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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暂时无此权力,只好看到就做,救一点是一点。天下事随着年月改进,没有一成不变之理。假使永远停滞,我们此时仍和上古茹毛饮血一样生活了,哪有今日?照我看法,如今富吞贫,贵压贱,为了有限的人巧取豪夺,使广大人民沉沦水火,落在终身穷苦之中不能自拔,危害业已到了极点。就是我们看不见全部改革,过上一二百年自来物极必反,早晚也必有这一天,使所有的人没有贵贱贫富之分,大家都能安居乐业,各以智力取其所得,人间永无争杀,天下也必从此太平,多么好呢。〃
三人一路低声谈论,不觉走往新集村的路上。这条路在张庄的西南角上,相隔半里是个二岔路口,前段都是山沟野地,走出七八里才到集上,乃是本县一个大镇,附近各县药材山货集散转运之处,就不是集期,照样来往人多,好些东西部卖得出,与别的山镇不同。全镇共有数百户人家,分为前后两街。前街多是各业行商的货栈,〃后街人烟稠密,居民较多,开有二三十家商店,出卖农具和食用之物,还有两家酒楼、几家客店,西北路上的客店大都院落宽广,备有牛马棚,最大的能容数十辆两三套的大车。内中一家悦来店最大,共有五座院落,能容二十多辆大车。店主人也是一个老江湖,与王万山最有交情。三人去时还带有万山一封信。另一条路由三岔路口往西便走上通往天水的驿路官道,沿途村镇颇多,这且不提。姜、万二人因老汉听说方才动手的两少年和那一伙贼党多半去往新集一面,只时间有先后。贼党等少年走后,隔有半顿饭时方始起身,所行虽是另一条山路,前面并无大的村镇,就有村落也是种着张庄这几家富户田地的穷苦土人,不会停留,到头仍要绕到三岔路口。虽拿不准这伙贼党是否走往天水,看那行径颇似跟在两少年的后面。二人急于寻访沈鸿下落,看两少年是谁,因何与贼党争斗,又不到山口里去。再想,今朝遇见两贼便在新集一家店房门口,决计先往当地一探。因悦来店主柳六眼皮甚杂,多少必能打听出点线索,往返又只二十来里,所以上来便往新集赶去。
先见雨住之后,路上往来人多,不便施展轻功,只得且谈且行,进了山沟一看,前后无人,路又宽大,左面还有一条小溪,地多砂石,雨水早已流入溪中,激流滚滚,飞驰乱窜。当中地面微微凸起,路极好走。两崖野花盛开,崖上下又有好些槐柳杂树,新雨之后树上积有不少雨水,鲜翠欲流,吃风一吹,变成大小水点洒到脸上,凉阴阴的。
斜阳始终不曾露面,到处烟笼雾约,枝头小鸟剔羽梳翎,呜声上下。虽然时近中秋,连日依然秋热未消,刚显出一点秋意,时有残蝉曳声而过,一阵接一阵的山风迎面吹来,中间还夹着各种野花香味。三人迎风而行,觉着心身轻快,凉爽非凡,沿途风景也别有一种天然的情趣,比起来路满地水泥狼藉要好得多。那沟又长又阔,当时一高兴,便把脚步加快,朝前飞驰。姜飞见旺子竟能追上,自己虽未施展全力,小小年纪不满一年有此成就已非容易。正在连声夸奖,令其量力而行,如觉吃力不要勉强,忽见隔溪山崖较低,还有一片斜坡可以走上,树木甚多,许多野生的菊花已在含苞欲吐,并有桂花香味随风吹来,想起爱妻最喜桂香,笑说:〃二姊,崖上有桂花树,我们由上面走,就便采它两枝如何?〃话未说完,人先一跃过溪,轻轻两个起落便到崖上。旺子幼童心性,见师叔夸他,自然心喜,也想逞能,口中应是,跟踪纵过。
万芳本想拦阻,见这两人已先纵过,只得跟踪追去,相继到了崖顶树林之中,忽然一阵风来,树枝上的积水便和暴雨一般当头泼下,闹得三人满头皆湿。万芳刚埋怨姜飞不晓事:〃这类地方晴天顺路游玩自然是好,此时树上积有许多雨水,一个不巧周身被它打湿,岂不讨厌?方才两少年已去了好些时候,也不知是否有沈大哥在内,大嫂跟来也未。三凶两怪已极凶险狡猾,又加上张家这起狗贼,黑老业已寻来,大师兄本领虽高,我们到底人少,你如何还是这样小孩脾气,强敌当前一点不在心上。〃
