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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做拉倒,做错情愿受罚,无故却不受气挨打,日久成习,不致像别的村童那样常时受人打骂。有时为了多吃半碗薄稀饭,仍要受女主人的闲气,只这几家人最厚道,这一成了公用,至多冬来没有穿的,吃的决不发愁。山里业已跑熟,有时还可借着放羊掘点药材,打两只野兔,换点私房钱,添点衣服。当时答应一同回去。因这几家都养有好些羊,知其可靠,叫他一人代放,闲来做点杂事,早出晚归,事完仍回崖洞居住。转眼过年,主人又凑了两件旧棉衣裤与他改好穿上,双方倒也相安。那两家富人子弟因其早出晚归,难得遇上,也未生事。
这日旺子想起明早二月十五年已十三,老是为人牧羊,如何才能上进,想起愁烦。
早起赶了一群羊正往山口走进,忽在无意之中打到两只野兔。自从村人公用之后,人都喜他勤谨,旺子又有心计,把年下主人给的两三百个喜钱和平日采药所得凑在一起,买了一把尺多长的快刀和一根三尺多长的铁棍、一柄药锄,自己再编了一个竹篮,照例放羊时必要带去。众人因他能干,决不误事,从未阻止。身边还积有两百多个制钱,一向不舍得用,准备积得多时再买一柄猎叉。华家岭山口原有一所山村,住有六七户人家,因有采药人常时来往,倒开有两家茶酒店。二月间天气,花明柳媚,风景颇好,旺子放羊照例走出老远,离山口还有三里多地,左近野生枸杞甚多,采到大而成形的可得善价。
旺子一直梦想掘得一株像别人传说生具狗形的枸杞,发个小财。初进山口时,为想心事烦闷,无意之中在一老树根下发现兔窠,当时打到两只肥的。因和内中一家酒铺主人工老汉相识,便托人家代为烧熟,回来同吃一只,再带一只回去送人。说完转身要走,忽听人喊:〃好肥兔子,送我一只下酒如何?〃
旺子回顾,见芦棚下面坐着一个穷汉,年约三四十岁,身穿一件青布衣,貌相清瘦,两眼却是黑白分明,比常人明亮得多。腰间系着一根铁笛。旺子自家虽然勤俭,对人却极大方,又见那人衣服上面补了两处,知和自己一样穷苦的人,先当山中采药的人,不知怎会未带家伙。暗忖:此人一清早便来此吃酒,面前只一把酒壶,连个酒菜都无,必是穷苦朋友,也许清早入山连吃的都没有,便走过去笑说:〃这兔子是我凑巧得来,没费什事。本想留上一只送人,你既想要,送你也好。大哥你贵姓呀?〃
穷汉把眼一翻,怒道:〃你这小娃怎没规矩?我比你年长得多,如何喊我大哥?实对你说,我由前日起还未吃过东西,本想向店家赊点酒食,无奈时光大早,没有什么吃的,吃了几杯空心酒,正在难过。我吃得多,一只兔子不够,你不请客拉倒,你如请客,两只兔子全数送我下酒,再将你腰问的钱送我一点,好人做到底,你便喊我师父也不计较了。〃旺子也是福至心灵,先觉那人说话无理,兔子全送,还要代会酒账,上来先骂不懂规矩,本是有气,正想挖苦他两句;继一想,此人说话似疯非疯,好些不通情理,也许空心酒业已吃醉,自来人穷气大,反正白得之物,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既然请客,酒钱又不甚多,索性做整人情,交个苦朋友也好。闻言并未生气,立时改口笑答:〃大叔,怪我年轻,喊错了你,兔子全数送你下酒,酒钱由我来付好了。你贵姓呀?〃边说边将腰间藏了两个多月未舍得用的二百多制钱解下,准备取出一二十文相赠。穷汉始而端坐不动,微笑说道:〃我一直当你小气呢,人真不易看透,想不到自己俭省,待人大方,像你这样小娃真个难得,这枝铁笛子便是我的姓名,你记住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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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大侠铁笛子
