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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丽少妇娇声道:“大小姐,怎么才来呀!等了你老半天了!”
三阿姨说话间,一对桃花眼不由自主地在江浪身上转来转去。
“这是……”她笑了笑,附在夏侯芬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夏侯芬笑着抡拳,在这个年轻妇人肩上捶了一下,道:“三姨你坏死了!”
那少妇咯咯笑着,手挽着夏侯芬,款款地走在前边,步入敞厅。
那座拱形的圆顶敞厅,四面轩窗大启,每一扇窗前皆覆遮着一幅淡绿色绢帘。绢帘被风吹飘而起,有如海波一般,煞是好看。
就在半空中的楼厅之间,盘膝坐着一个锦衣老人。
江浪只一眼,就认出了正是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褚天戈!
岁月匆匆,有七年不曾看见他了。看上去他的头发全部都白了!只是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丝毫不显老态。
人的相貌常常会因为身份的变异而有所不同。
昔日褚天戈是来去沙漠,到处横行的一个刀客头子,那时候看上去,他就像是一个地头蛇那样霸道,一脸的横肉虬髯,说话时声若洪钟,大马金刀地横戈马上,确实是威风八面!
今天的褚天戈,与那时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第一眼看见他的就是头上如银的自发。
“白发”代表“长者”,也会给人以“和善”之感。尽管这个人骨子里藏着阴霾与奸诈,但是他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多半是和蔼可亲的。
由于素日的养尊处优,他的皮肤已不同于昔日的古铜颜色,看上去色作粉红,再加上他宽适华丽的衣着,以及堆满和颜悦色的一副笑脸……
这一切,都显示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杀人放火的褚天戈了。
他自封为“金沙郡王”,看上去也确实具备一个王爷的风度——起码外表上看是如此。
敞厅内设置一个金漆的木架,那木架有两丈见方大小,架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熊皮。
褚天戈盘膝坐在这块熊皮上面。
面对着这个大敌,江浪内心激动得真有点不可自己!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非但不使这种情绪流露在表面上,而且还要做出一副乐于归顺对方的笑容。
这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江浪却做到了!
因此当他躬身抱拳,向着面前的褚天戈行大礼时,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到他有别的打算。
江浪认真地盯视着面前的这个老人。
就在老人的前面额头上,那一只被称为“独眼金睛”的箭疤还明显地存留着,只是为了适应如今的身份,那只独眼经过一番美化,除了原本就涂有的金色以外,又在上面加了一圆圈形的金印。
这一番修饰,倒像在暗示他真的是“真命天子”了!
“江壮士请坐。”褚天戈点了一下头,道,“坐!”
江浪躬身道了“谢坐”之后,在一旁铺有兽皮的一张玉石鼓上坐了下来。
看来,褚天戈对于他膝下的义女夏侯芬好像特别疼爱。只见他用手轻轻地揽着她,让她并肩坐在自己身边,那个叫三阿姨的如花少妇,却坐在他另一边,玉女白发,互增颜色。
至于那个身兼禁军总教头的崔平,却没有座位。从一进门到现在,他始终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金沙郡王”褚天戈一双老于事故、极其精锐明亮的眸子,这时平平地迫射过来。
他的月光,使江浪为之胆怯!
不过,他镇定了一下,并不逃避褚天戈的目光。
江浪确信对方不会认出自己。
一名穿着长裙的长发宫女,由厅外步人。
她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是精美的四色糕点。
那宫女进门之后,口中娇声说道:“老王爷吉祥!”
她一边说,一面请了个安,然后才把点心放下,再请安告辞步出——这些程序,都像是在学着宫里的规矩。
“金沙郡王”褚天戈明亮的一双眸子,仍然注视着他。这样一来,倒使得江浪心里有些发毛,真弄不清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正在江浪这样想时,褚天戈竟然微微一笑道:“江壮士,我们以前见过面没有?”
“好像没有!”
“你能确定我们没见过面么?”
“能确定!”江浪肯定地点头道:
“老王爷金玉其身,在下只是风尘里的一个浪人。身份判若云泥,在下是不会有这个荣幸的!”
