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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鸟语清脆,连人声也很嘈杂。
“今天主子要成亲了。”
“是呀,可是整个沈家堡却看不到一点喜庆气氛。”
“唉,新娘子真可怜。”
“才不是呢,照我说这么平凡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主子,比起我们表小姐差远了。”
“唉,各人有各人的命,那要不然新娘为何不是表小姐,他们的事都……”
“嘘,少说话多做事吧。”
婚礼是在正厅大堂举行的。原本空阔,略显凄清的大厅此时算是挂满了大红绸子,喜庆灯笼也随处可见,甚至在上面还象征性地贴上大红喜字。
可是当唐清进入时,还是可以感觉到那红色外表下掩盖的冷漠本质,再多的红绸子也抵消不了弥漫于空中的抵触厌恶情绪。
唐清的准备还是仓促的,甚至来不及缝制嫁衣。原本她以为沈家理应准备好了一切,至少应该为她准备好成亲穿的裙褂,送来凤冠霞帔,可是——,沈家没有。
唉,所以她只能挑了一件随身携带的淡红衣裳,那衣衫早已旧得失去了光泽。
唐清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女孩,比起好多女孩在尴尬场合中的无理取闹,唐清的冷静令人对她放心不少。
她是知足常乐,她是毫无贪求,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一丁点儿的脾气。
像今天这样的不尊重,她还是第一次碰到。以往就算她生活再怎么贫穷,家庭再怎么不济,但她的贤达明理总会使她受到生活在周围的人们的尊敬与支持。所以,对于沈研给的这样的婚姻,她很不满,难道这就是他报复她的方式?冷然相对让她寂寞终老?那么赔了她的青春的同时不也赔了他的?他对与她共同展开的生活如此不期许,他以后的不开心将胜过她啊!他,应该也有自己的追求与渴望吧!唐清这会子才想到,他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爱人呢?真正的爱人?他与她成婚了,那——他的爱人怎么办?
从凤凰口中得知的,住在琴韵院的是表小姐方云烟,那么唐清当时看到的那个缥缈有如世外仙株的女子就是方云烟喽,这样绝美如不食人间烟火般,足以令天下男子为她犯罪。那个——弟弟,唉,那个弟弟不是对她痴恋颇深吗?原本应该琴瑟和谐的恋情,怎会在沈拓的眼中映下这么幽蓝的忧郁呢?
而且,唐清决不会看错的,琴韵院二楼的房间里,那对天仙配般靠着的男女,就是沈研和他的表妹,那个天下第一美女。她应该没有误会他们之间的亲昵姿态,那是兄妹之间决不会有的姿态,唐清与她的师兄就不会这样。
唐清没有恨意,真的,她现在心中的不平静决不是由恨意与嫉妒引起的,或许是不知不觉间添了几分对自我零落寂寞的悲哀吧,还有更多的不解,为何沈研与他的表妹这样好了,还要娶她呢?娶了她,那个表妹该怎么办呢?
每每想到这,唐清的内心又会忐忑不安,这个沈研为了二十年前的恩恩怨怨,下的这盘棋也太狠,太绝,太糟糕了!唐清的心底被软软地划了一刀,自己受到伤害,那也不打紧,其他人呢,沈研对自己太狠了,对他那个表妹太绝了,唉,对所有人都太糟糕了!
可是,拜堂迫在当下,由不得唐清反悔退缩了。
与他现在并肩站在一起,打心眼儿里不断升腾的还有自己从来没有消除过的怀疑与惊惧。
凤凰隐藏在沈家堡的真正身份……几次针对她的谋杀的真正用意……他口口声声说着属于沈家堡的令牌……
就在当下,她就要与他拜堂,一旦拜了堂,她就真是沈家的人,与沈家堡荣辱相依,生死共存。
生死?唐清的心一颤,甩甩头,想彻底甩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不要这回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环顾四周零落站着的几个仆人,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没有宾客前来观礼,就连这个站在她身侧的“夫君”,也是一脸凝重,变幻着捉摸不定的表情。
可是,他,真是英俊,好几次近近地看,还是感觉光从外表上,他也确实出色得够吸引人。挺直的鼻子,完美的唇形,昂起的脸庞棱角分明,看起来是坚毅而可信的。宽阔的胸膛,好像真能给人强有力的保护一样。真的,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吗?
