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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喷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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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吐吐舌头。

  「心心姊姊对你真是越来越过敏了。」建汉忍俊不已。

  「虎姑婆院长还真是好心,第一年的全额补助,够心心姊姊慢慢找打工的机会了。」我说。

  「真羡慕她,已经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地方跟军营没两样。」建汉说。

  杜老师继续在升旗台上口沫横飞,接着,就是七个准大学新鲜人轮番发表考试准备的经验,一个说得比一个还要长,有个金发的大哥哥甚至从他六岁进孤儿院的奋斗故事开始讲起。在大太阳底下,建汉闭上眼睛陷入昏迷,我低着头看着鞋子上的泥巴渍,泥巴渍晃动着。
















  外面的雨下的好大,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子前的长廊末,雨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那时,我十岁。距离我变成孤儿正好满十周年。

  每到我被抛弃的那一天,我都会陷入跟我年纪不对称的愁绪里,那愁绪很巨大,有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化身为一头大到看不见尾巴的鲸鱼,牠的嘴巴张开,好大好大的黑,可是却不急着把我吞下去。就这么张着。

  这让我很焦虑,焦虑到最后,变成一种惯性的哀愁。一种不应该被十岁小孩拥有的情绪套在心里,不必等鲸鱼将我吞下,我自己就沉到了墨绿色的海底。

  「哈啾!」

  心心姊姊拿着剪刀,站在我后面。剪刀片一开一阖。

  「帮你剪头发。」心心姊姊。

  「不要。」我低下头。

  「为什么?」心心姊姊。

  「上次妳把我剪得好丑。」我摸着头,上次我顶了非常像西瓜头的西瓜头,长达两个月。

  「。。。。。。把头给我。」

  心心姊姊抓起我的头,一剪一剪,我毫无抗拒之力。发丝一块块慢慢掉在我脚下的报纸上,我看着发愣。

  雨珠沿着屋檐流下,像幅古老的日本画。

  「你的头发有一点褐色,说不定你的爸爸还是妈妈有一个是西方人。」心心姊姊。

  「是吗?」我不置可否。

  「不感兴趣吗?」心心姊姊笑笑。

  「怎么感兴趣?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我还是个小娃娃不是吗?」我感到窘迫。

  我感觉到冰冰凉凉的刀片顺着一个弧度,慢慢刮着我的后脑。

  「这里好烂,糟透了,总有一天我一定要逃出这里。」我忿忿不平。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心心姊姊。

  我不说话,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想过。

  头发落下。

  「算了。」我想起了什么。

  「为什么算了?」心心姊姊。

  「反正外面也没有人在等我,也没有人知道我,我出去以后也不知道应该去哪,该找谁。。。。。。这个世界真是一头王八蛋,王八蛋透了。」我感到沮丧。

  「以后我出去了,你可以来找我啊。」心心姊姊。

  「嗯?」我心头一空,四肢发热。

  「我出去以后,就有人在等你,知道你,你也就知道应该去哪里,该找谁了。」心心姊姊一边说,一边继续挥舞手中的剪刀。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雨一直下到半夜,我的灵魂也一直待在那着滴水的长廊,屋檐下。




  后来,我照了照镜子,是个庞克。




  「都几岁了,还玩这个?」建汉抱怨着。

  「咦?我记得两年前你们还很喜欢啊?」心心姊姊糗着建汉。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装傻。













  四个人,在后山一棵视野最棒的大树上,拿着烟花灿烂的仙女棒胡乱摇着,金色的火花像萤火虫般在深夜的树林里跳跃、恣意流泻,有时我会将快要烧尽的仙女棒甩向天空,让它乘着微风在空中漂亮旋转,然后坠落。

  我看着坐在上前方的心心姊姊,她轻轻踢着脚,眼睛眺望着灰白的孤儿院,没有感伤地哭,也没有应景地流泪。

  她只是看着。整夜。

  也许十几年来的点滴回忆都在她的眺望中如跑马灯一一掠过,也许没有。

  也许她正在感谢,也许她正在用沉默的尊敬做道别。我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终于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是不是也会这样看着它,然后突然明白心心姊姊今天晚上在想些什么。

