽然仰面面笑:“好,好朱猛。你能要卓东来派大的奸细都死心
塌地的跟着你,实在是亲好汉。”
他大笑着道:“钉鞋和阿根也是好汉,比起你们来,我司马超群实在连狗屁都不如。”
他的笑声嘶哑而悲枪,但是他没有流泪。
确实没有。
五
朱猛也没有流泪。
眼看着钉鞋为他战死,放在他怀抱中的时候,他都没有流泪。
那时他流的是血。
虽然是从眼中流下来的,流下来的也是血。
蝶舞一定还在不停的流血,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止住她的血。
因为从她伤口中流出来的已经不是血,而是舞者的精魂。
而舞者的精魂已化为蝴蝶。
——有谁见过蝴蝶流血?有谁知道蝴蝶的血是什么颜色?
流血,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流血?为什么总是不知道这是件多么丑恶的事?
可是蝴蝶知道。
因为她的生命实在太美丽、太短促,已经不容人再看到她丑陋的一面。
“替我盖上被,盖住我的腿,我不要别人看见我的腿。”
这就是蝶舞第四次晕迷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她已经没有腿。
就因为她已经没有腿,所以寸不愿被人看见,如果还有人忍心说这也是一种讽刺,也是
人类的弱点之一,那么这个人的心肠一定己被鬼火炼成铁石。
又厚又重的棉被盖在蝶舞身上,就好像暴风雨前的一片乌云忽然掩去了阳光。
蝶舞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光泽,一丝血色,就像是小屋里本桌上那盏灯油已将燃尽的昏
灯一样。
朱猛一直在灯下守着她,没有动,没有说话,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小屋里阴湿而寒冷。
他属下仅存的十三个人也像他守着蝶舞一样在守着他。他们心里也和他同样悲伤绝望,
可是他们还话着。
——出去替他们打听消息采买粮食的何阿根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根回来时,司马超群也来了。
每个人都看见阿根带了一个人回来,一个很高大的陌生人,发髻己乱了,衣衫已破碎,
身上还带着伤,手边却没有带武器。
可是不管怎么样,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应该带这么样一个陌生人到这里来的。
因为这个落魄的陌生人看来虽然已像是条正在被猎人追捕得无路可走的猛兽,但是猛兽
毕竟还是猛兽,还是充满了危险,还是一样可以伤人的。
这个人的身边虽然没有带武器,却带着种比刀锋剑刃还锐利逼人的气势。
小屋中每个人的手立刻都握紧了他们已下定决心至死不离的大刀。
每一把刀都已将出鞘。
只有朱猛还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却发下了一道他的属下全部无法了解的命令。
他忽然命令他的属下:“掌灯、燃火、点烛。”朱猛的命令直接简单而奇怪,“把所有
能点燃的东西部点起来。”
没有人明白朱猛的意思,可是司马超群明白。
他从未见过朱猛。
可是他一走进这间昏暗阴湿破旧的小屋,一看到那个就像是块已经被风化侵蚀了的岩石
般坐在大炕旁的朱猛,就知道他已经看到了他这一生中最想看见却从未看见过的人。
小屋里本来只有一盏昏灯。
灯火光明都是属于欢乐的,本来已经如此悲惨的情况,再亮的灯光也没有用了。
可是朱猛现在却吩咐:“把所有的灯烛火把都点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让我来看看这位贵宾。”
灯火立刻燃起,朱猛说的话通常都是绝对有效的命令。
三盏灯、七根烛、五支火把,已足够把这小屋照亮如白昼。也已足够将这小屋里每个人
脸上的每一条伤痕皱纹都照得很清楚。
因悲苦哀痛仇恨愤怒而生出的皱纹,竟似比利刃刀锋划破的伤痕更深。
朱猛终于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转过身,终于面对了司马超群。
两个人默默的相对,默默的相视,大地间仿佛只剩下火焰闪动的声音。
天地间仿佛也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个满身带着伤痕,满心充满悲痛的落魄人,两个都已彻底失败了的人。
可是天地间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站在那里时,世上别的人仿佛都已不再存
“你就是司马超群?”
“你看我是不是?”
“我看你实在不像,英雄无故的司马超群实在不应该像是你这么样一个人。”朱猛说:
“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司马超群,一定是。”
“为什么?”
“因为除了司马超群外,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这个样子。”朱猛说:“你的样
子看起来就好像则才一下子活活见到了八百八十八个冤死鬼。”
司马居然同意。
“能够一下子能见到八百八十八个冤死鬼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也不止一个。”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朱猛问:“是不是还有个姓朱叫朱猛的人?”
