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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牢头不明其故,一指天赐,说道:“他就是李涣然。您老找他有什么事?”
老管家道:“我找他能有什么事?是老爷找他。他的案子干系重大,必须连夜提审,老爷命我前来提人。
王牢头,这个人我能带走吗?“说话之时目光在天赐身上不住打量,似乎很感兴趣。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老管家的话就是知府大人的话,就是九江府辖下各县的县太爷见到他也要必恭必敬。王牢头一个小小的狱吏,当然不敢说不,忙道:“您老折煞小人了。
您老要人,尽管带走。不过,胡推官赵巡检处请您老知会一声。“老管家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向天赐道:“李小哥,跟我走吧!老爷要见你。”天赐心中疑惑,暗道:“要提审不妨等到明天。难道这位知府大人居然如此性急,连一夜也等不得?他派家人前来提人,自然是要在他府上审问人犯。
官府何曾有过这种规矩?”不过疑惑归疑惑,却不能不随他去。天赐正想早日见到知府大人,早日洗脱罪名,此举正合心意。
当下毫不迟疑,随老管家离开大牢。
王牢头等大家都走了,独自在桌前一坐,暗道:“走了最好,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就归我一人享用了。那姓李的真没福气,如此美酒,连一口也没喝上。”越想越觉占了天大的便宜。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起菜肴,吃得满嘴流油,几乎连舌头一起吞下。
天赐随老管家走出牢门。只见牢门外有四名家人正在相候。两人提着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宓字。天赐暗道:“原来知府大人姓宓,与母亲同姓。”这宓姓较为罕见,故而引起了天赐的注意。
两名提灯的家人在前面引路,天赐与老管家并肩而行。老管家神情冷肃,不发一言,四位家人也不言不语。一行人脚步匆匆,左弯右拐,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宅院前。自有家人上前叫开院门。老管家命四位家人散去,独自引天赐入门。
绕过影壁,穿过天井,来到一处亮灯的房间外。
老管家高声禀道:“老爷,老奴已经把人请来了。您要见见吗?”房中有人道:“阿福,让他进来。你就守在门外,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老管家应声是,轻轻推开房门,肃手请天赐入内,说道:“李公子请进,我家老爷正等着您呢!”言下十分恭敬。等天赐跨进房门,他又将门轻轻掩上,静静守在门外。
天赐步入房中,只见堂上坐着一位身着便装的老者,看年纪已近六旬,身材略略有些发福,老脸上皱纹堆砌,须发却依然黝黑,精神矍铄。老者的目光落在天赐身上,流露出令人难以琢磨的神色。他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你就是李涣然吗?还站着干什么?坐吧!”
言辞透这亲切,不象是审问人犯,倒象是要与天赐道一道家常。
天赐暗自嘀咕:“这位宓大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莫不是吕道玄走了他的门路,将案子消了。”深施一礼,说道:“谢大人赐座。”一撩袍襟,在客位落座,又问道:“大人叫晚生前来,是不是为了那件莫须有的案子?大人明鉴,晚生绝非杀人凶犯。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宓大人笑吟吟望着天赐,说道:“你的案卷我已经看过了,证据确实不足。
这件案子是赵巡检一手经办的,明日我自会问他。现在我们不谈这个。”天赐暗道:“咱们初次谋面,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只听宓大人问道:“你是兖州人氏,对不对?”天赐点点头。宓大人又问道:“你因何要背井离乡,远来九江府?
离家有多久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天赐神色为之黯然,叹道:“晚生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远走天涯,为的是躲避仇家。
到现在已经快半年时光了。“宓大人目光陡亮,说道:”半年前,那是兖州知府李公遇害之时吧?“双眼紧盯着天赐,一瞬也不瞬。天赐暗自吃惊:”这位宓大人莫非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我若极力开脱,反易露出马脚。“当下故作平静,说道:”不错,晚生离家之时,正逢李大人遇害。当时兖州百姓无不痛心疾首,恨不能生食奸贼之肉,为李大人伸冤雪恨。可是时至今日,奸党依然横行与朝野。提起此事,真令人气愤难平。“
宓大人仔细留意天赐讲话时的神情,仿佛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又问道:
“令尊大人如何称呼?记得我有一位姓李的老友,他的公子也取名涣然。你与他同名同姓,也许正是我那老友之子。”
天赐暗道:“他果真是父亲的老友,还是在套我的话?人心难测,就算他所言不假,也万万不可轻信。”微笑道:“也许只是巧合而已。先父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平生足迹未出兖州。而大人却是朝廷重臣,一方父母。当然不可能与先父相识。”
宓大人旁敲侧击,不得要领。沉吟片刻,倏然问道:“令堂是不是姓宓?”
