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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的神色,格外骄矜,待看到一个二十不到的五品武官站在自己身边时,不禁拂袖喝道:“汝是何人,往后站!”
惟功一征,想了一想,自己确实是站的靠前了一些,当下郝颜一笑,便是往后退了一退。
林兵备见他识趣,这才点了点头,提点他道:“看汝模样,应是办理袭职来了,好生晓作,不要叫你祖宗血汗拼来的世职丢在你手里头。适才汝那模样,换了吾在任上时,已经叫左右将你拖下去打板子了。”
惟功闻言,先是一征,接着哈哈一笑,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
岂料这一声大人又是叫错了,在大明,叫“大人”是以下称下,比如某巡抚叫林道员为某大人,这是对的。如果是某道台叫某巡抚为某大人,那就是找抽了。
就象是后世的人叫领导为小王,小张,是大大的不敬行为。
惟功这般不晓事,林道台也懒怠理他,拂了拂袖,自顾往前站了一步,也就不再说话了。
小小五品武官,在他们高品文官面前,就如苍蝇一般,根本就是毫无地位可言。
其余各文官,也都是往惟功冷眼看过来,个个冷哼。
颇有人沉声议论,道是这小武官缺乏教训,若是某官任上遇着,定将他屁股打的开花云云。
惟功听着,也只是微笑,倒是其余的武官知道他惹怒了这群大爷,忙不迭的躲闪开去哪怕是三品都指挥,在这些文官大爷面前,也是在脸上露出十分畏惧的表情。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礼部的官员赶了过来,是一个六品主事,三十余岁年纪,倒也是显的颇为干练。他上前与那些文官寒暄了几句,这才板着脸道:“算诸位运气,今日皇上在皇极门召见,请各位大人牢记所教礼节,不得越礼而为,万事小心,君前失仪,弹劾下来,前程就到头了。”
“是,多谢老兄提点。”
那个林道台拱手而谢,主事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对方可能为巡抚大员,自己将来没准外放,自然还是客气些好。
倒是武官们躬身而谢,礼部主事昂然而过,连点头的功夫也是没有。
惟功看的心中只有长叹,什么叫文视武为奴仆,哪怕是在午门之前,国家品级如此分明的提前下,这些文官根本不将武官高品看在眼中,三品武官,在六品主事面前打躬,六品文官视若无睹,这般的轻视摧折,似乎保卫国家的军事力量,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样的行径不止是文武官员间,也展现在民间,谚语好男不当兵,由宋至明,武装力量是一直在曲线下降,眼前的情形,不过是整体大环境的小小折射罢了。
众人在礼部主事的带领之下,还有锦衣卫官在四周戒备,待到了皇极门前空旷的广场上,礼部的人指示各人按品阶和文武分班次站好,又站了一刻功夫后,众人听到拍巴掌的声响,那礼部主事也有一些紧张,低声喝道:“各人注意了,皇上大驾马上就到。”
果然过了一小会儿,众人看到众多的旗,扇,伞等仪仗,还有金瓜,骨朵,红缨长枪,散手仗等仪仗物品,执仗的都是旗手卫,个头高大,身形壮硕,一看就感觉威仪不凡。
再下来是锦衣卫官,绣春刀,飞鱼服,按刀在左右护卫,再便是太监,抬着肩舆,缓缓而来。
众官感觉呼吸急促,待肩舆放下,中间穿黄袍和戴翼善冠者显露出身形时,有人已经汗出如浆了。
所有一切,当然都是为了凸显出天子的神圣和威严之处。
第509章 乱象
中国的皇帝,不象蛮夷小邦,要以神性来加持,比如欧洲君主,以教皇加冕来肯定,日本的天皇,干脆就号为世上之神,中国的天子,最多就是天人感应,皇帝所为,上感天心,如此而已。
只有这威仪,浩大庄严的宫殿,华美而摄人心魂的仪卫,种种细节,彰显着天子不可有丝毫怀疑和冒犯的法理上的最大最高的权威。
“拜!”
“兴!”
“拜!”
“兴!”
