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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泪流满面,却是一脸严肃庄重地道:“儿臣记得,儿是皇帝,身负万民的福祉,必须要克制自己。”
刘太后点了点头:“嗯,这才是母后的好皇儿!”
小皇帝得她安抚,顿时把方才的惶恐换成了急于将功补过,忙道:“母后,我这就去看书去,这几日都拉下功课了!”
刘太后拉住了他,笑嗔道:“这可是矫枉过正了,功课再要紧,要紧不过你的身子去。不注意忌口是不应当,难道病着了不休息,就是好事不成?”转头吩咐道:“小文子!”
延庆殿内侍领班阎文应连忙上前,刘太后吩咐道:“好好照顾官家!”
阎文应领了小皇帝去了后殿休息,刘太后这才对杨太妃道:“妹妹,你随我来。”
杨太妃方才失口对皇帝称“我儿”,又出语对太后有埋怨之意,偏生却被太后听见,却见太后只是教导小皇帝,并不对她说话,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随着刘太后出了延庆殿,走入崇徽殿中。这一路来,便是脑中转了千百念头,心中暗悔不已,不知道方才如何鬼迷心腔,把平时私底下叫的一声“我儿”竟然在延庆殿中叫出了口,还居然让太后听到了。
刘太后是皇帝名义上的生母,名正言顺的嫡母,有名份有地位有权势,这一重母亲的身份天经地义坚不可摧。而自己虽然多年来抚育皇帝,却只是代为抚育的名义,但是这庶母养母的身份,却是脆弱无比。
她素来也很明白,自己能得小皇帝称一声母妃,叫一声小娘娘,坐上仅次于皇太后的皇太妃宝座,执掌后宫生杀予夺远胜同侪,凭的就是刘太后与她的特殊友情和对她的信任而已。因此她当年奉命代为抚育小皇帝时,便深深明白,她绝对不能有负刘太后的友情和信任。多年来她一直在小皇帝面前,处处以刘太后为重,绝对不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让小皇帝感觉到任何有对刘太后的负面情绪和言语,教导小皇帝处处应以母后为尊,对母后要孝顺听话,不可违逆母后的心意,不可顶撞母后,不可惹母后生气;要鼓励他好任何一件事,也是为了讨母后喜欢;刘太后对小皇帝的任何关切爱护举动,也都要提了又提,务必要让小皇帝感觉到母后对他的爱意……
她这么做,一方面是感激刘太后对她的怜惜关爱提携友善,而另一方面,却也是她这个养母得到的好处太多,后宫妃嫔自知不能与刘太后相争,但对于她这个位置,却不免有取而代之的企图。太多的后宫妃嫔们,愿意比她更殷勤地奉承太后,愿意比她更尽心尽力地代太后抚育小皇帝,无数回明示暗示自己可以做得比杨太妃更好更合太后的心意……
这么多年以来,她都做得很好,很让太后满意,太后更能看出她是真心疼爱小皇帝,真心敬重自己,而付于她更多的信任和友谊。可是,这一切全让她自己给毁了。
刘太后算得上是个宽厚仁慈的人,可是杨太妃跟随她这么久,也知道她也有数片逆鳞是不可违的。丁谓就曾经违她一片逆鳞而被贬崖州,而她与小皇帝的母子名份,则是她另一片逆鳞。
今日自己之言行,实是犯她大忌,万一就此生下嫌隙,保不住其他觊觎的妃嫔们今后大作手脚,实是大患。心中越想越是不安,跟随着刘太后进了内殿,见如心带着其余人等退了下去,知道刘太后要单独对自己说话,便先跪了下去道:“今日臣妾做错了事,请太后责罚。”
刘太后方在想如何开口,见状一怔,忙拉着杨太妃道:“妹妹何必如此,你且起来吧!”
杨太妃连忙告罪起身,刘太后又命她坐下后,才叹了一口气道:“妹妹,你我姐妹这么多年,我还不信任你吗?你不过是太宠着桢儿了,才会这般说错话,我哪会为这么一句话,而伤了我们姐妹之情呢!”
“只是……”刘太后的神情有一丝恍惚,似飞到了远处,也不过一瞬间功夫,便回过神来,幽幽地道:“桢儿是我盼了二十多年,才盼来的儿子,你不知道,那二十多年里,我盼他盼得有多苦。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和先皇的全部心血啊!”她以袖掩口,眼泪却不禁落了下来。
杨太妃连忙递上丝帕,不安地挪动一下身体道:“姐姐!”
