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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老梢公唯唯喏喏地应着,也不知有听有懂否,响应越来越含糊,谢长缨心下一惊,生怕老梢公不懂装懂将药煮得一塌糊涂,急忙一个旋身,落在三人身畔。
日正中天。
宣叶二人俯身与老梢公讲解。
手中,小小一把药草。
谢长缨忍不住挑起眉——这两位从昨日便上山去采药,到现在快一日了,竟只有如许收获?那他们一整天到底干啥去了?再看看两人的衣物,也与离去之前完全不一样,本来两人都是一身青衣的,现在却换成了蓝色。谢长缨越忖越不对劲,忍不住狐疑道:“你们上山……到底干什么去?!”
“哈~谢公子果然是明察秋毫目光如炬,在下也不好相瞒,离这十七里左右的山中,有一脉清泉,周围怪石窍穴逶邃,堆阜怒突,水流清莹秀澈,锵鸣金石。我们采药采得一身泥污,就顺便沐浴一番。那水质清凉滑腻,方自出山,不染纤尘,实属丽品。谢公子如有意,不妨前往一探,绝佳享受。”宣逸一向少话,今日却难得长篇阔论,他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威仪,兼又眉飞色舞,连那平庸的五官似也生动了起来。
相反的,叶浩心情却似不怎么好,只顾埋头与老梢公继续介绍,谢长缨眼尖,见他拿起一把枯滕时,手腕隐隐有着红痕,似是绳索绑过后留下的痕迹,不由心下一惊。
“两位上山可曾遇到麻烦?”
“麻烦?”宣叶二人对看一眼,叶浩不着痕迹地伸手取药草,长袖自然遮住了两腕。“没有啊。”
谢长缨一皱眉,出手如电抓住叶浩的两腕,果然,两腕上都有着绳索的勒痕。
叶浩垂睫不语,宣逸扭头,身子不住微颤,不知是惊是惧。
“两位是为沈而上山去采药的,若因此而遇上麻烦,我与沈定不会坐视不理。两位不妨直说,是不是遇上了山贼!”
叶浩还是面无表情,突然抬头一笑。“谢公子关心,叶浩感激不尽。不过我们俩的确没有遇上什么麻烦。这手上的绳痕,不过因这把悬婴滕是长在悬崖腰上,我用绳子绑着自己下去采药。后来一不小心险些摔着,惊惧之下上无瑕细想,就将绳子缠在两腕上……唉,这事说来丢脸,若非谢公子再三关心,叶浩实无颜面说出。”
宣逸的身形颤得更厉害了,可能是想到当时惊险的场面,双手捂着脸,无力地坐在石头上。
谢长缨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手。“两位没事就好……叶浩,沈昨晚已经能说话了,他希望你在药中放些甘草蜜糖来中和药味。”
叶浩温文一笑。“沈公子吉人天相,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他吧。老大爷,我刚才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下了?那就按我说的方法,老样子,三碗水熬成一碗,再按谢公子说的,加两勺蜜糖。”
说到这,示意谢长缨与自己入舱,不料脚下一颠,踢着了块拳头大的石子,痛得停下脚来。
说巧不巧,说不巧也巧,那块被踢飞的石子居然飞向药壶,老梢公正看着那堆草药苦恼,没有注意到,药壶被石头一撞,向旁飞去,热滚滚的药汁向着宣逸劈头照脑兜下。
“哇~~~~~叶……浩!!!你谋财害命啊!”闪避虽及,宣逸的手背还是被烫起几个水泡,痛得龇牙裂嘴唉唉叫。
“咦?”叶浩惊讶回头,看着壶倒药洒,宣逸惨叫,不由吓了一跳。“难道这是我作的吗?抱歉抱歉,手上的伤我来帮你看看吧。”
“不要~”宣逸叫得更惨,转身便想逃,却不知顾忌什么而不敢动。
叶浩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四手相握,四眸相对,外人见不到时,叶浩眼里射出的光芒可以杀死人。“都说会被看破的,你还故意让谢长缨发现勒痕……你道我一定会忍耐你的任性么?!”
