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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集本来就在司马超群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果有人说只要司马一声令下,片刻间就可
以把这地方踩为平地,那也不能算太夸张。
但是朱猛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千里拿着满满的一大碗酒,也没有一滴泼出来。
“我再敬你三大碗。”他对小高说:“祝你多福多寿,身子健康。”
“好!我喝。”
他喝得虽快,马蹄声的来势更快,这三碗酒喝完,蹄声听来已如雷鸣。
钉鞋捧着酒坛子的手已经有点发软了,朱猛却还是面不改色。
“这次轮到你敬我了。”他对小高说:“你最少也得敬我三大碗。”
钉鞋忽然插嘴:“报告堂主,这三碗恐怕是不能再喝了。”
朱猛暴怒:“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喝?”
“报告堂主,再喝下去,这位高少爷的性命恐怕也要陪堂主一起拼掉。”
朱猛怒气忽然消失,忽然长长叹息,“他说的也有理,我的性命拼掉无妨,为什么要连
累你?”
他正想一跃而起,小高却按住了他的肩,轻描淡写的说:“我的命又不比你值钱,你能
拼命,我为什么不能?何况我们也未必就拼不过他们。”
朱猛又大笑:“有理,你说得更有理。”
小高说:“所以我也要敬你三大碗,也祝你多福多寿,身子康健。”
两个人同时大笑,笑声还未停,奔雷般的马蹄声已绕过这家茶馆,在片刻间就把茶馆包
围。
蹄声骤然停顿,几声断续的马嘶声过后,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
天地问忽然变得傻死一般静寂,这问茶馆就是个坟墓。
钉鞋忽然也坐下来,苦笑道:“报告堂主,现在我也想喝点酒了。”
五
刀无声,剑无声,人无声,马也无声。
因为每一个人、每一匹马都已经过多年严格的训练,在必要时绝不发出一点不必要的声
音来,就算头颅被砍下,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来。
死一般的静寂中,一个人戴紫玉冠,着紫貂裘,背负着双手,走入了这家茶馆。
“紫气东来”卓东来已经来了。
他的态度极沉静,一种只有在一个人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掌握住优势的时候,才能表现出
的沉静。
茶馆里这三个人三条命无疑已被他掌握在手里。
可是小高和朱猛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我还要再敬你三大碗。”小高说,“这三碗祝你长命富贵,多子多孙。”
他还没有倒酒,卓东来已经到了他们面前,淡淡的说:“这三碗应该由我来敬了。”
“为什么?”
“朱堂主远来,我们居然完全没有尽到一点地主之谊,这三碗当然应该由我来敬。”
朱猛居然连话都不说就喝了三大碗,卓东来喝得居然也不比他慢。
“我也还要再敬朱堂主三大碗。”卓东来说:“这三碗酒我也是非喝不可的。”
“为什么?”
“因为喝过这三碗酒之后,我就有件事想请教朱堂生了。”
“什么事?”
卓东来先喝了三碗酒:“朱堂主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把这里视若无人之地。”他叹了
口气:“如果朱堂主刚才就走了,我们也实在无能为力。”
他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朱猛:“可是朱堂主刚才为什么不走呢?”
“你想不到?”
“我实在想不到!”
“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想到,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交到这个朋友。”朱猛拍着小高的肩:
“现在我既然已经交了这个朋友,我当然要陪他喝几杯,他既然不能跟我回去,我也只好留
在这里陪他。”
朱猛又大笑:“这道理其实简单得很,只可惜你们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明白而已。”
卓东来忽然不说话了,不响不动不叹气不喝酒不说话。
在这段时间,他这个人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个木头人,甚至连眼睛里都没有一点表情。
外面也没有举动,没有得到卓东来的命令,谁也不敢有任何举动。
这时间并不短。
在这段时间里,小高和朱猛在于什么?卓东来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在这段时间里,只有小高一个人的表情最奇怪。
从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他明明看到有七八只蝎子、十几个臭虫钻到他衣裳里去
了,却偏偏还要忍住不动。
他确实看到了一件别人都没有看到的事,因为他坐的方向,正好对着左后方的一个窗
户,这个窗户恰巧是开着的。
这个窗子外面,当然也有卓东来带来的人马,可是从小高坐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
从人马刀箭的空隙中看到一棵树。
一棵已经枯死了的大白杨树,树下站着一个人。
从小高坐的这个位子上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这个人。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着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小高想冲出去,有好几次都想冲出去,可是他没有动。
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决定性的时候,所有人的生死命运,都将要在这一瞬间决定,
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会伤害到他的朋友。
所以他不能动。
他只希望那个提着口箱子站在树下的人也不要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看见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他忽然看到卓东来笑了。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发现,卓东来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很迷人的。
他看见卓东来微笑着站起来,用一种无比优雅的姿态向朱猛微笑鞠躬。
“朱堂主,我不再敬你酒了。”卓东来说:“此去格阳,路途仍远,喝得大多总是不太
好的。”
小高怔住,朱猛也怔住。
“你让他走?”小高问,“你真的肯让他走?”
卓东来淡淡的笑了笑:“他能交你这个朋友,我为什么不能?他能冒险陪你在这里喝
酒,我为什么不能为你让他走?”
