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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冷,草木也未黄落,山风过处,只听林木萧萧,深草里的虫声与溪涧中的蛙声互相应和,密如潮雨,一钩新月细如弓痕,遥挂林梢,月色昏茫,景甚幽静,仗着练就目力不畏黑暗,惟恐途中有什耽延,前半路径又熟,一起始便飞步往前赶去。刚刚绕过赵侯航侧小山,忽想起师父所开途径正由秦家山前经过,绕行不到半里便可登门,自从病中一别,与心上人尚未见过,前后去了几次,均以主人他出,未见而返,今当中秋将近,无如爱恋大深,仍想撞撞运气。万一人已回家,也应这两日起身,自己本是为她拼命犯险,这半年来的苦心孤诣不会不知,相见时必被看出几分,再蒙允其结伴同行,或是约定前途相见,岂非绝妙?于是先往秦家赶去。
行近坡下一看,林中灯光掩映,隐闻琴音甚美,料定玉人已回,事出意外,不禁狂喜,心中怦怦乱跳,连忙镇定心神,勉强矜持,走近前去。已然快到门前,猛想起心上人家无男丁,虽曾受她救命深恩,以前并不相识,双方情愫未通,久别未见,深夜叩门已是冒昧。并且心上人虽然求人相助,仍想手刃父仇,人又外和内刚,一不投机便成陌路。以前黑女小燕再三叮嘱话要少说,后又劝我不可再来,屡露暗助之意,便平日听黑孩儿的口气,也多暗示将来有望,莫要好好一件事,被自己言行不谨因而贻误,越想越觉不对,便退了下来。遥望灯光外映,琴声清朗,估量意中人必在焚香抚琴,偏生银汉红墙,一窗之隔,咫尺蓬山,不能望见玉人颜色,想要回走,心实不舍,又不敢去往窗前偷看是否本人在内。只管想心思,不觉出神,略微停留,见一只小猫由侧面山石后急窜过来,到了身前猛又掉头,急匆匆沿着房侧大树往秦家房顶纵去,落到房上,咪咪叫了两声,缓步走去。心中一动,当时警觉,自己深夜登门尚嫌冒失,如何隐伏在人家门外?被人发现,必当行踪鬼祟,不是端人,岂不引起嫌疑?想到这里,刚要退步回身,忽又听得有人急行之声由山石后隐隐传来,来人步履甚是轻微,休说常人,就是元礽,如非新近这几个月苦功,也难听出。
此时元礽只防被人发现,还没有想到别的,惟恐骤然相遇,忙把脚步止住,心正寻思,能够避开更好,如被发现,便说起行在即,师命深夜起身前往西陵寨赴约,为此专程来访,并谢救命之恩。心念才动,又听出来人脚步之声到了山石后面停止,仿佛不止一人,似在低声密议,暗忖:“秦家除母女二人外,连小燕女仆共才四人。主人尚在房中抚琴,此时天明将近,主人尚未睡眠,已非情理。在这时候,有什急事跑到屋外计议,行走如此匆忙?”觉着事情奇怪便留了神。静心侧耳一听,石后果似有人低声问答。越想越疑心,刚刚提气轻身,想要掩将过去窥听。如是主人在彼,也可推说发现可疑故未入门。猛瞥见石后面闪出两条黑影,俱是头戴面具,一身黑衣,背上插着明亮亮的钢刀,行动绝快,才一出现,各把手一摆,一个奔向窗前,一个便往秦家后房顶上纵去。知有仇敌来此,又惊又怒,因见来人身法虽快,主人秦瑛并非弱者,只要事前惊觉便可无虑,来贼又是两人,分头下手。秦母不曾见过,不知有无本领,恐其受伤。一着急,大声喝道:“小燕快告小姐,房上有贼!请小姐留意,我到后面保护老夫人去了。”话刚说完,窗内灯光忽隐。元礽料知有备,又想起此时不是抚琴时候,心上人也许早已得信,越发放心,匆匆便往后房上追踪赶去。立处相隔秦家屋舍尚有七八丈远,由二贼侧前面、离房三四丈的山石后纵出,比较要近得多。元礽事出意外,虽然生疑,并未拿准,又想不到发难这快,等到瞥见贼踪,连忙急喊赶出,二贼已分头上房。元礽纵到房上,俯视下面,正房一排三问,当中佛堂,残灯无焰,昏影幢幢,静悄悄的,好似左右两房人已睡熟,来贼不知去向。当地初来,不知秦母住在何处,正待赶向檐口纵落,不问来贼是否惊逃,先把秦家人唤起报警,使有防备,再保秦母,去往前面与意中人会合,合力擒到贼人,拷问明了来意,是否仇敌所差,再作计较。猛听脑后疾风飒然,带着金刀破空之声,知道又来强敌,连忙低头,往侧斜纵出去,就势回身拔剑一看,来人也戴有一副面具,并未穿着黑衣。那人一剑斫空,身形一晃,跟着飞纵过来,举剑分心就刺。
