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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见他摇头晃脑滑稽神态,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万芳插口笑道:〃这是我们同门好友当中第一位厚脸皮,一向油皮赖脸,不做好事,这神气哪里像个长辈?你两姊妹不要上他的当,你只叫他说话算数便了。〃随喊:〃癞师兄,她两姊妹当你尊长,你已说了补报的话,不要忘记啊!〃癞和尚方说:〃那个自然。哑师弟已先想到,她爹真个嘴巧,我弟兄三人竟被绕住,只我脸皮厚,不在心上,老二老三都几乎不好意思再见他们。到底姜是老的辣,这样不行那样行,比我们厉害得多。本心开个玩笑,忘了她两姊妹年轻后辈,又是女子,反倒自找麻烦,你说多妙!〃
万芳方说:〃这是你的报应。〃忽见万山夫妇由人群中抢进,朝癞和尚、玉男分别见礼,笑说:〃事情已完,我们全占上风,铁大爷请诸位伯叔姊妹到里面去商量正事呢。〃
众人同到里面一看,对面十余对头,受伤落水死了三个,两个重伤的武师,下余还有八人,均被铁笛子等制住,不敢妄动。互一商计,依了上氏父子和众土人,这些人中只有两个平日稍好,余者均非善类,想欲全数绑起,等到救灾除害事定之后再行发落。
铁笛子先说不可,林飕本和铁笛子不相识,见他一到,跟踪赶过,插口说道:〃老汉,你只恐走漏风声,不知此事好些不妥,既然罪有轻重,人有好坏,不能全杀,放他回去固是走漏风声,留在这里请问作何处置?如今四面大水,里外隔绝,官府无能,照例敷衍,不是隐匿灾情,便是夸大其词,请来赈粮,他却暗中侵吞,并不发放,哪怕灾民死上千万,只能保住他那狗官决不过问。今朝我已得信,昨日庄中虽然来了几个有名恶贼,但是我们这面能手更多,那两个故人之子少年好胜,虽然看出厉害,还顾一点虚情和江湖义气,先还不肯脱离贼党,后见小女拿有我昔年的铁手令,和他先人临终以前交我的一枚金环,知道再如抗令,我先放他不过,这才勉强溜走。
〃可恨老贼苏五,为恐泄漏贼党机密,刚走不久,恰巧所约贼党赶到了几个,竟命两个鼠辈暗中追赶下来。刚到中途,正想暗下毒手,棘门三侠中的佟老二突然现身,将追来二贼打伤逃去。我不料他二人当夜便往新集等候,归途恰巧追上,由佟老二口中间知底细,休说贼党万无幸理,便张庄这几家土豪恶霸本就恶贯满盈,无端又把这些凶煞引进门来,不问胜败,都不免于家败人亡。我们正好乘此时机,把这许多土人救离苦海,天明前山洪暴发,下手更是容易,好在我们人多,只把几处出口要道堵住,不令他们过去,便都成了瓮中之鳖。等到除去首恶,然后分别罪情轻重发落,岂不是好?方才放他八人回去,正可使其摇动人心,莫非这样大水,官兵还敢发动不成?真要贪官恶霸互相勾结,假公济私危害人民,索性反他的娘,闹个大的。再说这类饭桶官军,来上一万也不是我们对手,这样胆小顾虑作什?〃
铁笛子等他说完,从容笑道:〃老兄,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实不相瞒,我为此事业已筹思了三四年,现在才样样有了一点准备。这次赶来,最重要便为的是这里土人太苦,想把他们救出苦海之故。不过当这皇帝老儿家天下的制度没有推翻,未到时机以前,亿万人民十九听天由命,有力不用,无什知识。我费尽心力,连用了三十多年苦心,虽也帮助过不少的人,都是东一片,西一片,零零碎碎,尤其东西南北风俗习惯各不相同,地方太大,必须因地制宜,不能一概而论。穷苦人民还易结合,那些得天独厚、生在膏腴之区的百姓,一样也受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压榨侵害,因其出产较多,日子比较能过,加以这些交通要道,鱼米之乡,民智比较开通,官绅豪富不敢逼得太紧,算起来所受压榨较轻,也稍有一点活路。大众人民原极善良,不到山穷水尽,逼得他喘不过气来,眼看妻离子散、家败人亡,还要大家都是一样受害,才肯铤而走险,勉强能够挨过,便想勉强苦挨过去。人心决不一律,最难号召,那些住在通都大邑城市的商民谋生之计较多,更成了自了汉,各顾各,偶然说动几个,济得什么?
