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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声出口,身边的那个长身女侍,已来到近前,把一口长剑双手奉上。
时美娇一只手缓缓拿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瞬也不瞬地看向对方。
蓦地她身子向左侧方一个快闪。
却在这一霎玉剑书生崔平的身子,有似飞云一片,已临其上。
乍起,即落,随着他挥出的右手,月下秋露闪出了一抹残虹,扇面儿那般,略呈弧度的,直向着时美娇身上挥落下来,剑法运施到如此地步,堪称千辟万灌,已具超然之势,眼前一招,更似孤云白鹤,翔舞天辰。
看到这里,即站一旁的简昆仑,也不禁为之动容。
崔平这一剑,如就剑势而论,实已无懈可击,妙在从思念到行动,宛若一体,那么快速的身法,简直防不胜防的。
但是他所面对的敌人玉手罗刹时美娇,显然诡异莫测,极是不可捉摸。崔平那么快速的起落,竟然扑了个空。
这一着,其实原也在崔平意料之中。紧接着他反身如弓,第二次的出剑,才是他致胜的实力所在。叮!双剑交锋,颇似剑尖的一触。
虽只是轻轻的一触,却已有了胜负。
崔平像是神色一变,陡然腾身而起。却是慢了一步,时美娇的剑锋,正是由他腾起的身势下方垂直升起,剑势乍扬,如长虹贯日。
崔平乍起的身势,微微一顿,紧接着已自飘落一边。一连打了两个闪,才把身子站住了。
“姑娘好剑法……”
说时面色惨变,清癯的脸上一霎间浮现出大片汗珠。
却也没有忘记向简昆仑做最后一瞥。
也只是冷漠绝望的一瞥而已,接下来的如潮怒血,却把一双裤脚都染红了。
风平浪静,橹声欸乃。
辽阔的江面上,大船缓缓前进。
有人弄着琵琶,歌喉婉转,如新莺出谷,一曲高歌,唱的是——
昨夜雨疏风聚,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
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湘帘卷处,时美娇现身门前。一袭淡妆,娉婷玉立,即使她仍然悬着那方面纱,却不失其清澈神姿,自有慑人心魄之势。
简昆仑闲倚锦绣,不自禁地抬起头来。
舱房里金雕玉砌,绣槛文窗,琳琅满目,布置得极其华丽。两盏仿唐的六角琉璃宫灯,长曳打转,迎以朝阳闪闪晶晶,一如佳人的明眸,在启发着你的灵思妙想……那声声琵琶,婉转娇喉,不啻早已告诉了你:且把长剑束高阁,今夕只应风月……
却是简昆仑心血起伏,对于因己而死的崔氏母子,耿耿不能去怀,直到现在,他脑子里始终为崔平的死而充斥,尤其忘不了对方临死之前望向自己那种遗憾复无助的一瞥,便自撒手而去……
可痛心的是,自己竟然也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而已。
便是这种深刻的自谴,痛裂心肺的内疚啃噬着他,度过了昨晚漫漫长夜。
那却也是急不来的,特别是在他目睹过对方飞花堂主时美娇的罕世身手及深奥剑招之后,内心更不禁兴起了这个转急为缓的念头,特别是自己此刻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还在对方手上的时候。
当一把剑架在你的颈项或是比在你的喉咙上的时候,最糊涂的人和最聪明的人,最自私的人和最无私的人所能想到的,应是非常接近。谁也不能忽略一个人生最重要的问题——自己的生存问题……
简昆仑正是在这个问题里,变得苏醒与开朗。是以,这一霎在他目睹着时美娇的忽然闯入,来到眼前,表情尚称平静,并不吃惊。
“昨夜睡得可好?”
点头。
“早饭吃得好?”
点头。
“其它呢?”
还是点头。
“很好”。
时美娇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张铺有百雀绒的舒适靠椅上坐了下来。
“我希望你对于我们旅途上的这样接待,多多包涵……这是一条很长的路,我想大概还要走两天的时间,就可以到了!”
她的一双大眼睛,闪闪地向他睇视着:“除了你身上的穴道,我们暂时不能为你解开以外,其它的,你尽可要求,只要我们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办到……我的意思是,尽量希望你旅途愉快,不寂寞!”
