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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俑] 有血有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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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也许,可能……我在看她时有一点心猿意马,她毕竟太漂亮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假如我对她视而不见,她才应该感到悲哀呢——如果她“学会”了悲哀的话。
    我正想再说点什么,莎丽看似宽宏大量地开口了:“其实,怎么说呢,我理解你,我知道你这种男人并不可怕,要不我早就离开了。有贼心没贼胆,我怕什么呢?你要真有贼胆,我也许会欣赏你,你们的可恨之处就在于……”
    “谁说我没贼胆?”我感到有必要维护我们男人的自尊,“刚才我不是抱了你吗?”
    “不打自招了吧?”莎丽大笑。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里,我强迫自己镇定一些再镇定一些,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我办不到。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上帝作证,我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干,更没有做对不起我夫人的事。
    我害怕什么呢?害怕那个机器人?真是笑话,我怕一台机器干什么?可我的确有点害怕。也许,我真正害怕的是我的夫人——可我为什么要怕她呢?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真是莫名其妙。
    我忐忑不安坐在夫人对面,不时偷看她一眼,味同嚼蜡地吃完晚饭,然后陪她看“现炒现卖”电视。那台电视机是我为了适应未来的娱乐趋势发明的。很久以前,人们就对带垄断性质的电视台强加给他们的节目感到不满了,因为那些节目大多不合他们的口味,尤其令人难以容忍的是没完没了纯粹是胡说八道的广告。人们愈来愈希望看到他们想看的节目,参与意识愈来愈强烈,强烈希望来一次影视创作、传播、接收等等方式的大革命,我看准了这一点,于是发明了这种电视机,还起了很有意思的名字:现炒现卖。
    这种电视机的工作原理其实也很简单:将脑电波迅速“还原”成图像和声响,它实际上是一个高度自动化的音像制作和播放系统,只不过抛弃了传统的摄像、录音、拷贝等手段,直接将艺术思维就地显示出来。可以这么说,只要你戴上那个金属圈,你能够想到什么,荧屏上也就马上显示什么,只要你的意识是清醒的,画面和声响就是清晰的,并且色彩和声响都非常逼真,真正的身临其境。它还能完整地记录你的梦境,你只需要在睡觉的时候将金属圈戴在头上,然后按下自动拷贝键,第二天你就能得到一盘有意思的录像带——只要你的梦有意思。
    总而言之,这种电视机可以使你所有的设想都成为可能——戴上那个金属圈,你可以走进上帝的办公室,看看他是如何工作的;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参加你和你暗恋了多年的某位美人的婚礼,比如西施,比如貂婵……
    但是我必须提请你注意的是,假如你和夫人怄了气,最好取消你们的娱乐时间,因为那时候你难免还在气恨,甚至还会恨不得杀了你那位蛮不讲理的夫人——我相信你的夫人接受不了你杀她的场面——不过也不要紧,你可以让她杀你一次,这样你们就扯平了。
    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假如你是个以为非作歹为职业的犯罪分子,你千万别使用这种娱乐工具。因为你在使用过程中难免想到你的犯罪经历,政府有关部门的电子搜索系统就有可能搜索到此类信息,那种搜索系统能够自动甄别你是真犯罪还是假犯罪。所以,我这发明一问世,就受到政府的高度赞扬和支持。当然,我也收到过不少恐吓信,扬言要杀了我这个“恶魔”。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大概他们不想惹火烧身吧,因为他们追杀我的过程同样会成为警方的有力证据。
    当然,对缺乏想象力和艺术创造力的人来说,他们是体验不到这种机器带来的乐趣的,不过他们可以坐在旁边不劳而获,欣赏别人的“想象力”。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花钱购买他感兴趣的拷贝,拿回去慢慢品味。
    我将连接电视机的那个金属圈戴在头上,却无法进入创作状态,结果是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电视荧屏上也一片空白。
    “亲爱的,你是不是太累了?”夫人关切地问我。
    “累?不,不累。”
    这是我们法定的娱乐时间,我不想让她扫兴——我陪她的时间本来就够少的了。
    “那你怎么一个故事也编不出来?”