“好像是的。”
朱猛大笑。
他的确是在大笑,他平时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一定笑的,他的笑声有时连十里外都可以听
得到。
现在他也在笑,只不过脸上连一点笑意都没有,笑声连站在他旁边的人都听不见。
因为他根本连一点声音部没有笑出来。
没有笑声,也没有哭声,别的人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
可是他们眼里都已有热泪夺眶而出。
他们既不是朱猛,也不是司马超群,所以他们可以流泪。
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泪。
他们剩下的也只有满腔血泪。
朱猛环顾这些至死都不会再离开他的好男儿,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中仿佛又有鲜血将要
迸出。
“这一次我们败了,彻底败了,”他嘶声道:“可是我们败得不服,死也不服。”
“我知道,”司马超群黯然:“你们的事找已经全都知道。”
“可是我们来的时候,你并不在长安。”
“是的,那时候我不在。”司马长叹:”我不知道你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你单骑去了洛阳?”
“我本来想赶去单独见你一面,把我们之间的事彻底解决。”司马逍,“由我们两人自
己解决。”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
朱猛忽然也长长叹息:“我没有看错你,我就知道当时你若在长安。至少也会给我们一
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
他的声音里充满悲愤:“我们本来就是来死的,要我们死在这种卑鄙的阴谋诡计中,我
们死得实在不服。”
“我明白。”
“但是我并不怪你,当时你若在长安,绝不会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来。”
“你错了。”司马超群肃然道:“不管当时我在不在,这件事都是我的事。”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还是大镖局的总瓢把子,只要是大嫖局属下做的事,我都负全责。”司
马超群道:“冤有头,债有王,这笔债还是应该由我来还。”
“今日你就是来还债的?”
“是。”
“这笔债你能还得清?”朱猛厉声问,“你怎么样才能还得清?”
“还不清也要还,”司马超群道:“你要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否则我又何必来?”
朱猛盯着他,他也盯着朱猛,奇怪的是,两个人的眼睛非但没有仇恨怨毒,反而充满了
尊敬。
“你说你那时候还是大镖局的总瓢把子。”朱猛忽然问司马:“现在呢?”
“现在我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跟这件事全无关系。”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朱猛,我还是司马超群。”
这个在别人眼中看来已经彻底失败了的人,神情中忽然又露出了帝王般不可侵犯的尊
严。“今日我要来还这笔债,就因为你是朱猛,我是司马超群,这一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
不会变的。”
司马超群说:“就算头断血流,家毁人亡,这一点也不会变。”
——是的,是这样子的。
——头可断,血可流,精神却永远不能屈服,也永远不会毁灭。
这就是江湖男儿的义气,这就是江猢男儿的血性。
朱猛凝视着司马超群,神情中也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尊严。
“你是我一生的死敌,你我冤仇相结已深,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朱猛说:“为
了这些屈死的冤魂,你我也已势难并存。”
“我明白。”
“我朱猛纵横江湖一生,挥刀杀人,快意思仇,从未把任何人看在眼里。”朱猛说:
“只有你,你司马超群。”
他的声音已因激动而颤抖:“你司马超群今日请受我朱猛一拜。”
他真的拜倒。这个永不屈膝的男子汉竟真的拜倒在地下,拜倒在司马超群面前。
司马超群也拜倒。
“我拜你是个真正的英雄,是条真正的男子双。”朱猛嘶声的说:“可是这一拜之后你
我便将永诀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因为我还是会杀你,我别无选择余地。”
司马超群肃然道:“是的。人在江猢,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我都已别无选择余地。”
“你明白就好。”朱猛的声音更嘶哑,“你明白就好。”
他站起来,再次环顾他的属下。
“这个人就是司马超群,就是毁了我们雄狮堂的人。”朱猛说得低沉而缓慢:“就为了
这个人要造成他空前的霸业,我们的兄弟已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街头,连尸骨都无法安葬,
我们的姐妹已不知有多少人做了寡妇,有的人为了要吃饭,甚至已经沦落到要去做婊子。”
大家默默的听着,泪眼中都暴出了血丝,拳头上都凸起了青筋。
“我们每个人都曾在心里发过毒誓,不取下他的头颅,誓不回故乡。”朱猛说:“就算
我们全都战死,也要化做厉鬼来夺他的魂魄。”
他指着司马超群:“现在他已经来了,他说的话你们都已经听得很清楚。”
朱猛道:“他是还债来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他的目光刀锋般从他的属下脸上扫过:“他只有一个人,他也像我们一样,已经众叛亲
离、家破人亡,但是我们最少还有这些兄弟,我们要报仇,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一个人
绝不是我们这些人的对手。”
朱猛厉声道:“你们的手里都有刀,现在就可以拔刀而起,将他乱刀斩杀在这里。”
没有人拔刀。
大家还是默默的听着,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司马超群一眼。
朱猛大喝:“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的手都已软了?难道你们已经忘了怎么样
杀人?”
阿根忽然冲过来,伏倒在司马和朱猛面前,五体投地。
“老总,我知道你跟我到这里来,就是准备来死的,”阿根说:“老总,你求仁得仁,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