〃我已想过,杀官造反,把眼前所见土豪恶霸杀个鸡犬不留,以我们的本领,和这许多忠实勇敢的穷苦百姓,下起手来真比什么都容易,只是事情终有结果,并非凭借一隅一县之地和有限几人血气之勇,杀掉几个土豪恶霸便可了事。几千年来,当政的人利用父子之亲、夫妻之情,与兄弟、朋友平常接触较久,容易情投意合的心理,假托伦常,先将父母子女这一伦巧妙运用,把母女二字略过,只提父子,一面提高夫权,压迫妇女,再将'夫为妻纲'四字推进到'君为臣纲',把'忠'字抬到'孝'字之上,于是变成五伦,用作千古帝王愚民之策,全不想这几句号称干秋正气的至理名言内中含有多少矛盾,不能自圆其说呢。他们既说古先圣王以孝治天下,并还历述父母抚养生育之劳,与身从何来之义,可见没有父母生他不出,尤其母亲的十月怀胎,疾病痛养的关怀,寒暖衣食的照料,种种温情慈爱,真个说之无尽,当然应以母子为重。孝字当先,不提母而提父,虽然轻重倒置,在几千年礼教制度、妇女不能自谋生活以前,从小长大,以至成人,只管内中好些事出于习惯自然的虚伪,到底没有父母养家,不是难于生存,便是多受苦难。朋友相处较久,尚且依恋关切,互相照应,何况从小养大,衣我食我,抚我育我,教养关切,无微不至的骨肉之亲。专事游荡,为非作歹,不管子女教养的又当别论。
只是一个能尽父道的老人,小时受他抚养恩惠,等他老而无用、精力衰颓之时,对他敬爱扶助,他只是个好的父亲,便是应该。不说别的,只当还情,也是来而有往、理所当然,讲起情分,自比皇帝重得多。
〃休说寻常百姓用劳力谋生,只有献出血汗劳力所得,向皇帝纳粮、当差应役,这类专制帝王在他治下,根本得不到皇帝一点好处,硬要叫他忠君效死,已是不合情理,便是那些吃粮当差的官吏,不问官职大小,人品好坏,不过凭着心力换饭吃,和人家商店雇用的人伙差不多,只更增加许多礼节麻烦和宦海风险,收了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去供他们衣食享受。奉公守法,为人民多做一点好事,那是应该,凭什么一样被雇用的人,对于皇帝老儿不问善恶邪正,都要听命效忠,死而无怨;不问官民,稍有违侮,便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这不讲情理的制度纲常把人们害得真苦,无奈这一套愚民政策做得十二万分的巧妙,使各层各种的人能够互相利用,受了人家愚弄,再去愚弄别人,在民智闭塞、只知盲从之中,为害数千年,业已根深蒂固。在这万恶制度之下,民智自然极难开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本来希望人民越蠢越好,以免向他讲理反抗。你越无知,他越可以垂拱而治,为所欲为。
〃就有好些明白事理的人心中不服、恰巧遇到时机,乘着人民苦痛太深,一声号召,揭竿而起,上来原是起义想把天下穷苦人民救出水火,及至成功之后,或快成功以前,看了前人所有大权大利和那无穷的享受,自己本身又有几千年相传的余毒深印心中,只为立在被害的一面,与之对敌,一旦大权在握,私心一起,立受摇动。因是此中过来的人,为想保全他家天下,子孙相传千秋万世之业,所想出来的法子只有比前更精,也比以前善于作伪,做的是坏事,说的却无一句不是轸念苍生,视民如子,准备如何如何,使亿万百姓同登乐土的好话,利用人民乱极思治、只图目前苟安喘息的心理,侥幸成功,他也当了皇帝。单说'视民如子'四字先就狗屁不通,叫他们凭良心讲,真要这些衣不蔽体、面有菜色的穷苦百姓到他身前,休说当作亲生子女加以热爱关切决无此事,人也见他不到,稍微在他宫门前面徘徊逗留,被御用爪牙捉住,不杀头也必打个半死,下到囚牢里面去了。为了父母子女最亲,所以才将这四个字硬配上去,以便行那愚民之策,无知人民往往信以为真,想起来简直是个笑话。