“你情我愿,看破了又怎样~”宣逸偷笑了声。“再说你这不又忍下了。你总不给个底限,我心下不定,只有不断玩下去,等你真的生气那天再说~”
叶浩眼一翻,突然觉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手上也不客气,不知何时挟了柄金针,直接向水泡刺下。
宣逸温柔地看着他,交握的双手向上游移,抚过叶浩双腕暗红的勒痕,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咳了两声清嗓,这才好整以瑕地尖叫。“好痛~~”
没好气地旋了下金针,叶浩愤然远离这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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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收回手,叶浩微微皱眉。“公子脉像本已为药力抚平,今日重把,却是寸脉浮滑,关脉涩缓,尺脉沉牢,分明郁结于心,为情所苦……沈公子,请恕在下直言,不论公子心中有何烦恼之事,在伤势未好之前,请勿多思多虑,莫让在下及谢公子一片苦心白费。”
沈焱有意无意地瞧了谢长缨一眼,向叶浩笑笑。“少年弟子江湖老,一步江湖无尽期。这江湖中事向来是由不得人的,叶兄也该明白过其中滋味,现在沈某又身负重伤,行为皆由不得己,连说的话都没人听,教人如何看得开。”
“沈公子似乎话里有话呢。”叶浩摇摇头,润了润笔,低头开方子。“公子是病人,有话不妨直说,只要不是过份之事,相信大家都会依你才是。”
“真的?”
叶浩停下笔,瘪笑。“不知道。”
谢长缨哼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沈焱哀声叹气。“沈某瞧着不是真的。”
叶浩轩眉,手上的笔飞龙走凤,一气呵成。
谢长缨坐在岸边发呆,滚滚江流在他足下奔腾,溅湿了他的靴子。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
懒懒地斜眼瞄了下,在深秋里还摇着把折扇的宣逸,笑嘻嘻地直向他看来。
皱眉,谢长缨站起身,正欲离去,却听宣逸开口。“谢公子,在下只有一句话可说。也是沈公子不愿意说出来的话。”
停住脚步。
谢长缨回首。
“没有了绝情公子的剑,便称不上论剑大会。”
叶浩吹了吹药方上的墨迹,摇头微笑。“这么简单的理由,沈公子为何总要故意为难谢公子,不直接说,你赏识他,如此而已。”
“理由简单,人心可并不简单。”沈焱喃喃地说着。“越想连我自己都越不明白了,又怎能理直气壮地说。”
“哦。”眸微垂,叶浩收拾笔墨。“公子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沈焱说到这,突然惊觉。“我跟你说这个干嘛,未免无聊。叶兄,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我这伤再过几天才能下床?”
只差一点点就能套出话了……叶浩心下惋惜地叹着,唇上笑容不变。“沈公子配合的话,五天。”
正说着,船身突然一阵颤动,水流声促,老梢公嘿呦嘿呦的声音伴着击水之声,近在咫尺。
“咦?”
“唔。”
默然对视片刻,沈焱先开口。“小谢居然会这么快改变心意?”
“谢公子……”叶浩叹了口气。“果然太单纯了。”
九月初二 甲寅日 定
自南津关一路行来,经过了峡壁高明净,纯无杂色的灯影峡后,便是‘朝发黄牛,暮至黄牛,三朝三暮,黄牛依旧’的黄牛峡。三峡中最险的是西陵峡,整个峡区都是高山峡谷险滩暗礁。而西陵峡中最险的却是黄牛峡,其之水急礁多,航道曲折,船行至此,多须小心翼翼。尤其他们此行是逆水而上,更是进程缓慢。当四天后沈焱身体终于能动弹时,他们方才离开看了近三天的黄牛峡,越过北岸的牛肝马肺峡,兵书宝剑峡,经过一段难得的宽谷航道,正式进入巫峡。
巫峡,传说中的绝美之地。
巫山的云,沧海的水,无物堪拟,眷为——天下无双
迷惑了千载的诗魂骚魄,颠倒了百代的才子佳人,传说纷纷中,是神、鬼、妖、仙齐居之地。
巫山的山,是谷深峡长,奇峰突兀,古老的青黛色被云雨润湿,连高耸的山势都失去了西陵险绝寒气,一眼瞧上去,尽是秀丽妩媚,娇姿氤氲。
巫山的水,是江流曲折,百转千迥,两岸猿鸣如泣,哀转难绝。叠翠峰峦上层层绵绵的云雾让天地突然只剩下眼前的一方狭小激流。
沈焱没想到自己的伤势刚有起色,迎接他的便是此等绝色,他虽已来过巫峡三次,但回回见着,心下憾动皆是不一,目望天长云碧,水秀山媚,不由曼声吟起: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坐在船头欣赏风景的两人唔了一声,双双瞧了过来。叶浩笑道:“听沈公子吟此诗,似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沈焱周身上上下下绑得像个湖州棕子,稳端端地放在太师椅上纳凉,闻言微微侧目,黯然失色。“往事思悠悠……唉,物是人非,景物依旧。伤心人……过三峡而伤心的何独沈某一人。”
叶浩唔了声,眨眨眼。“沈公子曾与人同来?”