说时旺子眼尖,瞥见相隔丈许一株大槐树后有人影一闪,旁边正有一株桂花树,便装采花,赶将过去,留神一看,那人业已走开,乃是一个身背斗笠、脚穿草鞋、形似土人的壮汉,同时发现附近树后还有四个,都是一色打扮,穿着一身土布短装。因其不像贼党装束,姜、万二人虽也看见,也因那几个都像土人,贼党不似这等神气,旺子人地皆熟,又未开口,只当对方也在崖上行走,无心相遇,不愿再露形迹。刚在暗中示意,不要跑得太快,使人生疑,忽然想起,这五个土人如何一样打扮,衣服一色干净,没有一个补巴,草鞋斗笠全是新的,都那么年轻力壮。崖上树林甚多,时有大蓬水点吹落,现成斗笠怎不取用,全数背在背上,心方一动。忽见旺子手持一技桂花凑近身旁,低声悄说:〃这五个人好些可疑,背上全都带有兵器,用斗笠盖住,不留心看不出来。又跟在我们身后。二位师叔留意一点。〃
万芳忍不住回头一看,见那五人业已跟来,相去不过两丈,表面装着说笑,目光却注定自己这面,所背斗笠也比常见的大,内中一个身材矮小的,笠边还露出两三寸长一角刀尖。说他绿林中人,不应这样装柬,手脚又是这样粗大,皮肤晒得那么黑中透紫;说是上人,貌相神情又不应这样雄壮强悍,身法步法也与常人不同,一望而知练过武功,与寻常土人躬腰驼背,不是面容愁苦便是举动迟钝,毫不活泼的大不相同,急切间看不出什么路道。本想回身借话探询,姜飞早听旺子说,从八九岁起与人牧牛放羊,在附近村落中流浪往来,相隔二三十里的土人便不相熟也都熟脸,这五人从未见过,又都暗带兵器,所以生疑,料有原因,忙将万芳拉住,悄说:〃此时寻找大哥要紧,不必多事。
万一这五个是对头也不在我们心上。前途都是山野,不见什人,既被看破,索性走快一点,他不逞强行凶,便由他去,寻到大哥再说,你看如何?〃
这两夫妻,一个急于想见沈鸿,一个又极想念沈鸿之妻女侠樊茵,旺子也急于拜见这两位师叔,都恨不得当时赶到新集。万芳先就不愿走慢,。又看出这五人的本领全都现在外面,并非强敌,无须放在心上,闻言笑诺,一声招呼,各把脚步放快,施展轻功,飞也似顺着崖边无树之处往前驰去。姜、万二人老恐旺子功夫不到家,追赶不上,不肯施展全力,后见旺子并不气喘,神态自然,力说:〃从小爬山飞驰,善走长路,又经老汉翁媳指点,学了多半年轻功,虽不敢比二位师叔,真走起来还可快上好些。〃先不甚信,二次由崖上起身,旺子又在连声催快,并还当先前驰,细一察看,果比方才要快得多,虽然年幼好胜,格外讨好,并不十分勉强,心中一喜,便加急前进,追上旺子,三人一路,照他快慢往前同驰。
三人这里越走越快,途中回顾,身后五人也在加急追来,看神气未必能够追上,暗骂:〃笨贼,这点本领也敢出来追人!〃万芳一赌气,又见旺子走得毫不吃力,索性催快,等旺子长力不继再行停歇缓气,看这五人还追不追。经此一来当然更快。初发步时,微闻身后好似喊了两声,双方相去已有十丈以外,山风正大,不曾听清。姜飞又在暗中嘱咐说:〃这五个决非我们对手,此时既不打算多事,索性不要理他。〃于是三人头也未回,等将那条山崖跑完,一晃两三里转入平地,路上已有行人往来,现出田地人家和一些零星小村落,三人也由上而下,转向去往新集的大路。回头一看,那五人已没有影子,心中好笑。旺子随同急驰,一口气三四里路,虽未显出吃力还有一点脸红,便把脚步放慢。正往前走,迎面又来两人,也与方才五人同一装束神情,背后斗笠中也全藏有兵刃,均用粗布套包住,走得甚急,对面走过,头都未抬。跟着又遇见两个肩挑小筐做小生意的土人,装束虽然不同,斗笠却是一样,这类背戴斗笠的土人本来甚多,不易分辨,如非来路五人形迹可疑,所背斗笠较大,看出暗藏兵器,先就留心,一点也看不出来。