旺子因那一串钱穿得甚紧,不易解下,正在解那死结,闻言方答:〃大叔你姓铁么?〃猛觉手上一松,那串制钱已被对方全数拿去。当时也未想出拿在手上的东西,怎会这样稍微一松也未强夺便到了对方手内。初意对方必是代他解那死结,决不会全数都要。因觉那人外路口音,两眼亮得出奇,不愿被人看出小气样子,笑说:〃这二百多制钱还是过年村中诸位伯叔婶娘送我压岁的,还有一些是我卖药得来,从来未用,结打太死,你代我解也好。〃穷汉把两只怪眼一翻,气道:〃你不放心,不舍得请我,你就拿去,不必唠叨,说这些废话!〃旺子年轻大方,又好面子,闻言忙道:〃大叔不要多心,我是真心请客,你吃多少酒钱由我来会钞好了。〃穷汉又问:〃你是真心请客,我不客气了。你如后悔,却不能说我大人骗你娃儿呢。〃
旺子因见时光太早,桌子上只有一把半斤来重的小酒壶,常时来往当地,知道酒价共只十六文一斤,兑水的还不到此数,酒性又烈,心想,至多请他吃上一斤白酒,还不到二十文。又见对方手拿钱串,正看上面死结,说话大气,毫不勉强,认定取下一二十文了事,决不会多,又急于要去放羊,闻言气道:〃我虽年轻,只比大人说话还要算数,不信你打听去,哪有改悔之理。钱交你手,你随便用多少,决无话说。〃穷汉笑道: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这点钱虽还不够,可惜你只有这一点,不知如何积蓄起来,我不好意思,也只好将就,说不得了。〃说罢,连钱串往袋中一揣,接口笑道:〃你与人家放羊,小娃儿家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你既安心请客,不会翻悔,我也照实收下,没有客气,还不快走,不要耽误人家的事,快些去吧。〃
旺子竟被蒙住,无话可答。话是自己所说,不料事出意外,被对方巧语套住,不能说了不算,心虽悔惜,无奈性刚好胜,明知上当,也说不上不算来。暗忖:我好容易积了几个辛苦钱,被他拿话绕去,如其改口争论,就夺回来也不体面,何况对方如是骗子,到手之财决不吐出,此时放羊要紧,不能和人打架,何苦花了钱还要丢人,不如大方到底,我也假装糊涂,以后再看。早晚没有遇不上的亲家,此人如真为穷所迫,或是真有急用,我虽穷苦,孤身一人,尚能免于饥寒,像他们这样年纪的人多半还有妻儿老小,万一真有急用,帮他一点忙也应该。念头一转,一丝声色不露,从容笑道:〃承你看得起我,可惜我与人放羊,只过年时得两个欢喜钱,平日分文俱无,不能多的帮你。等我放羊回来,如其再遇,我们再谈天吧。〃说罢起身。
旺子走到路上,想起辛苦半年所得只被人家几句话全数骗去,还不能认真讨还,始而又好气又好笑,打点报复主意,回来去向王老汉打听,对方如是骗子,以后想法给他一点苦吃。继一想,对方一个异乡人流落在此,无家无业,虽然欺我年幼,有些可恶,也是出于无奈,我以后还想上进,这么一点小事如何当真?就是被骗,也不犯记在心里。
平日还说大来得志,想尽方法去救苦人,如何见了苦人稍微帮忙这样小气?一个人赶着羊群,自言自语走了一阵,到了放羊之处,刚把羊散开,猛想起方才之事好些不合情理,最奇是王老汉从小看我长大,人又忠厚爱群,我一个小娃,为外乡骗子所欺,那点钱得来又非容易,他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并还面有笑容。前听人说,老汉弟兄二人以前还当过镖师,自从二十年前他哥为一仇家所杀,他不久便隐居本山,人再和气没有。去年两次求他传授武功,均说他不配当我师父,对于前事答话支吾,并未十分否认。
先还不信众人以前所说。去年冬天下雪,孤身去往山中打山鸡,归途遇见两只凶狼,逃离山口不远,正喊救命,当头一狼已快扑上身来,忽然惨嗥倒地,后面一狼也被人用飞刀透胸而过,杀死雪中,跟着便见老汉踏雪而来,心疑两狼是他所杀,虽不认账,但那两只死狼却是由他媳妇拖了回去,并还送了自己一张狼皮,说狼乃他的好友所杀,人就住在附近,只不可对人说起。由此双方十分投缘,每次来往山中,必要在他酒铺坐上一会,遇到冷天还要扰他一两杯。似他这样精细的人,怎会旁观不语?先立在穷汉身后,面有笑容,后又借故走开,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自己,走时并似暗中点头,仿佛应该这样做法,是何原故?心念一动,恨不得当时赶往探看。勉强挨到午后,将所带干馍胡乱吃下,赶了羊群便往回跑,准备就在山口野地放青,抽空打听,并看穷汉走未。
