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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电话刺耳的铃声把我惊起的时候,白昼的亮光已透过遮挡住的窗户缝隙投射进来。我瞥了一眼手表。
五点!从港口传来阵阵船只汽笛的鸣叫,电话铃一个劲儿地响着。
我拿起话筒。
一个女人在哭泣。
“杰拉尔德?”她呜咽着问道,“快来吧!”
“莉迪娅?”
“你快来吧!”
“发生了什么事?”
“阿伦……他们把阿伦……”泪水堵塞了她的嗓子。“我猜他已经死了。”
“你在哪儿?”
“在酒吧!他躺在酒吧。”
“我就来……”
我噌地跳下床,以最短的时间穿上衣服,飞快地跑下楼,跳进租来的奔驰车。
街道上除个别的载重汽车外空无一人。一条快速公路连接着比雷埃夫斯和雅典。当我到达普拉卡角的小广场时,周围跟昨天午休时刻一样静谧平和。
我向帕拉斯饭店的大门走去。门扉是开启着的。我径直穿过走廊,掀起通往酒吧的门洞前挂着的珍珠门帘。
阿伦·帕拉斯躺在吧台前的一大片血泊中。他穿着一件刺眼的花睡衣,胸前茄克衫大敞开着。他当作护身符挂在胸前的双重十字架黯然无光。今天,它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莉迪娅坐在一把沙发椅里,头发凌乱,身上套着一件短睡衣。在她身后成半圆形站着十到十二个男人,衣服都是匆匆忙忙披上的。
我在帕拉斯身旁跪下。他右边的太阳穴被沉重的一击打得粉碎。
“是怎么回事?”我转过头去问莉迪娅。
“我不知道。”她回答,呜咽着。“一声惊叫把我吵醒。我跑进阿伦的房间,发现他的床是空的。我叫着他的名字。没有人应答。后来我在酒吧里找到了他。”
她双手猛地捂住面孔。
站在莉迪娅背后的男子,从他那双黑色的小眼睛里向我投过来敌意的眼光。
“昨天那些人是谁?”他用生硬的英语问道。
“不知道!”
“昨天殴打阿伦的那些人?”他怒吼着,“跟你一样是美国人!”
“我不认识他们。”
急速猛烈的词句一浪接一浪。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那些人流露的敌意似阵阵尖厉的热风,明显地感觉得到。
带头大叫大嚷的人伸出一只手。
“我们去叫警察!你不准离开!”
“这可不行,朋友!我并没有杀害阿伦。”
“警察!”他固执地抓住我茄克的翻领。
“干!”
他冲他的朋友们喊了一个字。显然,他们打算把我扣留。
我左右开弓,挥舞拳头。他是一个可爱的青年。晚上他曾在广场上跳舞,并把一些仿制的陶土小人儿当作两千年的古董卖给美国人。可是我如果一旦落入警察手中,莉莎·富兰克林就会在纽约某个地方恐怖地死去。因此找不得不顽强地抗击——尽管我内心感到惋惜。
我从背后冲着他的朋友们飞扑过去,并且把两个人撂倒在地。
我一个滚翻,朝大门飞奔而去。有一个人半道横叉而出,我使劲把他推到一边。而当我刚跑到珍珠门帘旁边,另一个人又朝我扑来。我两手把他一抓,举将起来——他体重极轻——摔倒到地上平躺着。他像一只猫似地刺耳尖叫。不过只是由于受到惊吓,我并没有使劲弄痛他。
我飞快地穿过走廊。他们紧紧地跟着我。
我大步流星地狂奔过小广场。他们像一群恶狗似的在我后面紧追不舍。我此时此刻才悟到我摆脱不了他们。逃跑看来是错误的。我本应该向他们解释,说服他们不要把我交给警方。可现在为时已晚。对朋友被杀害的愤怒转化成对我,一个外来人,一个闯入者的攻击。也许他们甚至根本不等警察的到来而自行采取行动为帕拉斯之死报仇。在他们的手中已经握着明晃晃的尖刀利刃。
我跑进一个狭窄的小巷,突然拐转方向。
广场上响起三四声清脆的枪声,在幢幢房屋的墙壁上反响起一串回音。
我不知道谁在射击,对谁射击。我只顾不停地奔跑,时不时扭头瞥一眼。
四五个在我后面追赶的人已经跑到小巷口,这时却突然停下脚步来。
又是噼啪几声枪响。我听到一个复仇者的怒号。
帕拉斯的朋友们相互嚷叫了一些短促的词句。有两个人猛地转身往回飞奔。而其余的人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眼前是一条横街,并不比那条小巷更宽。从一所房子的门厅里窜出一只狂吠不止的小狗朝我扑来,咧着嘴要咬我的两只脚。
下一条街宽敞了许多。我放慢速度,疾步行走。那狂吠的小狗平静下来,往回跑去。
看起来我似乎总算成功了。过了一会儿,我瞅见一辆汽车,是一辆不太新的蓝色福特车。
于是,我拔腿便跑。福特车也立即加快了速度。
简直是瞎费劲。谁也不可能甩掉汽车。这样想着,我便停住了脚步。
福特车紧靠路边停下。副驾驶座的车门呼地打开。
“上车!”一个土腔土调的声音喊道。
拒绝只可能吃亏。
后座上的两名男子手里都握着手枪。
这几个人所携带的武器和装备都是统一一致的。
我无可奈何地跨进汽车,坐到副驾驶座上。刚落座,我就感到脖颈上冰凉的枪口。
“关门!”