他,竟不让任何人察觉似的,紧挨着她的手臂,轻轻地在下面握住了她的手,他们靠得太近,手与手又被袖子藏住,除了他俩,谁也看不到,谁也没有觉察出来。
她一惊,迅速抬头,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覆盖下眼圈的一道阴影,在这团阴影中也似乎倒映着他眼珠子里细小的几簇亮光,这些亮光的涵义怎么琢磨都不像是包容着怨恨,厌恶,不情愿的,而是,而是像其他一些崭新的东西,是的,一些唐清目前分辨不出的崭新的东西。
唐清又一震,沈研握住她的那只大掌居然,居然是湿漉漉的,仿佛不久前刚刚渗出的汗,沾上她手的同时,不见稳住停止,而是向外更急的渗出了汗。这种颤抖的感觉怎么琢磨也不像是愤怒,逼迫,讨厌的,而是,而是也像在传达着一些崭新的东西。
这么些全新的触动和感觉,由不得唐清不感到意外与震惊,久久地注视着沈研,想要立刻找寻答案,可——
可恶,这家伙就是不转头回视她,他就是不告诉她吗?
在严总管等旁人看来,不由得心有戚戚,这是世上最简单,最仓促的婚礼了,新娘子没有穿着相应的礼服,没有蒙上红头盖以示吉祥如意。瞧,这姑娘一直牢牢地盯着他们大当家,祈求着期盼着,可大当家就是不屑一顾,唉,这姑娘也忒得可怜委屈了!
严总管已经在发令,唐清一咬唇,甩甩头,慢慢地跪了下去——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琴音。
如此突兀,琴声中似含着无数的哀怨与愤懑。那琴声又快得似要把人的心拧紧捻碎一般。大厅里所有人在听到这段琴音后,全都呆住了,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好像谁也不忍心打断如此哀切的琴声。
唐清感到身旁的沈研明显颤栗了一下,但是——,竟没有放开握住她的手!
唐清发现他的目光与众人一样是看向声音来源处的,在那定定的注视中,唐清看出了他心中的一抹犹豫与不忍,但是,身子未动,他也没有做出任何激动的举止。
他对他的表妹,难道不是……
唐清皱皱眉,只得也向前看了。
那琴声渐行渐近,于大厅大门一侧,慢慢飘出,一抹艳红的身影。
随着那抹艳红的踏入,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幽香也弥漫充斥了整个礼堂大厅,遮住了烛油香的味道,也似乎盖住了满室的明亮,让人感到一种清冷的芬芳,虽然很淡,却透彻心骨。
唐清终于看清眼前这个怀抱古琴,袅袅而来的女子,在看到她那宛若脚踩浮萍的步子,在闻到她进来之后立刻影响众人感官的那股幽香,或者更先前听闻那陌生又熟悉的琴声后,她就应该猜到,不,是确定她是谁。那不久前闺阁小楼的一幕,那令人难忘的忧郁男子,那犹如一对璧人的男女影像,唐清,怎么可能忘记?
当身旁的沈研低下了头,却轻轻呢喃了一句:“云烟!”那声音略微透着苦涩。此时此刻,唐清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天下第一美女。
方云烟的美的确是震撼人心的。当唐清以后多次回想起那个不堪回忆的婚礼上的种种,也不得不一而再地承认,方云烟的美是真美。在小楼初见她时,她美得恬静典雅,纯净的白衣,及腰的长发,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犯和亵渎的高贵。而在这个时候,在唐清的婚宴上——
她居然披着一袭只有新嫁娘才有资格穿的红袍,脸色苍白无血,透明得令人怜惜,那纤细又颤抖的手指缓缓拨着怀中的古琴,微启同样颤抖得厉害的嘴唇,缓缓唱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一曲《白头吟》唱的哀婉凄绝,迷离的眼神似乎诉说着情郎离去后的种种不堪,怨得深呀,但又是那么舍不得。字字弃血,似在埋怨情郎的冷漠与无情,怎能这么铁了心地离去呢?声声带泪,哭诉自己对情郎忠诚的恋情。怨恨之中又带着点甜蜜,似乎在回忆往昔快乐的时光,可为什么,为什么这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呢?