“重过阊门万事非,何故同来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沈焱细细地吟着。
“原来如此……叶浩失礼了。”叶浩没想到沈焱这般懒散开朗的人竟也会有一段伤心往事,急忙道歉。
谢长缨望着沈,若有所思地皱眉,不知要不要出声安慰。
沈焱瞧了三人一眼,慢吞吞道:“叶兄有何失礼之处,沈某可没说那词说的是沈某之事。沈某只是在替神女瑶姬伤心。”说完,又慢吞吞地吟了起来。
“有客经巫峡,停桡向水湄。楚王会此梦瑶姬,一梦杳无期!
尘暗珠帘卷,香销翠幄垂。西风回首不胜悲,暮雨洒空祠~~~~”
他自念得一诵三叹荡气回肠,却不知身旁那三位脸色全青了。
谢长缨刷地立起身,轻声。“沈,你是为瑶姬千年来,始终在等着那位再也来不了的楚王而伤怀?”
沈焱头也不回地黯然颔首。“一自楚王惊梦断,人间无路相逢。这是何等可悲可叹之事,你不见这江上云雨如此之重,正如瑶姬千年不断的……”他话还没说完,谢长缨脚一抬,连人带椅一起踹下江去。
“你亲自去体会瑶姬千年不断的云和雨去吧!”
愤愤然骂完,想到之前为沈焱之话而起的担心与烦恼,居然是这家伙闲闲无事的伤春悲秋,不由心下更忿,同时为那无病呻吟的废话起了一阵鸡皮。
宣叶二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色的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叶浩漫不经心地左袖微垂,无人注意时,一阵粉末随风洒向水中正哀叫挣扎不已的沈焱。
谢长缨怒是怒着,但总顾及沈焱是个病人,将他踹下水不久就用绳子将人卷上船来。其时正是九月初,天不寒水寒,沈焱只冻得直哆嗦,什么浪漫情怀全被水冲没了,当下认明了,小谢好捉弄是好捉弄,但捉弄过头却是自找苦吃。
此事尚有个后遗症,就是沈焱上船后,周身伤口处突然都痒了起来,百爪挠心万蚁爬身,碰不得抓不得,比起痛来更加难忍,身子东蹭蹭西蹭蹭,不住惨叫。
叶浩查过伤处后,说是伤口太深太细,未痊愈前被冷水一浸,伤口周围的血液都凝在伤口处,每当周身血液流动摩擦过这些伤口时,都会在体内引起骚痒的感觉,非人力可解,只有请沈焱多多自我忍耐。
谢长缨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会造成这等后果,见沈焱不停皱着眉,本就没有血色的唇咬得一片死白,脸上又是红又是青,身子在被窝里不住微颤,时不时蹭来蹭去,万般可怜相,心下更是懊悔到极致——他爱捉弄人便由得他捉弄好了,何必想给他一个教训而闹成这般。于是揪着叶浩的衣领拼命追问着可有什么舒缓的方法。
叶浩摇头直叹为难。说,本来这种状态可以用打通经脉活络伤口来舒缓不适的,只是沈焱身上伤口太多,又都曾穿透过经脉,根基未固之前,不敢再妄自引气入体免得裂开……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地扯了一大堆,其间不断被谢长缨打断,最后三人研究的结论是,将伤口处的寒气吸出,或许有效。
得出这个结论时三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再怎么说,趴到一个男人身上吸着伤口都是之极难看不雅的事——如果自己是个女身,那还可说是一段武林佳话——同样是男子,交情再好也不会希望与另一个男子有什么肌肤之亲。沈焱现在是半昏迷状态,作不出抗议来,谢长缨何等心高气傲,虽认了沈焱这朋友,却也不见得肯拉下身段。
至于宣叶两人,说来根本没有那没大的交情,更加不可能。
三人研究间,沈焱伤口处的不适似是更加严重了,本来尚以理智克制着,只是不住颤抖,现在却是用手不断地抓着伤口,一抓便是一道血迹。谢长缨与叶浩急急伸手压制住他的蠢动,他却开始挣扎,喃喃地说着些单音节的话,竟是神思迷糊了。
谢长缨脸色难看了半晌,将宣叶两人都赶出船舱。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