此言一出,天赐大惊失色。他虽然颇有急智,一时间也张口结舌,无法作答。这付神情落入宓大人眼里,心中的疑团迎刃而解,笑道:“我知道令堂的姓氏,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也姓宓,难道令尊大人从来没有向你提起我吗?”
天赐道:“先父确实从没向我提及过大人。我想是大人弄错了。”这话确属实情。李大人离乡在外为官多年,一向与亲朋故旧少有来往,也很少想天赐提起亲友。天赐矢口否认,宓大人一时也不敢断定他就是所谓的故友之子。又问道:
“涣然二字是你的真名吗?我想这是你的表字。你应该另有一个大号,能告诉我吗?”天赐大为犹豫,暗道:“他无疑识破了我的身份。我是应该死不认帐,让他抓不住把柄。还是应该道出真名,赌一赌他能否顾念与父亲的友情,不将我出卖给锦衣卫?生死攸关,还是小心为上。”说道:“大人说笑了。涣然就是晚生本名,并非表字。”
宓大人沉吟良久,终于决定道破真情。说道:“萍水相逢,自难取信于你。
还是让我先说了吧。当年你父亲年过四旬方得一子,爱如掌上明珠。为了感念上天的恩惠,垂暮之年赐他一子,将你定名为天赐。取上天所赐之意。我没说错吧?”
事到如今,天赐已无可隐瞒,惊奇地问道:“大人,你果真与先父相识?”
宓大人黯然神伤,叹道:“我不但与令尊相识,更于他亲如手足。在你年幼时我还曾抱过你,那时你尚在牙牙学语,当然不复记忆。我姓宓,你母亲也姓宓。难道你就猜不出我是何人吗?”天赐如堕五里雾中,一时无从回答。宓大人道:
“可怜的孩子!弱冠之年便父母双亡,只身流落异乡,面对至亲长辈也不敢相认。
孩子,我便是你母亲的同胞兄长,你的嫡亲舅父。可叹你那糊涂父亲,居然连这些家世也不告知你。”
天赐大恸,撩衣拜倒,叫道:“舅舅!”满腹的辛酸,半年多的颠沛之苦,一时之间倾倒出来,泪湿双目。宓大人扶他站起,仔细端详,叹道:“二十前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还记得你幼时的模样,依稀有几分相似。
你生得不象父亲,他是个文弱书生,你却是个英武少年。若不知你名叫涣然,我还真不敢贸然相认。”
天赐黯然道:“爹爹蒙冤遇害至今已有半载。可叹小甥不孝,不能为他老人家收敛尸骨,带孝灵前。”宓大人轻抚天赐的肩头,说道:“这不怪你。唉!你父亲天性狷介耿直,一丝不苟,为世俗所不容,致有今日之祸。不过我敬佩他,否则当年我也不会让妹子嫁给他。这许多年音信不通,没想到一朝分手竟成永诀。
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她现在如何?”天赐心中又是一痛,说道:“父亲遇害之时,她们侥幸逃脱毒手,以后就失散了。我整整寻找了半年,一直没有音信。”
宓大人问道:“你说她们?还有何人?”天赐道:“还有您的外甥媳妇。父亲已经为我娶亲。岳父就是父亲的好友陈翰林,舅舅想必认得。”宓大人捻髯笑道:
“也是老相识。这是一门好亲事。陈家的女儿,一定错不了。”
天赐问道:“您这些年还好吗?家里还有什么人?”宓大人道:“身在官场,即要安抚下属,又要迎合上司,让人心力交瘁。与你父亲一比,我实在惭愧。记得当年在京为官,几位好友时常相聚,每每以先贤自况,愿以身许国,至死不渝。
可是这些年混迹于名利场中,豪情壮志早已消磨殆尽。只有你父亲,尚不失书生本色。家里的情形还算不错。你舅母身体硬朗,你表弟也已长大成人。只是他天性佻脱,不听管教。我记得你是正月里的生日,对不对?”天赐道:“是正月初十。”宓大人道:“这就不错了。你表弟与你同庚,是二月里的生日,整整小你一月。”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的老管家喝道:“是谁鬼鬼祟祟?老爷正在会客,不许打扰。”天赐与宓大人大吃一惊。又听一人道:“是我,厨房的老包,过来看看大人是否要用夜宵。”
宓大人长长松了口气,吩咐道:“阿福,让他下去吧!我不要用什么夜宵。