当日是镇上赶集的正日子,接连三天,又当中秋将近,土人都用秋粮和各种田产山货去往集上交易,往来甚忙。雨停之后,原有好些人去而复转,新集往来要道水陆皆便,四通八达,来路大半段因是华家岭一面,村庄较少。所有山地田土都在一些土豪富绅手里,土人均极穷苦,赶集的人有限,早来冒着大雨往赶头集的人业已回转,天又不早,所以沿途无什人迹。等走到人村路上,相隔只剩两里,便见各路田野中肩挑背负和推着手车、赶有牲口牛车的上人往来不断,内中还有好些常往镇上交易,有往来相识人家的,隔夜先把货物运去,准备明朝再交易出卖的,途中互相吆喝,笑语喧哗,甚是热闹。
一轮斜阳刚在西方天边阴云层中透出红光,附近云层都被映成金、红、墨、紫各色异彩,天空中还横着一条长虹,大有放晴之意。越往前人越多,像方才自背斗笠的人倒有一多半,好些土人为了方便,都戴在头上。细一分辨,由村前起直到镇上,前后所遇背大斗笠装成各式土人打扮的同党少说也遇见十五六个,十有八九是由镇中赶出,往华家岭一面走去。有几个装成行贩的,都挑着一副空担,里面随便放上一点极少的菜蔬果品,装成赶集回去。内中两人所挑扁担狭而沉重,两头中间均有铁箍,三人料知有事,本来就想打听此是哪路贼党,忽见前面便是悦来店,恰有一个身背斗笠、身材高大的壮汉拿了一根扁担匆匆走出,门口立着一个短装老头,像是店主,朝那人还打了一个手势,虽未开口,神态甚是恭敬。过去一请教,正是店主柳六。心想,此老必知这伙贼党来历,忙照万山所说把信交上。
三人装束神情均极平常,又是那样貌丑,柳六先未看在眼里。一听万山好友,忙赔笑容往里让进,敷衍了两句,及至到了无人房内,把信一看,不禁大惊,连说:〃老汉该死,以前也在江湖上跑过些年,竟会瞎眼,连平日最仰慕的几位侠客都认不出,说出去都丢人,还望三位不要见怪!〃跟着便忙命人准备酒饭。姜飞连忙劝住,说:〃刚刚吃饱,无须客气,只在这里歇一歇脚,打听点事。久闻老汉各路朋友都有来往,开店多年,外人到此必能看出一点来历,我想打听点事,能见告么?〃
柳六连声应诺。一听姜飞打听两少年可曾来过,途中所见十几个背斗笠的壮汉是哪一路贼党,为何这等打扮,忙笑答道:〃你先说这两人看似少年,实则年已不小,非但来过,内中一位便住在店里。昨夜到此,好似等人,将近中午未来。因我看出这位不是常人,对他恭敬,蒙他老先生也看我得起,交我一张纸条,说有一男一女也许随后寻来,这两人虽不同路,都是他的姊妹兄弟,如其相遇,可将纸条交他,说在附近有点事,至迟黄昏以前必回,请这两人在后院房中等候,千万不可离开,以防相左。不料他刚走不多时,门前便有一人走过,正与内中一人身材形貌相仿。我因受人之托,特意守在门前,以防错过,忙照所说,冒喊了一声'洪相公',果然回身,问我喊他作什。我说有一阴相公是否相识,留有纸条在此。他刚看完,便问人往何方走去,前途什么地方,我刚分别说完,便将纸条揣起,说他此时必须寻见此人,要往张庄赶去,怎么劝说也留不住,纸条又被带走。心想还有一位女客,想把纸条讨回,他说无须,只说阴相公如回,令在店中等候,他也至迟黄昏以前必要赶到,尚有事情商量。那位女客是他妹子,虽然日内必到,大约今日这样大雨决不会来,说完便走。这时雨大,往来人多,这位身上穿着一身旧雨衣,转眼不见。先还当他混入人丛之中,后来我们伙计朱义由村口回来,说是曾见一人冒雨急驰,手中拿有一把雨伞,那大风雨动都不动,一算时光,就这转身之间人已出村,这等神速从所未见。
〃守到下午,那位先住店的阴相公忽然赶回,还骑了一匹花马,说那两人已全遇到,特意回店取他先留的包裹,准备三人一路,还要去往别处寻人。此后有人来访,只一个腰间挂着一根铁笛的中年人可对他说实话,余者不要多言。他说这位异人铁笛子我也晓得,这位老前辈是苦人的福星,二十年前便听说起,近年才知他常时改换外号,与化名王老汉的金家父子相识,为想拜见他老人家,去年还特意到华家岭万山老弟酒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