一拜一兴,众人下跪,叩首,再起身,下跪,叩首。引见是要以大礼参拜的,非寻常的接见,若是寻常召见,一叩即起便可。
待众人三拜后起身,万历照例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无非是叫众官实心任事,造福地方,不可虐民,贪婪,生事,否则必受严罚。
寥寥数语之后,皇帝便预备离开了。
这就是引见的全过程,在皇帝讲话的期间,官员们是站着聆听,在此期间,可以看视天颜,只是胆大的官员也不过凝视一两眼,就赶紧再低头,胆小的干脆只敢瞟上一两眼,然后就不敢再看了。
万历这两日情绪是说不出的快活,今日引见,一听礼部奏上,便当场表示要亲临。
今日他又赐了人参和药材到张居正府中,据回奏的太监说,元辅的情形仍然十分不好,可能就在这几日就会不支。
听到这样的消息,万历简直是心花怒放,二十岁的青年,正是自信满满,想要大展拳脚之时,可能十数年后,他会感觉到自己此时的幼稚和无知,但在此时,谁又能点的醒他?
事实上到万历后期,张居正之事万历就隐隐后悔了,在当时还无人敢提,到天启和崇祯年间,也就渐渐给张居正恢复名誉,家族中人又得到照顾和传承,概因后来者知道,张居正秉政的十年,有多么的不容易,积累下来的财富,又是多么的难得和可贵。
不过现在二十岁的万历能懂得什么?
大权在握,唯我独尊,一想到张居正死后自己可以真正掌握权柄,万历就是喜不自胜,若是此时有人提醒皇帝他的能力不及张居正,怕是万历激怒之下,能抄斩他的九族。
“好了,众官退下。”
引见结束,一个太监出来吆喝,礼部官员诚惶诚恐的站出来,预备带各官退出宫门。
不料这太监眼睛一凸,竟是见了鬼一样。
旁边的太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是一般的表现显现出来。
后来连万历也感觉不对,人群之中,似乎一直有一道目光很执着的看向自己,一般的臣子,可断然没有这般大胆。
再感觉到太监们的不对,万历终于顺着众人的眼光也是看了过去。
这一看,正好看到惟功笑呵呵的站在人群之中,正看向自己。
万历一征,接着心头浮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呵呵笑了出来。
听到皇帝的笑声,太监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办,立刻阻住带人出去的礼部官员,将惟功从人群之中带了出来。
“怎么一个五品武职,又被带出去单独召见!”
林道台迷糊了,情不自禁就质疑出声。
其余的文武官员,也是与他一般相同的看法,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
那个礼部主事,也是呆征住了,他带领引见好几十回了,也是真的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
“张大人请。”
御前牌子魏朝毕恭毕敬的引着惟功回头,听到众人的话,魏公公傲然回头,狂喷道:“你们这些酸丁夯货,你们知道个屁,那是”
他突然想到,惟功这样易服私自入宫,当然是为了掩藏此事,说了出去,传到外朝,可能会坏了惟功的事。
当下住了嘴,只挥手道:“说了你们也不懂,那个谁,还不赶紧带他们出去!”
万历此时情绪回转过来,想到惟功很多可恶之处,脸上神色转为冷淡,瞟了惟功一眼,吩咐左右道:“带他去文华殿见。”
说着,舆驾起来,众人簇拥着皇帝在前,惟功等人在后,一起往文华殿方向而去。
皇帝先入殿后,片刻过后,便有一个小内使来召惟功入内。
这里是天子便殿,亦是平常见大臣的地方,好在今日午朝已经过了,除非皇帝主动召见,不然就算阁臣也不能再到此处来了。
惟功进去的同时,向魏朝使了一个眼色。
魏朝会意,自己出来,并没有跟进殿去。
此时殿中只有万历与几个拿铜拂尘的乾清宫太监,在金台之后,还有两个太监执扇而立,惟功知道,那扇中藏有利刃,一旦有人图谋不轨,这些拿铜拂尘和扇子的太监便是最后的防线。
没有锦衣卫校尉和大汉军将在两边,就带太监接见,这已经算是皇帝格外信任了。
惟功进来,没有说话,直接便跪了下来。
“臣叩见皇上,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万历被他气笑了,在金台上一跺脚,喝道:“你这厮好生无赖,朕就非得恕你的罪不行?”