褚天戈闻声,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声若洪钟,整个的楼厅都为之震动了起来。
笑声一顿,他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好,只是江壮士,你莫非不知道我也是江湖出身么?”
“这个……”江浪一笑道,“倒还不曾听说过!”
褚天戈嘿嘿笑道:
“老夫早年出身草莽,行侠作义,为众人所爱戴,才有今日之成就——所以你不要妄自非薄,须知风尘自古出英雄啊!”
江浪抱拳道:“老王爷见爱,在下岂能与老王爷您老人家相提并论!”
褚天戈嘿嘿一笑道:
“我这女儿前一次为报家仇,不慎落入官人手中,幸为壮士所救,这件事我十分地感激你,听说江壮士还有一个拜弟,何以不见他一齐到来?”
江浪苦笑道:“我那个拜弟死了!”
“啊……”褚天戈道,“这是……”
夏侯芬轻轻推了他一下,道:
“义父,你老人家就不要再问了……总之,那位裘恩兄的仇,江恩兄已经代他报了,这是人家的伤心事情,你老人家就不要再多问了!”
褚天戈长叹一声道:“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打算要重用他呢!”
江浪冷笑道:“这是我那拜裘弟没有造化与福分!”
褚天戈道:“我一向最看重有功夫的年轻人,江壮士你师承何人?学的是哪一派的功夫?”
江浪心里一动!
说来好笑,他自幼为焦先生所收留,练了近十年的武功,平素与师父是离多会少,虽然靠自己的努力,以及师父的指示得宜,学成了一身奇技,而师父的大名,他却是实在不知道。
至于谈到哪一门派,他就更不知道了。
这个谜团,当年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师父探询过,但师父总是避而不谈。
第十二章 争雄且邀宠 获胜达初衷
褚天戈提出了他练的功夫属哪门哪派这个题目,倒把江浪难住了,使他无以为答。
褚天戈见他不说话,微笑道:“江壮士怎么不说话?”
江浪得悉此人有一身登峰造极的武功,阅历又深,正可为自己解开多年之谜团。
这一点,倒也不想瞒他!
当下遂道:“承老王爷见问,并非在下不说,可是在下对于家师姓名实在不知……”
“这话怎么说?”
江浪道:“家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平素游戏风尘,在下只知道他老人家姓焦,别的就不知道了!”
“姓焦?”褚天戈想了想,又问道,“是哪里人氏?”
江浪道:“听口音很像是江南人……他老人家平生却喜在北地逗留!”
褚天戈似乎怔了一下,道:“莫非是……他?”
他目光里含着几许疑惑,注视着江浪道:“令师是不是平素喜穿一身灰色的长衫?”
江浪一惊道:“正是……”
“令师身材是否较一般人略高?”
“不错!”
“他的一双眉毛是黄色的!”
“是的!”江浪脸上充满了兴奋。
褚天戈的几句话,已将焦先生的面影勾画而出。他一想到恩深似海的焦先生,不禁对于那位离别多年、沓如黄鹤的恩师神驰不已。
眼前这位“金沙郡王”的脸上,忽然泛出了一片灰白颜色!
这一刹那,他的神色是那般黯然!
他如今尽管自比王侯,并且一身高超武技……
然而,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却是他终身终世所不能忘怀的……
也是不敢忘怀的:
犹记得,十五年前,褚天戈正以极其庞大的势力,大肆凶威地席卷着辽东地面,三十三个乡镇瑟缩在他的膝下,听凭他随意宰割……
之所以能够出现那种状况,不外乎褚天戈一身武功世罕其匹,再加上他手下数百名子弟个个如狼似虎。
这么大帮子的盗匪,休说地方上乡团不敢抵挡,望风披靡,就是驻扎当地的朝廷正规军队,也是在连番几度损兵折将之后,疲于应付,不敢轻易招惹!
“独眼金睛”褚天戈像一声雷,一阵风,制约着整个辽东半岛!