简昆仑抬起眼睛来,向她看了一眼。
“谢谢你!”说了这三个字,他随即缓缓地闭上眼睛。只是一霎间,他又睁开来。
“有几个问题请教姑娘,还请赐告!”
时美娇点点头:“请问!”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这……”时美娇略似犹豫,即道:“对不起,这第一个问题,恕我不便回答。但是你应该想到,万花飘香是个规模极大的组织,到处都有分坛堂口,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是去其中之一而已。”
简昆仑点点头说:“这也罢了。你们既擒住了我,为什么还留着我?”微微笑了一下,他冷冷地说:“还是想屈辱我之后再置我以死?”
“这个问题,却要等待柳先生来回答你了!”时美娇眨了一下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我只是就近奉令行事,听候他的差遣罢了。”
“你是说飘香楼主人,柳蝶衣?”
“对……他是叫这个名字!”
“那么,我明白了!”简昆仑伸展了一下半躺着的长躯,然后坐正了,“我们现在便是去你的飞花堂了!”
时美娇颇是有些意外地扬动了一下眉毛:“你很聪明,我只说了一句就近奉命,你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些,看来柳先生对你的重视,并非无因……”
简昆仑沉默了一下:“有个问题,我一直困扰着,此次我路见不平,解救了朱先生的一时之难,如果说因而与万花飘香结仇,倒也不悖情理,只是对待崔平老剑客,他的全家下场如此……”
“一点也不奇怪!”
时美娇仿佛笑吟吟地说:“万花飘香对付敌人的手段一惯都是如此,我们不轻易结敌,一旦结上了,必然对敌人不会丝毫留情,崔老先生也是一样……”
“不一样!”简昆仑说,“你们要找的是我,崔老先生他事先并不知情。”
“我们是在找你,可是也在找他!”
简昆仑瞳子里一时散发着奇异的光采。
“我们已经找了他很久……”时美娇口气平静地说,“只能说这次发现他有些意外而已,他的死,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那么,她的母亲呢?”
“一样……”时美娇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对于敌人我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简昆仑深深地吸了口气,虽说如此,若非是自己的一时失察,引祸入门,崔平母子如今还是好生生地活着。一时心情大为沉重。而对面的这个姑娘,却似并无恻隐之心。
“虽然如此,我们却也给了他一线最后生机!”时美娇说,“自然,他母亲的死,全然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而他的死,却有一半是他自己找的……”
简昆仑不由向她注视了一眼:“你的意思是,你们早已料到崔老伯母会死在她自己儿子的手里?”
“不错……”时美娇说,“但是我们却并没有亲自动手杀她啊……”
“我明白,只是借刀杀人而已……”
虽然间隔着一袭面纱,简昆仑却能感觉出,这个姑娘在微微地笑。美丽的大眼睛里,含蓄着狡黠、睿智,更多的是讳莫如深……
“有个冒昧的请求!”简昆仑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激动,“是不是可以请你揭下脸上的面纱,让我看看?”
时美娇说:“我的脸,不是给人看的……”微微一笑,她又说,“但是我明白你的用心……就不让你失望吧!”
皓腕轻抬,已自把脸上面纱揭下。
一张姣好、颇具情趣的少女面额,顿现眼前。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时美娇微微偏过头来,唇角轻牵:“看清楚了?”
简昆仑点了一下头:“看清楚了!”
时美娇微微一笑:“对于自己最喜爱,或是最恨的人,都要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大概是属于后者,你已经比别人幸运多了!”
“为什么?”
“因为,大多数的人,即使在临死之前,也不能看见我的脸,当然也就谈不上报仇……”她侃侃地说,“就像崔先生,我想在他临死之前,一定是不无遗憾的,然而,你却看见了!”