我关上车门。开车的人发动汽车。
“你得感谢我们!”他说,“你朋友的朋友们正准备要把你处死。”
“是你们开枪射击的吗?”
“用别的办法制止不了他们。他们不见血不死心。见你的血!”
“你们这些罪犯……”
“你听到他怎么称呼我们吗,斯利姆?”开车的人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转头对用枪口顶着我脖子的人说道。斯利姆就是勃洛斯基派遣来的人第一次出现时那个穿格子衬衫的。不同的是他今天还穿上了一件黑色的套头毛线衫。
“我们左右冲杀把他搭救出来,而他却谩骂我们。”
“是你们把帕拉斯杀死了?”
“他叫帕拉斯?”暴徒大猩猩般粗野的脸盘上显出得意洋洋的讽刺意味。他就是那个当时把阿伦打翻在地的家伙。“谁也不想动他一根毫毛。只不过让他给我们讲讲,在哪儿能找得到你。我们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带到酒吧间,彬彬有礼地询问他。可这白痴干了什么?告诉他,这个希腊人干了什么,佩迪!”
他称呼的佩迪是指坐在斯利姆旁边的“青蛙眼”。佩迪一副阴沉沉、懒洋洋的样子。
“别废话了,洛恩!你加紧点!你以为在这个国家里没有警察吗?”
“我不希望他把我们当成谋杀犯。”洛恩说道。他是这三个暴徒中最令人憎恶的一个。我们问他,而他不但不回答,反而企图逃跑。他匆匆忙忙,到处乱钻。他没找到门,倒把头撞到墙壁上。说到这里,他发出一阵笑声。“难道不是这样吗,伙计们?”他得意地问自己的同伙。
我气愤得混身冰凉。可怜的阿伦!不过几小时以前,你还在对我说,你没卷进这些肮脏的大交易,只不过帮着干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一旦小鱼离大鲨鱼太近,大鲨鱼也是会杀死小鱼的。
我从一侧观察着这个洛恩。我权衡着,思量着。
不到一刻钟后,汽车在一幢像色子似的方方正正的白房子前停下来。房子的正面墙上爬满了常青藤。
佩迪第一个下车,然后他把我迎出来。接着便是洛恩和斯利姆。在他们的簇拥下,我被领到大门口。门被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男子又高又瘦。他略微有些哈腰,头像鹰隼的脑袋似的向前探着。连脸盘上的钩鼻子和不见嘴唇的一条沟糟,都酷似猛禽的特征。两只手像利爪一般挂在骨节粗大的手腕上。
他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横穿过半暗的大厅。洛恩、佩迪和斯利姆或推我的背脊,或揎我的两肋,让我跟着他们往前走。
猛禽脸盘先生走进接办公室布置的一间房间。他在一张写字台后坐下,桌面十分光滑,除了一台电话,一无所有。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射进屋里,落在写字台后面坐着的那个男人的头上。我看出来他的深色头发是假的,而不是与生俱来的。
“你的名字?”他乌鸦似地沙哑着问。
“杰拉尔德·拉弗特!”
“你们搜查过他吗?”他问自己手下的人。
“他身上没带武器。”
“把他的所有口袋都掏空!”