一般大臣,哪有上来就请恕罪的,都是自请重重治罪,惟功算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他此时才抬起头,嬉笑道:“臣是自幼跟皇上厮混,是皇上看着长大的,有什么罪过,皇上想必也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这可难说。”万历脸色一冷,沉声道:“你的顺字行,这一年来闹的可太不成话!”
“臣在京时,皇上可曾听过顺字行有什么不法情事?”惟功呵呵一笑,坦然道:“小人辈怎么行事,从古至今,大约都差不多,皇上明见万里,不必臣多说就会明白。”
万历一下子涨红了脸,惟功或是一桩桩的仔细辩解,皇帝倒未必能一下子被打动,毕竟锦衣卫和东厂经常一起报上具体的东西来,很多细节都对的上,所以万历多半是信厂卫这一边,勋贵多有不法情事,惟功犯些过错也不奇怪。
但这么一说,从根底上将厂卫的细节给全盘否定了,而万历是很聪明的人,这么一点,一下子就通透了。
底下的奴才和鹰犬居然敢欺瞒于他,这是皇帝不能忍的,当下两手紧握,脸色已经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魏朝在外,斜握一柄拂尘,几个他收的徒弟小使,就簇拥在他身边。
在外没有两刻钟的时间,一个小内使从内殿出来,急赶脚的就往文华门这边过来。
“回去。”
魏朝没有多说,眼瞅了这个小内使一眼,低声一喝。
他已经是御前牌子中位子靠前的一位,仅次于乾清宫掌事太监,已经有风声,可能放魏朝到御马监当少监,是一个眼看要红起来的强力太监。
加上年轻,更使人无法轻视。
被魏朝这么一喝,那个小太监吓的浑身一抖,赶紧便又退了回去。
“给我看紧了。”魏朝满意一笑,对着其余人等吩咐道:“宫门下钥匙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给我飞出去!”
魏朝在外抖威风的功夫,张惟贤已经从申时行处出来。
申阁老心也热了,又叫张惟贤“仔细盯着”,又说叫他“镇之以静”,京师地面,不准出任何不轨情事。
再又叫他遇到大事,多多请示张四维张阁老,总之谈了半天,申阁老颇有一些语无伦次的感觉。
还是张惟贤自己点清楚,这几日会盯着张四维和张居正的宅邸,看看何人出入,这些大佬有什么异常的举措,这话出口之后,他看到申时行明显的松了口气。
不过申时行自是不会承认,严辞训了他一通,严令张惟贤不准擅自揣摩,最后倒是又吩咐他再派人到王锡爵那里,也“盯着点”。
“哼,这些当阁老的”
张惟贤已经忘了自己当年一心想当一个国公,做一个有学问的贵人时是什么心理状态了,他和小成国公,还有几个少年勋贵,爱读书,喜欢交结京城的名士,估计要是在一百多年前,他们会是当时李东阳的座上客,很多什么“前七子”和“后七子”们,多半就是他们这样的勋贵和富商捧起来的。
当时的他,对王士贞这个大名士佩服到骨子里,现在么王世贞前一阵写了一封信给他,这位资格和张居正一样老的大牌名士对他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指挥使极尽阿谀能事,多有奉承,甚至这信张惟贤看了都感觉有些脸红,但这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就是十分自然的写了出来,并请张惟贤对王家在京城的几个当铺多加关照。
以王世贞这样的当世名士,文坛领袖人物给自己这么一封信,形同投效,张惟贤的自尊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便是权势,他心里这般想。
“大都督,现在去哪儿?”
张惟贤已经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兼锦衣卫掌卫事都指挥,他更喜欢人叫他“大都督”,这叫他想起被生封太保的陆炳。
锦衣卫在陆炳手中,人数最多十六七万,权倾一时,连严氏父子也要拉拢陆炳,当时的锦衣卫上下,便是称陆炳为“大都督。”
谁知道在他手中,锦衣卫是不是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回宫去,”张惟贤已经有半天没见着皇帝,也不知道皇帝在做什么,午时前后引见一帮外臣他是知道的,除此之外,皇帝的行踪他不大清楚,对一个权臣来说,就是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