方云烟边弹边唱,目光始终未离唐清身边的男子。唐清觉得自己也像身不由己,深深地陷入到这个女子的情感波澜里,随着她的唱而起承转合了。想不到,方云烟还有这样一幅好歌喉,更想不到她的歌能这么轻易诉说出复杂又深刻的感情。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奴仆都似被这歌声定住了,没有人发出声响要去打扰她。整个大厅成了方云烟的舞台,她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角啊,而唐清,呵,觉得自己充其量只是个看客而已。
一曲抚罢,方云烟的手缓缓摆上那始终不离她的古琴,平摊其上,同样白皙得耀眼,她的眼神似乎要洞穿唐清身边的男子,轻灵的嗓音略带哽咽地开口:“大表哥……”
沈研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原本是主动握上唐清的手,突然慢慢松动,宛若要撤离一般,在那么幽怨的呼唤中,在如此凄美诱人的眼神下,他,有所动摇了,他,心意原来真的不是那么坚定的。
唐清原本在他的热力包围下略微蒸腾了红红热潮的脸庞,在感受到袖管下那样细微的松动时,也渐渐地如方云烟般苍白无力了
。
唐清想,自己再如何挑拣着理由说服自己,安慰自己,逃避自己,在真的处到了那样的情况——沈研并不是真正甘心于与她成婚的,当自己真正意识到这点时,就再也,唉,就再也清高不起来了。她前几天仿佛养成了习惯般的扭着心的酸疼,这会子竟又出现了。
沈家堡的是是非非是你不能招架的,沈家堡的人与你根本不是一类的,唐清,你一定要认识到这点,你一定要记住,你一定要清醒,再这么搅合下去,受重伤的铁定只有你。
不,我记不住,我想认识到的,可有时我的感情,我的心由不得自己的。
像现在,当沈研缓缓地放开握着她的手时,唐清突然在袖子里一用力,反握住了沈研的手掌,虽然他的手那么宽厚那么大,唐清的力量与他相比是悬殊的,可唐清不知怎的,本能地死死地握牢了他。牵动之大,沈研也转头惊诧地看着她,眼中有着太多的不可理解,茫茫然不知道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丫头,现在为何要这么做。
唐清昂起头,倔倔地抬着下巴,坚定地看着沈研,不要过去,现在是我的婚礼,你,将成为我的丈夫,不要过去,在这个婚礼上不行,在我的婚礼上不行,绝对不行!
原本理智地可怜着方云烟的,原本就想着自己好像是介入这对表兄妹之间的,可现在,当下,此刻,她,不想让!
沈研与她对视,久久地深深地看着她,最终没有松开与她拉着的手。
只是,在唐清一块心几乎落地时,另一只手搭上了他们的——
方云烟的手真切地感受到了唐清与沈研握着的手的方向,然后,恨恨地搭了上去。
她似乎用尽全部力气般,喊着:“大表哥……”
突然之间,从她口中喷出好多的鲜血,那轻忽缥缈的身子缓缓往后倒了下去。
事情发展快得连唐清都来不及反应,身旁的沈研一甩手,早已冲了出去,抱住了方云烟正在跌落的身子。
与此同时,大厅一侧又闪出一抹蓝色的身影,“云烟!”
沈拓也直直地冲了出去,来到早已被沈研抱在怀中的方云烟身边。
接下来的事情真是忙了一团糟。当唐清终于从方云烟吐血的震惊中跳脱出来,发觉自己早已被挤到了礼厅的边侧。
而奴仆们正忙碌地走进走出,清扫被鲜血弄污的地面。沈家兄弟及方云烟则统统不见了。
可笑,太可笑了,这算什么,啊?现在到底算怎样?
只有她唐清傻愣愣地站在这个本该进行她婚礼的大厅里,手中原本用来联结新郎新娘的红绸此刻也可怜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