刚由山洼中走上归路没有多远,离山口还有两里多路,忽听笛声嘹亮,响彻云霄,仿佛自空吹坠。立定静心一听,那笛声高亢清越,从所未闻,似由前面一座面对瀑布、离地数十丈的峰崖上面传来,想起穷汉腰间正挂着一根铁笛,此人从未见过,这笛声也是第一次听到,不似寻常竹管所制,心中一动,立时循声赶去。相隔还有数里,偏在右侧一条溪涧的对岸,须要绕路才能过去,又驱着大片羊群,费了好些事赶到崖下,才想起无法上去,自己还能勉强攀援,羊群如何同上?当地惯出豺狼,春天还有蛇蟒之类,方悔冒失,笛声忽止,喊了几声〃铁大叔〃,没有回音。朝上仰望并无人影。惟恐羊群有失,只得回转,又费了好些事才绕到山口,穷汉业已不在。酒客甚多,未等开口,王老汉已先使眼色止住,更疑有因,勉强耐着心情,就在山口附近停了一会,将羊群送回各人家中,匆匆赶往王家。夕阳西下,人已散尽,刚一见面,王老汉不等开口便先说道:
〃你是因为辛苦积来的钱被人用去不甘愿么?〃旺子忙答:〃我已请客,绝无此理,我还恐那位大叔钱不够用嫌少呢。〃老汉笑道:〃你这娃儿真个乖巧,详情暂时还不能说,我只问你,路上说什后悔的话没有?〃
旺子人极聪明机警,但向不喜说谎,便照直说出。老汉笑道:〃你说的都是人情,这样还好,没有错过机会,这位老前辈我想不会怪你,有此大量和志气就够了。此是你平日梦想不到的事,休看二三百钱小事,关系你一身成就极大,不可错过机会。照我看法必有指望。本来我连这几句话也不便对你明说,因这两人业已离去,那铁笛之声我也听到,乃方才那位老前辈与好友约会的信号。我因他方才走时将你请客的钱原数交回,并还交我一锭银子,与你代做衣服,命你以后无须牧羊,先来我店中暂住,在左邻村塾中先认点字。并且你这娃儿心机太巧,曾在途中自言自语之言,我知你平日勤俭,难免假装大方,心中疼钱,恐其说错了话,照你那样说法如其是真,他虽暂时他去,迟早必来寻你,真太好了。当你赶羊回来之时,比往日早得多,又是那么性急,彼时这里还有与他相识的人在座,你都不曾见过,既恐把话说错,又防泄漏他的踪迹,为此示意要你回头再来。你过两天推说店中要用伙计,搬了来吧。〃说罢取出方才那一串钱,还有五两银子,也是对方所留。旺子再三辞谢,老汉笑说:〃不必,此老言出必行,难得对你看重,不可违背,钱只管收,银子由我暂存代做衣服好了。〃
旺子一问对方姓名,才知那穷汉是位隐名异人,师兄弟二人,另一位江湖上只是听说,无人见过。因其腰间所挂铁笛,常人多大气力也吹不动,他吹起来却是声振云霄,似要穿金裂石,清越震耳,自称铁笛子,江湖上也都叫他外号,无人知道真的名姓。武功之高简直惊人。如能蒙他垂青,拜为师父,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等语。旺子闻言喜出望外,连忙拜谢,依言行事,没有几天便辞别各家羊主人,搬到山口里面,每日用功读书,并由王老汉背人传了一点扎根基的武功。从早到夜用功甚勤,稍有空闲便照老汉所说来路探望铁笛子来未,又往前闻笛声的峰崖顶上看了两次,终无影迹。每次往寻师父,老汉也未拦他。教书的孔先生是个饱学寒士,不似别的塾师拼命严管,死读死背。因他聪明用功,自知向上,从不拘束,旺子出入方便。
日子越长,盼得越苦,眼巴巴盼了半年,眼看夏去秋来,再有几天便是八月中秋,师父音讯渺无。屡问王老汉,均答:〃此老一向神龙见首,形踪飘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你只照我所说那两处随时留意,早晚遇上。不过他老人家敌人太多,你这样固表诚心,又是自愿拜师,只见一面,还不知他来历住处,就遇对头不致加害,也必看你不起,无什相干,因此不曾拦阻。其实,他既看得上你,必要寻来,你守在家里也是一样,去虽无妨,玉泉崖顶最好不去。我已说过,如其遇见面生可疑之人向你盘问,只把前事说出,因觉那人奇怪,又在这里吹过笛子,心中奇怪,来此窥探,听他回答相机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