这样一个人,谁敢轻易招惹?
然而,他却在一个人手下吃了大亏!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一念之仁,或许是有意保全他的性命,褚天戈多半是死定了。
这样一个人,褚天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 ※ ※
那桩性命攸关的惊人事件,发生在褚天戈带领大股劫匪归队待返的一天。
校场里人喧马嘶,兵刃上的寒光闪耀着当空那轮黄昏时分的残阳。
刀客们人人都有所获。
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古玩玉器,散置得满场子都是。被押回来的人票,女哭儿啼,惨不忍睹!
独眼大王爷高高地骑在他那匹“火榴红”的蒙古大马上,那支打遍辽东无敌手的“独脚铜人”斜挂在马颈上,映着夏阳,泛射出一片金红之色。
正前方,是黄尘万丈浩瀚沙漠!
得意的战胜意志,鼓舞着现场的每一个人。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横流的人欲!
褚大王更是自视神武不可一世。
他把一只脚高跷在马颈上,大口地灌着酒。手下的悍匪,不时地把抢劫的珍贵物件捧到面前让他过目。
一种百战荣归的胜利姿态鼓舞着他!
连同这一次,他已经洗劫过三十三个乡村。说一句夸大的话,他已经打破了历史纪录!
打破了历史上在这块地方盘踞的土匪跋扈嚣张的纪录!
打破了土匪刀客在此一地区内洗劫村庄数目的纪录!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不像是个打家劫舍的士匪头子,而像一个班师回朝的大元帅。
他纵声狂笑着,笑声随风飘溢,足使天地为之变色……
一骑骆驼,远远地出现在黄土大平原上。
不知为什么,褚大王的笑声忽然停了下来。
※ ※ ※
原来,他忆起了一件往事。
那一天,大风忽起,地面的灰沙一片飞扬,使人难以睁眼。
不过,终于看清了,遥远处有一个高瘦略带佝偻身材的老人,伏在驼峰上向着这边走过来。
在细一注视之下,褚大王非但笑声中止,脸色也陡地变了!
对于这个老人,在他多年前率领群匪进入辽东半岛之初,就曾经听人说过。
那人当时警告他要防备一个人。
一个骑骆驼姓焦的老人!
警告他的那个人,自身武功极高,可他本人曾在那个姓焦的老人手下吃过大亏。
这个人姓索,就是日后在盛京将军衙门处当差的大红人“辽东一怪”索云彤!
褚天戈与索云彤两个人在黑道上早年有很深的交往,由于索云彤本身也是野心极强的一个人,褚天戈虽一再表明愿意许他为二头目,却因索云彤不甘心雌伏,才未结合在一块儿。
然而,使索云彤真正不愿再在黑道上厮混的原因,是由于忌讳着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姓焦的那个老人!
索云彤形容那个可怕的老人,是他生平所仅见的一个奇人,所以警告褚天戈在企图横行此一地区之前,一定要刻意加以防范。
对索云彤的话,褚天戈一直没有忘记!
然而这并不是说,因为这样就减少了他为恶的行为。
事实上,这多年以来他无往而不胜,一直未见到索云彤所说的那个老人。
索云彤说的那个人——六十开外的年岁,佝偻、银发,喜着一袭灰衣,爱骑骆驼。
唯一不清楚的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姓氏。
姓焦。
褚天戈当时的确是惊得呆住了。
凭他的武功、性情,自不会轻易地惧服于某一个人,然而这一次他却是败了。
败得极惨!
他犹记得,自己那支“独脚铜人”施出了所有的能耐,然而在那个姓焦的老人面前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姓焦的走了。
带走了他所有的战利品!
褚天戈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个姓焦的老人告诫他说,他之所以留下褚天戈的活命,完全是爱惜他的一身武功。
能具有像褚天戈那等一身武功的人,在武林中毕竟是不多见的。
姓焦的老人显然是基于一种爱才的心理,才没让褚天戈丧命。
褚天戈却因为如此,再也不敢在辽东半岛横行——这也正是他日后把势力迁移到热察地面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