    “我等着欣赏你的杰作呢。”我灵机一动。
    “好呀,看我的!”
    夫人兴奋地拍拍大腿,然后戴上另一个金属圈。
    夫人崇尚暴力,所以她编的故事往往充满了战争、杀戮、流血,甚至死亡,并且从不隐瞒她那些甚至有悖常理的观点,把她的那些观点艺术地融入她的故事之中,比如上次她灌输给莎丽的那句“名言”:练武就是为了打人。在她看来战争是唯一合理的人类行为,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发动机,而我主张和平、宽容、谅解。我太宽容了,宽容得能够长期容忍她的神经质。所以每一次我都说服自己不要干涉言论自由,我们有时也争论,但她是钢针,我是水,虽然针刺进水里对水是一种伤害,但我很快就能自愈,用自己的软弱抚平自己的伤口——当然,前提是她的针不要刺得太深,不要把盛水的容器捅漏了。
    然而这一次,我希望她能够回忆一下我们的爱情经历。夫人像乖孩子那样点点头,柔情蜜意地靠在我的怀里,陶醉般地闭上了眼睛。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尽量做到心无旁骛。
    夫人的记忆力不错,几乎完整无映地重演了一遍我们从相识到相爱到回国结婚以及结婚以后的全部过程。
    接下来该我了。
    我不得不重新戴上那个金属圈。
    夫人说:“这一次我想看空中救人的故事——我不小心从飞机里掉下来了,你跳出来营救——我要看你怎么救我——注意:我们都没有降落伞。”
    我心不在焉地支吾着,脑子里是莎丽那挥之不去的影子。我忘了去编夫人想看的故事了,脑子里总是莎丽莎丽,一想到莎丽,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今天下午,想到今天下午发生在实验室里的一切。糟糕的是我的意识刚流到我把熟睡的莎丽抱起来,夫人的惊叫就打断了我的思绪:
    “天呐,她可是个机器人呐!”
    我如梦方醒,但是已经晚了,夫人伤心欲绝地跑进了卧室,关门之前愤怒地抛给我一句话:“你滚,去跟你的机器人过吧!”
    从前我也听到过类似的指令,比如:“去跟你的实验室过吧!”“去跟你的发明过吧!”但是这一次,我再也不敢相信她是说着玩儿的了。
    他妈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上帝呀上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然而,我怎样才能使她相信呢?我明白,就算我调动三寸不烂之舌,使夫人相信我真的没干她所看到的那种事,也无法使她不相信那是我的“远景规划”,何况我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我只能承认“你没那么干,但是你想那么干”。如果我一口咬定连想都没那么想,事情只会更糟,那时候夫人就会更加理直气壮地指责我:“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她知道,并且我也知道——电视机是不会无中生有的。
    也许某一天,我会发明一种能够无中生有的类似机器,不过那时候,肯定会更加天下大乱。
    看来,科学发展了,人的思维方式和接受的习惯也得改变,那样的话,才有可能使我的夫人比较容易接受我的辩护。但那是我无能无力的,也不是在这里应该讨论的问题。
    现在我需要解决的是如何留住我的夫人,是如何消除她对我的看法,重新恢复我在她心目中的正人君子形象。
    我不得不想到“物极必反”粉剂。可我如何才能让她服下去呢?先不管这么多,取回来再说。
    在走向实验室的路上,我不能不想起莎丽。我仔细回忆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以及她说那些话的过程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蓦然意识到我对她的担忧毫无道理,纯粹是自作多情,人家对我这种男人根本不感兴趣!可我却误会了她,伤害了她。我他妈真混蛋!