刘太后将丝帕掩面,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拿下丝帕,神情已经略为安定下来,才道:“妹妹,你只道你自己疼爱桢儿,却不知道我疼爱桢儿之心,更甚于你。倘若桢儿不是皇帝,我只会比你更宠他,哪怕宠坏了他呢,也有我这个做娘的替他张罗一辈子。可是……”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着杨太妃道:“桢儿是皇帝,桢儿的一言一行,关乎着天下福祉,大宋的万年江山。从来慈母多败儿,你这般宠着他顺着他纵容着他,我要不再严着他管着他,桢儿要是纵容坏了,就是祸害了天下,祸害了大宋的万年帝业。到时候,你我有何面目以对天下,以对先帝呢!”
杨太妃心中大惭,忙跪下道:“姐姐,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见识浅薄,只晓得宠爱孩子,却不晓得大局为重。”
刘太后含泪笑着拉起杨太妃道:“妹妹,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也把桢儿教得很好。桢儿这么乖巧听话,我实在是很感激你这些年对桢儿付出的一切。”
杨太妃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我知道了,今后再不敢宠着桢儿了。”
刘太后拍拍杨太妃的手笑道:“不,你就这样很好,还是依旧宠着他吧!”她轻叹一声道:“桢儿还是个孩子啊,就算在人前要做出皇帝的样子来,我又要管着他,可还总得有个地方,让他无忧无虑,让他任性撒娇,得有个人让他像个孩子似地被宠着惯着吧!否则,孩子也过得太苦了,我也心疼啊!”
杨太妃含泪含笑道:“姐姐,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疼桢儿了。”
刘太后点了点头,才问道:“方才你送菜给桢儿,你自己可用过膳了?”
杨太妃不好意思地摇头道:“还没呢,本准备桢儿用过膳之后再——”
刘太后道:“我也尚未用膳,你就跟我一起用膳吧!”看了杨太妃一眼,摇头道:“一听说桢儿上一顿没吃好,就巴巴地弄了好菜,自己也没吃先送给来给他吃。你呀——”
杨太妃伶俐地接口道:“我呀,慈母多败儿嘛!”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一天阴霾顿作烟云散!
两人用过午膳之后,杨太妃告辞而去。出了崇微殿又到延庆殿看了一回小皇帝,见他已经安睡,这才登上辇车回自己的保庆宫。
辇车将行,忽然杨太妃身边的尚宫倩儿咦了一声,杨太妃探出头来问道:“倩儿,怎么了?”
倩儿神情微变,立刻恢复正常,笑道:“没什么,刚才仿佛看到那边有个人,眼熟得很。”
杨太妃哦了一声,问道:“是谁?”
倩儿欲言又止,道:“没什么,想是太后宫中的侍女,怪不得眼熟呢!”
杨太妃嗯了一声,放下帘子道:“回宫。”
眼见杨太妃的车驾一行走远了,自宫巷中慢慢地走一人,默默地看着延庆殿,看着皇帝所居之外,但是她只能看到屋顶,看到飞檐,看到宫墙,却看不到皇帝。
她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许久。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眼见日渐西斜,她这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身欲回宫去,忽然啊地一声,怔住了。
她的身后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带着哀愁与怜惜的神情看着她。
她不禁浑身轻颤,好半日才挣扎着说出话来:“戴、戴太妃也在这里?”
太妃戴氏是真宗还在藩邸时纳的妃子,曾为真宗生下过三皇子,在后宫妃嫔中仅列名于杨太妃之下,但见戴太妃轻叹一声:“李家妹妹,可否请我到你宫中喝一杯茶?”
戴太妃(上)
眼见杨太妃的车驾一行走远了,自宫巷中慢慢地走一人,默默地看着延庆殿,看着皇帝所居之外,但是她只能看到屋顶,看到飞檐,看到宫墙,却看不到皇帝。
她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许久。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眼见日渐西斜,她这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身欲回宫去,忽然啊地一声,怔住了。
她的身后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人,带着哀愁与怜惜的神情看着她。
她不禁浑身轻颤,好半日才挣扎着说出话来:“戴、戴太妃也在这里?”