元礽见来人身法绝快,不在自己之下,武功也似以前见过,与本门家数大同小异,心虽奇怪,时机太迫,惟恐身被绊住,来贼不知多少,万一疏忽,一个照护不到,秦母便要受伤,情急之下,不暇寻思,手中宝剑一紧,早用师门心法,身子微侧,横剑往下一挡。百忙中,这一剑竟用了十成力,只听玱玱琅琅一声,双剑交击,火星飞溅中,敌人口中微微“嗳”了半声,似因力猛剑沉骤出不意,连人带剑往侧一偏,就势往侧翻身纵去。不料那地方正近檐口,立即踏空飘坠。但是对方武功甚好,身法更灵,就空中一个“风飐落花”之势,轻轻下落,双足点地,略稳身形,回头看了一眼,便越墙而出,往外逃去。
元礽本来要追,继想来贼人多,秦母尚在房中,恐其乘机暗算,欲行又止,一下地,刚往堂前赶去,便见右房窗内箭也似飞出一条黑影,落地只一闪便往墙上纵去。疑心人已遇害,心中急怒交加,大喝:“二妹、小燕,休放狗贼逃走!”身随纵起,待要赶去,忽听房内老妇呻吟,急唤小燕,知道秦母未死,心中略宽,忙即赶进,床上果然绑着一个老婆子,忙答:“小侄徐元礽在此,伯母受惊,待我点灯。”
说完赶往门外,就佛前神灯,把室中油灯点燃,解开秦母,行礼之后一问,才知秦瑛不在家,只有小燕留守。杜良说是仇敌可虑,恐来暗算,日前命他已嫁出门的大姊来此相伴,就便保护。来时秦瑛已早上路,并未见到。杜姊祥贞武功甚好,又抚得一手好琴,前和秦瑛常时来往,后为一事争执,双方性傲,话不投机,由此生分,久未上门。秦母年老,对杜氏姊弟本极期爱,难得如此美意,越发喜慰,本来秦瑛去时,曾令小燕留守,随侍老母,从不离开,每日均在房内。这日祥贞陪伴秦母到二更时,别时笑问小燕,说是腹饥,想要一点吃的,但夜已深,不愿惊扰秦母,自去前房等候,令小燕与她送去。小燕去了,便未回来。秦母也自熟睡,醒来被贼绑住,后听房上有人争斗喝骂,贼便匆匆逃走。
秦母与元礽尚是初会,见他貌相英秀,人又温文尔雅,除穿着不华外,与杜良恰是伯仲之分,与近日杜姊祥贞所说寒酸不类。又问知是为了西陵寨之行,顺路到此,不由心生好感。正在询问家世,忽听门外一声娇叱,纵进一个红衣女子,朝着元礽举剑就刺,来势迅急异常。幸是元礽近来功力大进,应变神速,匆匆不及拔剑,又恐误伤秦母,立施师父内家险招,身形一闪,避开剑锋,人似转风车一般,只一晃便到了来人身侧,就势右手朝来人手背上斫去,地的一声,宝剑落地,另一手便朝对方胁下点到。本意将女贼点倒拷问,忽听秦母急喊:“侄女快些停手!不是外人”。元礽闻言,料知事出误会,那女子必是杜良之姊祥贞,慌不迭把手缩回,正待赔话道歉,微一疏神之际,叭的一声,右脸上早中了一掌。原来祥贞一剑刺空,方觉不妙,剑已被人打落,愧愤交加,回手就是一掌。元礽没想到对方如此泼辣,又当闻呼分神、自觉无心开罪之际,竟被打中。如非祥贞先吃元礽斫了一掌,手臂酸麻,这一下更是打得不轻。
元礽素来谦和温厚,挨了一掌,因事由误会,对方也是为了救护秦母而来,女子好胜怕羞,难怪愤恨,何况又是秦家至交,爱屋及乌,如何能与计较?反因祥贞被秦母唤住,坐在一旁,满脸怒容,剑也不拾,想起此是杜良之姊,一个应付不善,就许成仇。再想到师父平日训海,以后在外走动,但分得已,终以礼让为先,何况又是心上人的闺伴,正要向前赔话。祥贞倏地柳眉倒竖,戟指喝道:“这小狗酸丁便是刺客!因见我妹子美貌,忘了救命之恩,竞生邪念。仗着寒松老人年老眼花,收他做了徒弟,又借代报父仇为名,不论白天黑夜,到我妹子房前鬼头鬼脑窥探过好几次,被人挡回,一次也未见人,仍不死心。看他今晚行径,明是知道伯母爱我兄弟,梦想无望,勾引几个同党来此闹鬼,装做好人。”