他居然还亲自把朱猛的马牵过来:“朱堂主,从此一别,后会有期,恕我不能远送
了。”
烟尘滚滚,一匹马,一条马尾,一双钉鞋和两个人都已绝尘而去。
小高目送他们远去,才回过头面对卓东来,又忍不住叹息:“现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说
的不假,‘紫气东来’卓东来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卓东来也叹了口气:“可惜我知道你不会交我这个朋友的,因为你一心只想成名,一心
只想要司马超群死在你的剑下。”
小高沉默,沉默了很久才说:“死的也许不是他,是我。”
“是的,死的很可能是你。”卓东来淡淡的说,“如果有人要跟我打赌,我愿意用十去
博一,赌你死。”
他看着小高:“如果你要跟我赌,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输下起。”
说完了这句话,小高就冲了出去,因为他忽然发现刚才还站在树下的那个人,忽然间又
不见了。
这一次小高决心要追上他。
标题
古龙《英雄无泪》
第三章 奇袭
一
正月十六。”
长安。
清晨,酷寒。
卓东来起床时,司马超群已在小厅等着,就坐在那铺着紫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
的葡萄酒。
只有司马超群一个人可以这么做,有一天有一个自己认为卓东来已经离不开她的少女,
刚坐上这张椅于,就被赤裸裸的抛在门外的积雪里。
卓东来所有的一切,都绝不容人侵犯,只有司马超群是例外。
但是卓东来还是让他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宽袍赤着脚走出卧房,第一句活就问司
马:“这么早你就来了,是不是急着要问我昨天为什么放走朱猛。”
“是的。”司马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理由,可惜我连一点都想不出。”
卓东来也坐了下去,坐在一叠柔软的紫貂之上,平时,他在司马面前,永远都是衣冠整
肃,态度恭谨,从未与司马平起平坐。
因为他要让别人感觉到司马超群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不能杀朱猛,”卓东未说:“第一,因为我不想杀他,第二,因为我没有把握。”
“你为什么不想杀他?”
“他单人匹马,闯入了我们的腹地,从容挥刀把我们的大将斩杀于马前,本来还可以扬
长而去的,只因为要陪一个朋友喝酒,所以才留下。”
他淡淡的说:“那时我若是杀了他,日后江湖中人一定会说‘雄狮’朱猛的确不愧是条
好汉,够朋友,讲义气,有胆量。”卓东来冷笑:“我杀了他岂非反而成全了他?”
司马超群凝视着水晶杯里的酒,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但我
却想不通你怎么会没有把握?”他问卓东来:“你带去的好手不少,还对付不了他们三个
人?”
“不是三个人,是四个。”
“第四个人是谁?”
“我没有看见,但是我能感觉出他就站在我后面的一扇窗户外。”卓东来说:“他虽然
远远站在窗外,但是在我的感觉中却好像紧贴在我背后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的杀气。”卓东来说:“我平生从未遇到过那么可怕的杀气。”
“你没有回头去看他?”
“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在盯着我,好像特意在警告我,只要我有一点动作,无论
什么动作,他都可能会出手。”
卓东来又说:“我虽然没有看到他,可是高渐飞一定看到他了。”
“你怎么知道?”
“那时高渐飞就坐在我对面,正好对着那个窗口,我感觉到那股杀气时,高渐飞的脸色
也变了,就好像忽然看见了鬼魂一样。”
卓东来说:“高渐飞绝对可以算是近年来后起剑客中的第一高手,如果没有特别缘故,
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畏惧?”
司马超群忽然笑了,大笑。
“所以你也有点害怕了!”他的笑声中竟似充满讥诮:“想不到紫气东来卓东来也有害
怕的时候,怕的竟是一个连看都没有看到过的人。”
卓东未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平平静静的说:“我虽然没有看见他,可是却已
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推广司马的笑声停顿:“难道你认为他就是那个刺杀了杨坚的人?”
“是的。”卓东来说:“一定是。”
他说:“这个人一定极少在江湖中走动,一定和朱猛有种特别的关系,但却绝不是朱猛
的手下。”卓东来说:“这个人用的一定是种从未有人见到过的极可怕的武器,可以同时发
出很多种不同武器的威力。”
“还有呢?”司马问。
“没有了。”
“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到现在为止,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甚至连那种武器是什么形状我都想象不出。”
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我相信,我知道的这些已经比任何人都多了。”
司马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卓东来是他的朋友,曾经共过生死患难的好朋友,卓东来也是他最得力的好帮手。
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当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总是要和卓东来针锋相对,总好
像要想尽方法去刺伤他。
卓东来却总是完全不抵抗,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后,司马忽然又问卓东来:
“现在孙通已经死了,郭庄呢?”
“郭庄也不在。”
“昨天早上我还看见他的,为什么今天早上就不在了?”
“因为昨天早上我已经叫他赶到洛阳去,”卓东来说:“一听到朱猛已经到了红花集的
消息,我就叫他去了。”
卓东来说:“我要他每过五百里就换马一次,昼夜兼程的赶去,一定要在朱猛回家的前
一天赶到洛阳。”
司马超群的眼睛里忽然发出光,忽然问,“他一定能及时赶去?”
“一定能。”
“如果他赶不到呢?”
卓东来淡淡的说,“那么我就叫他死在洛阳,不必再回来。”
司马超群并没有问卓东来,为什么要令郭庄赶到洛阳去,去干什么。
他不必问。
阜东来的计划和行动他已完全了解。
——朱猛轻骑远出,手下的大将既然没有跟来,也一定会在路上接应,在朱猛赶口去之
前,“雄狮堂”内部的防守必定要比平时弱得多,正是他们赶去突袭的好机会。
——只要能把握住最好的机会,一次奇袭远比十次苦战更有效。
这正是卓东来最常用的战略。
这一次计划的确精确狠辣与大胆,也正是卓东来的一贯作风。
司马超群只问卓东来:“你只派了郭庄一个人去?”
“我们在洛阳也有人手。”卓东未说,“郭庄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