  可洛哼着歌,像个音乐家,对着树林里从未歇止过的蝉鸣蛙叫挥舞着手中的金光指挥棒,沈浸在夏夜道别曲里。

  很难想象心心姊姊离开孤儿院之后,我会用什么样的心境继续待在这里,但当时坐在大树干上的我根本不去想这个问题。心心姊姊还在我身边一刻,我就拒绝去思考什么叫做「有种东西突然被抽离了身体」这句话的意思。

  建汉显然也不愿意多想,他用脚趾夹住仙女棒,双手拿着猛冒白烟的烟雾弹,将自己隐身在硫磺气味的白雾中,嚷着:「天啊!天啊!我看不见了!」

  可洛停止自我陶醉的演奏、不可置信地瞪着白痴的建汉,心心姊姊却哈哈大笑,差点摔下大树。

  「笑个屁啊?」我懊恼地埋怨。心心姊姊明天就要走了,但她却一点悲伤或惆怅的感觉都没有。

  「义智在生我的气啊?舍不得我呴?」心心姊姊笑得更畅怀了。

  我叹了一口气。心心姊姊好像没有伤心的时候,也许这就是我最需要她的地方。

  「来玩这个吧!这个才是男子汉应该玩的好东西啊!」建汉大叫,他也没有什么烦恼似的。

  建汉从背包里拿出几个玻璃瓶子、还有一大把冲天炮!

  「天啊,有时候我真讨厌你们这些随时都在大笑的笨蛋,搞得我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我笑了出来,接过玻璃瓶子,插上一根冲天炮。

  「义智、建汉、可洛,我走了以后,你们以后也要这样开心才行!」心心姊姊开心地喊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过几年我们一定会再相聚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祝心心姊姊一帆风顺啊!」我大叫,将仙女棒的火星对准冲天炮的引线,点燃。

  「一帆风顺!永远别忘记我们啊!」建汉站了起来,在摇摇摆摆的树干上大叫着,手中冲天炮的引线已经吱吱冒烟。

  「一定会再相聚的!」可洛也站了起来,将玻璃瓶高高举起、晃着。

  四双眼,四颗曾经被遗弃的生命,从此不再孤独。因为我们发誓永远都要在一起。

  碰!碰!碰!碰!

  那个心心姊姊拎起沉重行囊的夏夜,最后的画面,是四道灿烂到令人睁不开眼睛的流星。

  依稀,在流星闪耀着让时间静止的光芒的瞬间,我抬头,看着心心姊姊。

  不知道是萤火虫,还是逸散的星光,心心姊姊的脸庞亮晶晶的。













  第二天早上,心心姊姊踏出孤儿院那道高耸的青铜栅栏的时候。

  我忍不住,忍不住。。。。。。

  「心心姊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大叫,根本不理会虎姑婆院长及欢送的上百院童。

  心心姊姊回过头,狡黠的笑容。

  「勇敢的男生!」心心姊姊弯起手臂,挤眉弄眼。

  然后还是打了个喷嚏。




  心心姊姊走后,我跟建汉被抓到「不乖房」的次数遽减,万一真的不幸逃课(常常到闪电怪客那里去蹓跶)被逮,最后可洛也会肩负心心姊姊传承下来的任务,半夜去厨房偷点东西、塞到不乖房门下给我们啃。

  但是,再没有熟悉的「哈啾」声了。

  暑假过后,我跟建汉似乎被迫成长了许多,或者,我们是因为缺了一个耍宝的最好观众,两个人正经的时间终于超过不正经的时间,有时照镜子都会吓一跳,为什么我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幸好,心心姊姊每个星期都会写信给院长跟我们,告诉我们她在大学参加社团、念书、出游、寝联、打工的经验,她的生活多采多姿,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新鲜生活的喜悦,以及她想表达的: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也可以从容自在地与人相处,也可以很优秀,也可以跟别人一样。

  但心心姊姊并不知道,她是多么特别的一个人。我喜欢她的情绪里,总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崇拜。