说话时,她眼睛里闪烁着湛湛目光,浓黑细长的眉毛,时而遄起,交织着一种对人世的戏嘲,便形成了一种令人不能退视的冷艳孤芳气势。
这一切看在简昆仑眼里,不禁顿生警惕,陡然体会到,对方姑娘的千般凌厉,真正难以应付了。
“还有……”他讷讷说道,“刚才我听见了琵琶声,以及有人高歌易安居士的《如梦令》,敢问可是姑娘……”
时美娇一笑:“除了我谁敢这么放肆?这是我的座船……你喜欢?”
简昆仑说:“琵琶弹得好……唱得更好……”微微叹息一声,他由衷地赞赏道,“只是令人惊讶而已。”
“你的话中有话!”时美娇纤手支颐,“说话别卖关子!”
“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那是同样的两只手……”
“怎么呢?”
“我是要想!”简昆仑说,“弹琵琶是这双手,拿握宝剑也是这一双手,前者产生的是美的旋律,后者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时美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晴,忽然睁大了,却又微微一笑。
“你对我总算有了认识,虽然只是一点点……却又何必?”她神秘地笑着,“让我提醒你一声,你如今是阶下之囚……未来的这条命,是不是能保得住?连我都不知道,而你……”
“我却是豁达依旧!”简昆仑注视着当前的美人,“除非你现在便动手杀了我,否则你和那位爱花的主人,都终将后悔。因为我一定会设法逃走!”冷冷一笑,他才继续说下去,“至于逃走以后的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时美娇含着笑说,“你是要报仇,为已死的崔氏母子?还是令尊大人?或是你自己?”
简昆仑心里大是吃惊,原来自己父亲结仇于飘香楼主人的既往经过,对方并非昧于无知,倒是自己知道得太少了。然而,他却无意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内心,包括这一霎自己心中所想,都不欲让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太聪明了。
也只是微微地笑着——无论什么问题,微笑都是最好的回答。
时美娇默默地看着他,点了一下头,却也暂不说破。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一丝笑靥,轻轻挂在她脸上,更增加了一些神秘的感觉。
欸乃的桨声,配合微有起伏的大船前进,有些飘浮的虚幻,却是实在的。
时美娇不再说话,咿呀声里,轻轻推开了濒水的两扇窗户,一片波光,倒映过来,舱房里这时显现出一些生动的气息。
面对着浩瀚的江水,时而有水鸟掠波飞过,那么细小的啁嗽脆鸣声音,真让人爱怜频生。
时美娇的眼睛缓缓由江面览过,自然地注意到,其它四艘大船,两前两后,拱护着正中自己的座舟缓缓前进。
无庸置疑,万花飘香这个庞大的黑道权势力量,眼前在自己飞花堂主的驱使领导之下,已正式向江湖有所昭示。
简昆仑的手到擒来,玉剑书生崔平的赐死,只是她此一行的牛刀小试,她还有更大的任务……
而眼前,这个原本并不会为自己所十分重视的少年,显然已逐渐在自己心里加重了他的分量。且莫要小瞧了他。于是,她施施然又自回过头来。
简昆仑湛湛目神,正自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她。她虽心细灵巧,这一霎却也无能看出对方眼神里的喜憎,抑或仇恨!
“桑弧曾经告诉我,你的剑法奇妙通神,很遗憾,昨天我却不能拜赏……眼前倒要向你请教一下,不知可肯指教一二,嗯……”
说时她已缓缓转过身来,成了与简昆仑正面相对之势。
很奇怪的,先时的轻松说笑,一旦转移了话题,提到了剑的请教,表情顿时有所迥异。气氛、情势也跟着变了。在一连串的琉璃吊灯打转里,舱房里立刻有了某种气机的充斥。
时美娇依然笑靥可人,可是那种笑却似别有用心,涵蓄着一触即发的突变……
简昆仑没有想到对方突然竟会有此一请,一惊之下,立刻趋于镇定。
“姑娘意思?”
“这里地势狭小,展动不开,而且,你的身子也不大方便吧……”
时美娇微微吟思着,却又含笑道:“只是对你来说,都不应构成问题,因为我所要领教的,不是你的功力,而是剑的技巧!”
原来简昆仑被她以一种奇妙而独特的手法,点了身上穴道,这种手法的微妙,在于不碍行动,却有碍功力,特别是内功的施展。
简昆仑原以为她会在一时即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