    难道,我们在某些时候做某一件事,非要以伤害别人作为前提么?就像每吸一口氧气,必得呼出一口二氧化碳?就像为了造出一些纸,必得破坏掉一片美丽的森林?
    现在我感到害怕的,已经不是别人,更不是莎丽,是我自己。
    好在我相信莎丽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现在,我再也不能把她当作一个机器人了),我还有机会。取得她的谅解,也许比取得夫人的谅解更加重要。
    我来到实验室,意外地发现莎丽不见了。她到哪儿去了呢?我找遍了整个实验室,搜遍了可能搜索到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几分钟后,我从电脑里读到了莎丽给我的留言——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别误会,我决定离开这里,不是由于你“抱”了我,我倾向于用宽容去对待此类事件。然而,我可以忍受诸如此类的伤害,却无法忍受巨大的孤独。自从我记事起,我就感到自己无时不处在这种孤独的包围之中,我只知道工作,拼命地工作,但是没有人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时刻渴望着亲情、友情、爱情,渴望拥有世间所有的一切,我相信我有权利拥有它们,但是没有人给我这些。我的这种权利被无情地剥夺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记得干姐姐说过,我的父亲是北欧人,母亲是西欧人,或者父亲是西欧人,母亲是北欧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从来不来看我,连一封信也不给我写,难道他们不喜欢我吗?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生下我?他们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他们吗?尽管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然而,我多么渴望回到他们身边,多么渴望得到他们的爱,多么想听到他们的声音,闻到他们的气息,让他们擦去我的泪痕,然后对我说:孩子,你在他乡还好吗?
    哦,父亲!母亲!你们在家乡还好吗?你们为什么把我送到这个冷冰冰的地方来?假如我找到你们,你们会接受我吗?会再一次把我赶走吗?
    求求你们别这样作,你们的女儿害怕……
    这封信似乎不是写给我的,又分明是写给我的。
    我泪如雨下地读着那封信,连夫人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后来她说她是来跟我商量离婚事宜,但她被我的反常举动“迷”住了,忍不住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什么也没说,只让她读那封信。
    “父亲?她的父亲不是你吗?”夫人读完后脱口而出。
    “可是我不配……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是冷血动物……”
    “我也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夫人果断地说,“走,我们去把她找回来!”
    “这么说来,”我眼睛一亮,“你原谅我啦?我还没有给你吃‘物极必反’呢。”
    “别高兴得太早,咱们的事还没开始,不过现在要做的不是这个。”夫人平静地说,“其实,我并不是那种碰到问题不会拐弯的女人,我可以原谅你偶然的失足,但我不能原谅你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我不能原谅任何人这样做。”
    “你指的是……我对莎丽?亲爱的,请相信我,那是一场误会……待这件事告一段落,我将详细向你解释。”
    “莎丽的那封信,也是误会吗?”
    我无言以对。
    寻找莎丽的工作,毫无结果。
    不过,两天以后我从晚报电子版上面读到这样一条消息:一位思乡心切的打工妹,因身无分文而难踏寻亲之路,原因是她辛辛苦苦为老板工作多年,却没有获得分文酬劳。那条消息还说,当记者欲就此事件进一步采访时,那位叫莎丽的打工妹却意外地失踪了,目前警方已介入此案,初步怀疑此女失踪跟她的雇主有关……
        作者小传
    唐俑,1969年生于四川广安,基本上没有受过正规的文化教育。
    15岁那年离家出走,不是为了好玩,是为了逃婚,结果没有成为反抗包办婚姻的英雄,倒沦落为一个流浪汉。细心的读者一定还记得97年第7期上的《与狼共眠》,那正是我流浪生活的记录。
    流浪打工过程中开始学习写作,渐渐地有30多万字的小说、诗歌、散文面世;亦有作品被《读者》等报刊转载,还有作品获“路遥文学奖”。
    从前和现在都在地球上流浪,希望有朝一日能走出这个小球,到其它星球去潇洒走一回。
        蒋鹏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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