〃虽然历代人民一代比一代苦,但是物极必反,将来终有一天把这专制帝王全部推翻,改由全体人民推选才德之士出掌国家大计,贤能者进,不肖者黜,非有益于民者不用。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天灾人祸,然后转入全体康乐富强之域,从此太平,快活下去,永无不公不平之事发生,但是目前还不到时候。与其凭着一时意气,只在山僻小县发难,不能举国一心,事便无法善后,就算本领多高,一班心志体力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想要成此千秋伟业,岂非难于登天?即便由小而大,而以恒心毅力排除万难坚持下去,地方越大,领头的人越多,休说势力分散、旧的余毒未净以前,人的看法不能一样,先是一个极大难题。说又当此胡儿刚刚得势、兵力强盛之际,他那本族大量的坚甲利兵,我们一团散沙,只当中夹着几块顽石,先就敌他不住。许多假借明室皇族起义的人连遭败亡,一半固由于朱家三百年暴政这面不得人心的丑招牌,不为天下人所共谅,只凭种族间的一点仇恨,自然不能成事,最重要还是历代得天下的都由于民力已尽,人心厌乱,他恰巧赶来,未了收功,并非有什么大了不起。
〃我们想做的事,乃是惊天动地,扭转乾坤,一举而使千秋万世均蒙其利的空前大业,与那希图帝王卿相的富贵因而举事者迥不相同,稍微设想疏忽,休说起义期中不知要糟蹋多少人命财产,就是大业成功,还要把这几千年的旧有的制度、风俗习惯一举推翻,好像一所聚族而居的大破落户,在有许多田地财产,不知开辟运用,却任三五小人把持专断,他们穷极奢侈,日常搜刮,众人所有供他无穷享受,内里许多人却是衣食不周,朝不保夕,他那把持专断的制度更万恶到了极点。治重病要用猛药,非全部革新不可,少数恶人既要除去,所居大片房舍也要全部拆掉,所有田产也要重行清理分配,还要与利除害,打下永久安乐之计。一面是千头万绪,劳心焦思,日夜辛勤,不得休息,而内里还有许多的人连暂时的衣食俱都难得,以前的破屋烂墙今已拆光,眼看将来就有华屋连云供他居住,在此短短的兴建岁月中,苦无茅屋可避风雨。人心十九自私,专顾眼前,目光短的自难免于怨恨,必须想好方法下手,使其心悦诚服,还要先搭一些芦棚草舍,使其暂可栖身,藜藿野菜暂可充食,才免许多枝节,为建业之梗。这类事几个人自办不来,事业太大,必须先把人才找上许多,加以教练,使其看法相同,样样均能实践,才能成功。单这一件先非容易。
〃现在大乱刚平,对方挟着战胜淫威与假仁假义、小恩小惠并行之下,虽然以暴易暴,换汤不换药,比起明末天下荒乱,连想卖苦力气都没有地方,终日忧危虑害景象,终要稍微好一点。杀掉几个恶霸小官极容易,在时机未到以前,这一村一县的人力物力如何能敌倾国之势?至多做上几年流寇一般的义民,迟早必被敌人消灭。大业不成,还要害上许多善良百姓,万办不得。此时既谈不到大举,只好釜底抽薪,在大家合力之下相机行事,巧妙运用,救一片是一片,比较稳妥。所以这多年来,我到处均与穷苦百姓联合,做过不少事情,从未出什大乱子,便由于此。这次原定用这几家土豪财力,逼他兴修水利,不料发生水灾,贼党又来寻仇,正好利用时机双管齐下。昨夜我已防到要发洪水,果然应验。本来计策已有好些改变,非但这几个恶奴无须杀绑,连方才死那三个也可不必。好在死这三人都是有咎应得,又可借他吓人,已过之事不必再提。这八个打手就是放回,好些巨贼住在张家,均知官府无用,又都骄狂好胜,便主人想要报官,也必不肯做此丢人之事,至多派人来此扰闹,有我们在也不相干,何况事由得罪林老兄而起,他们还有好些顾忌。以我之见,他们既已哀告悔过,方才也曾加以警戒,真假由他去,我自有道理,仍令各坐原船,放回去吧。〃
当众人密议时,那八恶徒均在芦棚一角待命,一个也不敢逃,全都胆战心惊,等铁笛子喊进众人,说完前言,下令放回,并向群贼带一口信,不由喜出望外,自称眼瞎,再三称谢,互相扶持,分坐原船驶去。人刚一走,铁笛子便说:〃如今形势已变,救灾第一,我因想开这两条河渠,原在邻县和附近村镇中存有一些粮食,今已移作救灾之用,开渠钱米另外想法,至迟黄昏前后便可运到。至于张庄这几个豪绅恶霸,暂时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