这个老包,难得如此勤快。”老管家传下话去。那老包唯唯诺诺退走了。
甥舅两人又继续他们的话题。宓大人问起王员外全家遇害之事,天赐将来龙去脉详述一遍。宓大人听罢怒道:“可恨!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件案子是赵巡检一手经办的。他是不是收了闻香教的贿赂,指鹿为马,诬陷良善?还有闻香教,简直无法无天。他们在湖广一带很有势力,与总督巡抚互有勾结,闹得乌烟瘴气,士民侧目。现在居然到九江府作案。
我若不查清此事,严加惩处,闻香教势必得寸进尺,难以收拾。孩子,咱们先不谈这些。随我到后宅,去见见你的舅母表弟。“当夜天赐便在宓府安顿下来。经过半年的颠沛流离,天赐终于又体会到家的温馨。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身份已经泄露,大祸即将临头。
厨子老包退下之后,并未返回厨房,而是鬼鬼祟祟翻出了院墙。沿着小巷直奔城西,很快便摸到一处废宅门前。回顾身后无人盯梢,便一头钻了进去。这是一处废弃的小院落。一明两暗三间房屋,早就没了门窗。黑夜之中,看上去黑洞洞的,似欲择人而噬的野兽,阴森可怖。天井之中生满了齐膝高的杂草。一路趟过去,惊起了两只野猫,喵呜一声,不知窜到何处去了。
老包进了正堂,低声叫道:“老魏,快醒醒!”倏然室中一亮,一个人点燃了灯火。那人穿一身又脏又破的灰布衣,须发蓬然,丑陋不堪。揉着惺忪睡眼,说道:“老包,都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一场好梦让你搅了。”
老包道:“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向上面禀报。”老魏道:“有什么消息,告诉我就是。上面早有交待,有什么话由我带传。”老包迟疑道:“这消息太重要,还是面见长上为妥。”老魏大为不乐,冷笑道:“你是怕我隐匿不报,还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老包赔笑道:“咱哥俩是过命的交情,兄弟岂能信不过你。
只因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面禀长上。如果耽搁了时间,让那点子逃掉,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这话隐含威胁之意。老魏还真不敢拖延,说道:
“那好,你在这里等着。”紧一紧身上的破衣,飞身窜出窗外,消失在夜幕之中。
老魏一走,室内就只剩下老包一人。灯火摇曳,忽明忽暗。夜深人静,隐隐传来呼呼风声,若鬼哭狼嚎,分外可怖。老包胆小如鼠,惊得寒毛直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背后有人冷冷道:“包大成,你找我吗?”一只大手轻轻拍在他肩头上。
老包惊得一跃而起,回身看去。只见那是一个佩剑的瘦长中年人,负手而立,面沉似水,目光犀利如刀。老包连忙弓身拜倒,说道:“陆大人,卑职有要事向您禀报。”陆大人依旧脸色冷峻,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老包道:“属下已经探听到朝廷重犯李天赐的下落。”
陆大人大喜,急问道:“他在何处?”老包道:“前几天闻香教与纯阳庄发生冲突,武林盟也参与其中。闻香教三仙一怪一齐出动,将武林盟纯阳庄打得打败而逃。闻香教一路追到纯阳庄下,以吕道玄之女为质,逼迫他投降。没想到纯阳庄里还藏着一位高人,名叫李涣然。一箭惊退三仙,救了吕道玄的女儿,也救了纯阳庄。一夜之间名动江湖,博得了一个极其响亮的名号,叫做神箭天王。可是就在前天,有人到府衙将他告下,说他就是杀害王员外一家的凶手。”
陆大人越听越不耐烦,眼睛一瞪,说道:“这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