  心心姊姊给我们的信总是署名我们三人共同拥有,我们心里都明白为什么心心姊姊不一个人写一封信的原因。她想让我们一直分享重要的东西。

  也所以,我们三个人回信给心心姊姊时,也是共享一张信纸,三种字体连手将喷上香水的信纸挤得满满的,让她感受到我们的思念跟旺盛的生命力。










  「喂,你以后要做什么啊?」

  建汉有一天在数学课上低头问我。

  「我要做一个很有勇气的男人。」我说,指着自己手臂上的小老鼠。

  「瞎扯,又没有勇气系。我是在问你以后要靠什么赚钱?想念什么?」建汉苦着一张脸,指着黑板上一长串的排列组合算式,说:「我对数字实在不行。」

  「我想考体育系,你也可以考看看啊,我们大概是这里体力最好的,别人在念书,我们都在山里当猴子。」我说。我不只对数字不行,我样样都不行。

  数学老师停下手中的粉笔,瞪了我们一眼,然后继续那该死的排列组合。

  「念体育,然后呢?去比十项铁人啊?」建汉失笑,声音压低。

  「不是,我进体育系后,我想练拳击。」我握紧拳头,说:「不觉得一个男人最有勇气的时候,就是站在擂台,额头上的汗珠慢慢顺着鼻子滑过,然后滴到拳套的那一刻吗?」

  建汉一愣。

  「你以为打拳击心心姊姊就会跟你在一起?太扯了,勇气的意思在每一本超人漫画都说得很清楚,就是「挺身而出、守护心爱的家园」这类的台词啊!你这笨蛋居然还在搞幼稚!」建汉耻笑着我。

  「你不懂什么叫做男人的气魄,漫画  里的主角要是没有武功,哪来的台词说要挺身而出?」我耻笑回去:「那你呢?」

  建汉笃定地说:「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去当警察,先说好,你不可以学我,当一个男人穿上警察制服时,哪个女人不被迷死!」

  我点点头,说:「警察就是那种坏人都死光光了,才会出来充充场面,让电影工作人员的名字打在他们脸上的那种人嘛。」

  建汉正要反驳,脸上的表情却揪然痛苦地扭在一块,原来是经过走廊的可洛从窗户外射了一条橡皮筋在建汉的脸上。

  我们看着走廊,可洛义正言辞地看着我们,比了个「上课专心」的手势,然后蹦蹦跳跳走开。

  那个小鬼头越来越有架式了,可恶。

  「下次去闪电怪客那里一定不带可洛去。」建汉摸着脸,埋怨。

  「嘿,说不定可洛煞到你了!」我故意说。

  这阵子可洛总是爱黏着我们,都不去跟她班上同年纪的女生玩躲猫猫、下跳棋,宁愿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用小石头跟橡皮筋偷袭我们。我想,她非常想要取代、或接近心心姊姊的位置,要不就是煞到我们了。

  「煞你个头,可洛是煞到你才对。」建汉正经八百地说。

  数学老师又瞪了我们一眼,我们只好噤声、趴在桌上睡觉。




  时间过的很快,心心姊姊在她上大学的这一年里,总共回来看我们十七次,但每一次都没法子待过夜,上一次跟下一次的探访时间也隔的越来越长。

  她太忙了,事情越来越多,家教、社团、打工、课业的事让她的呼吸比以前急促,以前在贫穷的孤儿院从没使用过计算机的她,更为了了解冷冰冰的机器跟网络费了许多时间,她也正在努力存钱买两台计算机,一台给自己,一台打算捐给孤儿院。

  尽管忙碌,然而心心姊姊每次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脸不可思议的开怀,还会带最新的英雄漫画跟超人评鉴杂志给我们,还有给可洛的新衣服。

  我们总是会大大方方地(不需要逃课了啊!)跟虎姑婆院长请假,四个人一起到可以看见孤儿院的后山小草坡上坐着,把握每分每秒拼命讲话。

  「心心姊姊,妳这么漂亮又有人缘,在大学里都没有人追妳吗?」可洛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看了心心姊姊,又看了我跟建汉。

  我急忙说:「那些死大学生哪配的上心心姊姊?」

  心心姊姊正经八百地说:「当然有啊,我可是很有身价的呢,下学期我还要竞选手语社的社长。」

  建汉自信满满地说:「有也没关系,反正心心姊姊超难追的,他们可有苦头吃的了。」

  心心姊姊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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