斯利姆承担起这项任务。他把他找到的所有东西都递给了头儿。美希联合银行保险库里那个保险箱扁平的钥匙,我是放在胸前的兜儿里的。斯利姆对这个小包包不屑一顾,因此钥匙仍然归我所有。
他的大佬审视着假护照,翻搜着我的钱包,摇了摇香烟盒。他还仔仔细细地数了数我带在身边应付日常开支的一卷美钞。这钱是来自联邦调查局工作经费储备金的。
他数了七百多美元出来,而把较少的一部分厌恶地扔到和香烟、钱包一起。
他突然抬起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直勾勾地攫住我——犹如一只紧盯着猎物,并随时准备猛扑上去的苍鹰。
“你的老板是谁?”
“您是谁?”我反问道。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立即答道:“查尔斯·勃洛斯基。”
“我已经料到。您的人谈起您好像您是阿耳·卡朋伟大的兄弟似的。我从来没听说过您,勃洛斯基先生。”
“我在西岸工作。你是纽约人?”
“不错,我想派我来的那个人代表着他自己在东岸的利益。他并没有妨碍您,勃洛斯基先生。”
他钻子似的目光仍紧紧抓住我不放。
“我这个人就喜欢打明牌,不打暗牌。”他说,“海洛因的买卖在西岸全部掌握在科萨·诺斯特拉手里。只有我才能得到一个独立的份额。我的组织规模不大,可我的客户都是一些体面人,支付能力极强。好莱坞、圣巴巴拉、贝尔埃尔等地,都由我供应。可惜科萨控制着越过太平洋而来的全部补给。无论泰国来的毛货还是细货,我都到不了手。在马赛提纯的精品,科萨的组织在东岸已全部收购一空。独立的买卖人偶尔会碰上一些,但通常数量极小,几乎不值得收购,因此惟一的办法就是直接搭上近东的毛货。你听明白了吗?”
“您从土耳其购买鸦片原料,在美国某个地方您有一个实验室,可以自己从毛货中精炼提取海洛因。”
“完全正确。过程极其复杂。我必须大量进口鸦片原料到美国。这比起把几十公斤纯海洛因通过检查走私进来要困难得多。我找到一个办法,不过用这个办法我每次就至少非得运输五百公斤不可。到目前为止,补给不成问题。不过,眼看鸦片原料供应商就要拒绝供应我,因为我听说另外有一个人提出的价格比我提出的价格高。”
他呆呆地瞅着我。见我始终一声不吭,他便哑着嗓子继续说道:“补给缺乏往往对一个组织来说是致命的。瘾君子可是不能今天等明天,这周等下周。他们需要这玩意儿,说要就要,哪怕跑遍全城,也得找到一个能提供给他的人不可。更糟糕的是那些小贩子很容易脱销。于是大行销商很快就跟上来。只要具备三天以上的供应能力就足以使产销链土崩瓦解。我十年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而我就会成为腰无分文的穷光蛋。你明白吗,我是不会把货拱手让给你的老板的?”
“在我看来,勃洛斯基先生,您无法阻止货主把货卖给出高价的人。”
他歪了歪嘴。鹰隼若是能笑恐怕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
“我怎么不能,小伙子!我有的是办法。或者你告诉我,你的老板是谁,货在美国的什么地方交接,我就可以设法让我的人在准确的时间出现在准确的地点。或者我从你这里得知付款如何进行。我就会设法让售货商得不到他们该得的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中断了与你老板的联系而把货提供给我。”
他慢悠悠地搓着两只爪子似的手。
“你选择哪种办法?”
既不同意第一种,也不同意第二种,我暗自寻思。真是非常遗憾,还从来没有一个毒品贩子那么赤裸裸地向我暴露自己的嘴脸。若不是莉莎·富兰克林,我完全可以接受查尔斯·勃洛斯基的要求。我们就可以彼此握手,而我就会飞回家去,当他带着鸦片原料进入美国的时候,前去迎接他。
莉莎·富兰克林的命运完全排除了这个既理想又便当的方法。难怪莉莎会被绑架,其道理由此便昭然若揭。事情不仅在于要防止拉弗特携款潜逃。以死威胁其女友还可以达到胁迫他把任务完成到底的目的。不仅当拉弗特欺骗其任务委托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