话未说完,元礽越想越气,素来谨厚,又不惯与人争论,急切问想不出如何向其质问,正自愤怒。忽听对面房上有人哈哈一笑,声震屋瓦,心疑来了贼党,连忙拔剑。迎面跑来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小燕,见面便道:“徐相公,房上不是外人。今晚所来三贼已全被擒。这是小燕不好,不合上人的当,无端学什暗器,使老人受此虚惊,真个该死!你请上路,西陵寨回来再谈详情。这是老道长所赐你的一块铜块,再如遇见外面恶人与你为难,不必动手,只将此玦取出,他便死活听你处治,决不违抗。我知相公事情紧急,还要赶路,小姐不在家,老夫人多病,又受了一点虚惊,家中无人款待。好在这里已有老道长暗护,任他家贼外贼,无一敢犯,请上路吧。”
说时,元礽瞥见祥贞自闻笑声,面容便自惨变,再听小燕一说,越发气得乱抖,脸涨通红。元礽不知何意,还想进门问安道谢时,小燕已不住将手连摆,使一眼色,故意高声说道:“徐相公,你身有急事,前途还有人相候。老夫人新病初愈,今晚又受了惊,蒙你解救,小姐回来自是感谢。我会代你辞别,请快上路吧。”元礽听出话里有因,猛想起师父行时之言,果然事不宜迟,忙道:“请向老夫人请安,我告辞了。”说罢转身而去。因图路近,刚刚纵上房去,耳边听得秦母在房中呼唤小燕道:“徐相公他怎么就走了?”小燕答道:“他本是路过此地,发现有贼,跟踪到此,还有要事,不能停留,有话将来再说吧。”
元礽刚一停步,瞥见小燕又在上面挥手令走,随听房后笑声,料是先前发笑赠玦的那位异人,连忙赶去,哪有人影?刚要上路,笑声又起自前面,心疑对方用笑声引逗,必有原因,重又寻去,不料把路走岔,因方向差了多,并不相背,笑声老是时起时辍,越发断定对方引使相见,只得循声前进,一口气连追出二三十里。连绕了好几处山径,才觉出所行之路与师父所开不对,惟恐误事,不敢再追,笑声也自停息。天已黎明,心中奇怪异人何故戏弄?试登高一望,看出山那面便是出山大路,所行之处乃是一条捷径,才知那异人成心引他抄近路,好生感激。照此情势,可见途中不能耽搁,连昨夜片时停留也须赶将出来,哪里还敢怠慢?便朝来路下拜称谢异人赠块防身以及引路之德,并求前途赐见。拜完上路,加急飞驰,除中途食宿外,尖都不打,晓夜奔驰,不觉到了太平洲左近。过去不远,便是师父所说的香螺渚。
那地方也是江心突起的一座小沙洲,只比太平洲小,方圆才只五六里,地形椭圆,一头有个尖角,离岸约七八里,孤峙江心,下有伏礁,波涛汹涌,水势最是险恶。舟船到此,大都避道而行,轻易无人敢往。但是清上绿野芋绵,土地肥沃,出产甚为殷富,内有一种香螺鲜美非常,地名也由此而得。共只稀落落数十户人家,主人姓陈,下余都是他的亲属下人。为首的是一瘦矮老头,经常独驾一条小舟,去往隔江镇上走动,有时带了二子陈豫、陈恒和一匹小川马,同去镇中一个谢善人家中住上数日。每值同出,必有一子骑马他去,至多十天半月必回。陈氏弟兄和乃父一样,身材矮小,人甚谦和,最喜济人之急,因此临江一带人民,提起陈家齐声称赞。那匹马生得并不大,通体血也似红,油光水滑,色彩鲜明,走起来绝尘而驰,又稳又快。
众人只知陈氏父子均善操舟,出没洪涛骇浪之间,如履平地。二子又善骑马,看去人甚谦和,从未与人争执,只所居香螺清好似闭关自守,向例不令外人入境。有那多年相识的人,遥望那地方宛如万顷洪波之上浮着一片青螺,欲往一游,和他父子一说,不是面有难色,便推说当地波涛险恶。土著居民从小便练水性,善于操舟,即便不小心将船打翻也不妨事。人在船上,遇上浪头,便会随着起伏之势前后俯仰,略失平衡,连船也被打翻,落水更不用说。众人见他父子往来,从未失事,每还带这匹马。有的见主人不愿意,便不再勉强。
有那年轻好胜者,心中不信,只一坚执随往,陈氏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