太妃戴氏是真宗还在藩邸时纳的妃子,曾为真宗生下过三皇子,在后宫妃嫔中仅列名于杨太妃之下,但见戴太妃轻叹一声:“李家妹妹,可否请我到你宫中喝一杯茶?”
李顺容惊骇莫名,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只怔怔地依着戴太妃之言,梦游似地随着她回到了所自己居的仪凤阁中,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今日好巧,太妃是难得的贵人,也到我这仪凤阁中来。”
戴太妃轻叹一声:“我站在那里,看着你好一会儿了。”
李顺容正亲自捧了茶送来,听得此言心中大惊,手一颤,茶盅掉在地下摔得粉碎,跌坐在椅子上,吓得脸色惨白。
戴太妃反而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李顺容,安抚道:“妹妹别怕,我并无恶意,咱们只是随便说说话罢了。”
李顺容喝下了手中的茶,这才缓过气来,看着戴太妃,本能地警惕地道:“莲心愚昧,不知道太妃今日为何而来?”
戴太妃叹了一口气,道:“妹妹,我真是好生羡慕于你啊!”
李顺容啼笑皆非,她心中苦如黄莲,何来被人羡慕之处,想到这里,不由地苦笑一声,神情凄然。
戴太妃察言观色,道:“妹妹以为我在跟你客套话吗?其实这满宫妃嫔算起来,我们皆不如妹妹你的福气啊!”
李顺容怔住了:“我的福气?”
戴太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的福气不是富贵荣宠,而是儿女双全!妹妹是何等有福之人啊,先帝子嗣单薄,唯有妹妹你能够得育皇家血脉,如今有孩儿绕于膝下,这一点上,我们皆是不如你啊!”
李顺容方才平静下心来,又被她这一句说得脸色大变,惊骇地道:“戴太妃你……”
戴太妃脸色自如,微笑地道:“妹妹,我说的是灵公主啊!”
李顺容这才一颗心落地,强笑道:“哦,你说的是灵儿。”慌忙左右一看,这才想起,笑道:“今日是十五,灵儿去宫观还未回来,想是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戴太妃也左右一看,笑道:“妹妹,咱们老姐妹单独说说私房话可好?”
李顺容素日侍候的人不多,一个贴身侍女两个内侍送了灵公主去宫观中修道,此时房中也就一个侍女,门外两个内侍罢了,见状便令侍女退下,这才向戴太妃笑道:“灵儿自出生以来身子就不好,病痛不断,直至两岁上,蒙先帝怜惜,令她入道修真,寄名玄武真君座下,赐道号冲虚灵慧,从此之后,这身子才渐渐地好些了。因此上每逢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便要入道观全日诵经,晚膳之后,才会回来。”
戴太妃也笑道:“先帝血脉,唯有如今的官家和灵公主,因此十分疼爱,我还记得当年是先帝亲自抱了她到玉清昭应宫祈福的呢!”她看了李顺容一眼,神情落陌,声音也低了下去:“所以说,妹妹是有福之人哪!”
李顺容不安地道:“戴太妃——”
戴太妃摆了摆手,凄然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三皇子而已。”取帕轻拭眼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时候我真年轻,比妹妹你如今更小,可也傻……”
她抬头,看着天边一点点地黑下去,落日余辉映着她的脸,她的眼角已遍布皱纹,头发也半白了,她的年纪虽然与杨太妃差不多,可是看上去却比她老得多了。
戴太妃坐在夕阳里,像是已经坐了很多年了,她的声音沧桑无限:“这一段往事,我藏在心中很多年了,只是不敢对人说,捂在自己心口,烂了疼了,只有自己知道……
李顺容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冷一阵又热一阵地,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听得戴太妃似在自言自语地说话:“我本是先前庄穆郭皇后的侍女,先帝还在王邸之时,就随侍先皇后,当时她还是襄王妃。先皇后怀上大皇子时,明德皇太后赐下如今的杨太妃入侍,可是先皇后仍然留住了先帝,没让他临幸杨太妃。先皇后因为没养好胎,大皇子生下来就多病,没多久就去了。后来她又怀上了二皇子,一门心思要保胎,便要找人服侍先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挑上我,一起进来的四个人中,我长得不及莺儿她们三个,聪明更是及不上,先帝也从没喜欢过我……”
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点欢喜的微笑来:“可是到底,独有我得了先帝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