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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煜诊完脉象,起身跟宋婶道:“还是身子太虚了,且今日有些发热。府里常备的药材还有的罢?”
宋婶回他说还有的,遂请他一块儿过去挑药材。
商煜走后,陈俨打量了一下这卧房,和她的书房一样,亦是囤满东西。看得出来她是个恋旧的人,觉得过去的事与物都值得珍惜,所以才会留下这些东西做填补。他瞥她一眼,这平静睡颜之下的故事,却令人好奇。
商煜将熬好的药送来时,常台笙刚醒,她仍有些迷迷糊糊的,一睁眼瞧见的便是陈俨那张脸。大概以为自己在做梦,常台笙紧阖双目复又睁开,努力看了看,没错,是陈俨。
“你醒了,太好了。”欣慰的语气。
常台笙撑着坐起来,看到了捧着药碗站在一边的商煜:“不过是老毛病,何必特意跑一趟,宋婶太大惊小怪了。”
商煜神色看起来却有些凝重:“你不要太大意。”
“我知道。”声音略哑。
商煜轻叹出声,将药碗递过去,陈俨伸手接过来,端起就抿了一口。
常台笙看着不由皱眉:“你喝我的药做什么?”
陈俨亦是轻皱眉头:“我想尝尝有多苦。”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黄鸡:不会悬丝诊脉的商大夫你可以退散了!!
☆、【二一】
站在一旁的商煜没有说话,见他二人似乎已十分亲近,目光不自觉地移向陈俨。只见他将手中药碗递过去,问常台笙道:“你要吃糖么?我去拿。”
常台笙回说不需要,接过药碗,微微仰头将药汁饮尽,随即伸手要将空碗搁回旁边案上。陈俨接过来,将空碗放回去,旁若无人地取过帕子,给她擦了唇角,语声里带些鼻音:“沾到了。”
常台笙却也没怎么抗拒,嘴里的苦味还没有散,身体还处于相对迟钝迷糊的状态,脑袋也算不得特别清醒。她抬头问了时辰,声音低哑。陈俨看看外边天色:“不早了,你可以接着睡。”
商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走过来搁下一瓶药:“估计你之前的已经吃完了,接着吃,注意休息。”他背起药箱,转身便离开了卧房。
关门声响起,陈俨飞快地下了结论:“他喜欢你。”
他说着就看向常台笙:“不过没什么用,因为你不喜欢他。”
他目光笃定,仿佛在洞穿一册书或是一篇稿子。常台笙原本以为他在面对那些时才触觉敏锐,而在人情世故上完全是个蠢货,可他竟然一阵见血地指出商煜对她有感。
他之前都在装傻么?
常台笙抿了抿唇角,避开他的目光回道:“我认为这些与你没什么关系。”
“当然有。”陈俨取过方才商煜留在案上的药瓶,拔开塞子低头轻嗅了嗅,眼角下意识地轻压,声音低低的:“你如此信任他,是因为确信他对你有好感,所以不会害你。但是——”他搁下瓶子:“谁说得准呢?”
陈俨说罢重新看向常台笙。她这时候看起来有些颓靡,也无多少戒防,不知这模样是不是她最本真的样子。他不急不忙道:“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越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最可能在你不防备的时候毁了你。一招致命,因为他了解你。”
“你说完了吗?”常台笙重新将头转回来看他,“在我面前装为人处世的高手,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很显然你世故又圆滑,但——”陈俨的神情里竟然有淡淡的温暖笑意,“你本性天真又纯善,是狠不下心的人。”
他此刻看起来睿智极了,就像是他所写的那些书稿一样,聪明又倨傲。
“纸上谈兵。”常台笙冷冰冰地给他方才一番话下了评断。
“啊,你说的对。”陈俨忽然起了身,看看她这略显拥挤的卧房:“狠得下心的人是不会贪恋过去的,更不会拼命囤积东西。但你就是爱囤积旧物的人,你舍不得抛弃它们。”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解释:“不过这很好,这证明你会是长情的人,我很喜欢。”
他重新走回床边,仿佛刚刚听到一个极好的消息一般,神情无比欣悦:“现在,我想确认一件事。”
常台笙蹙眉。
他忽然就俯身抱住了她:“觉得暖和些么?”
常台笙还愣着,说实在的她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昏迷刚醒的人知觉难免迟钝,可还是慢慢地有一阵奇妙的体会浮上心头。他的拥抱很踏实,让人感觉不到轻浮,似乎当真是在为她取暖。这拥抱与之前那个雨夜里意识不清的拥抱,有所差别。
他的手掌贴在她后背上,手臂稍稍用力收紧,又疑惑地问了一句:“感受不到吗?”
常台笙没有回话,她脑子里一团糟,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就让他抱着罢,得不到回应总会放手的。
陈俨轻咬了咬下唇瓣,似乎是觉得不解。竟然察觉不到暖和吗?她只穿了单薄的中衣,身上冰凉,而自己的手这会儿是暖和的,按说应该是能够感受到这其中温度差的。
不出常台笙所料,他果然是慢慢松了手。
“对不起,我没有任何感觉。”常台笙言辞冷静,“所以你错了。我并不需要你,你觉得抱抱我就会让我暖和起来的想法,完全是你一厢情愿。”
这比直接拒绝来得更残酷。常台笙偏头轻咳了几声,伸手轻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接着道:“虽然感谢你将我送回来,但我现在完全可以狠下心赶你出门。我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你误会了。”
陈俨闻言仍旧站在她床前,屋外天将黑,屋内灯还未点,光线黯淡到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他站在这儿,更是将微弱的光线全部都挡住了,只投下一片阴影。
“但我现在想做的不是这个。”不仅仅是,拥抱……
常台笙整个人都埋在那阴影之中,看起来虽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决心,但并没有那个力量。陈俨俯身,盯住她疲惫暂时无神采的眼睛,目光又移向她的唇,声音低得像是呢喃:“你是个嘴硬的人……”
微微弱弱带着淡淡药味的气息仿佛贴在她面上,等常台笙意识到这样的逼近,陈俨却已是更近一步,唇贴上了她的,轻轻张嘴温柔地裹了一下她的下唇瓣,带着一点吮吸般的轻微力道。
常台笙完全愣住了。昏暗环境里无师自通的唇舌试探,以及一些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湿濡碰触声,简直就是给她已经发烧的脑子再添了一把柴火,将她烧得头脑昏昏。她被迫后退,对方却非常自然地轻揽住她的后颈,如文火般熨帖又能灼人的掌心给她凉凉的皮肤微微施压,手指插/进她的发间轻轻摩挲,像试探像安抚又像渴求。
她的肩不由自主地微微缩起,头稍稍后仰,光滑冰凉的脖颈也跟着慢慢升温。她的心仿佛滞住了,完全不能领悟这失控的状态是如何一回事。她还没有时间思考那些,对方清冽又苦涩的味道已将她笼罩。
陈俨虽然脑子清醒,但很显然他并不满足这浅尝辄止的体验,感受到她难得的明显反应,他轻弯唇角,克制般地离了她唇,心头浮起淡淡愉悦。但他依旧靠她很近,鼻尖相碰,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常台笙不知何时闭上了眼,这会儿才睁开来看他,脸上是清早刚醒时的迷茫。
而他则自始至终睁着眼看她的一切反应。真是好极了,味道也好,触感也好,回应也好,都让人……深深地,着迷。
他在心里暗叹这美好,低眸看到常台笙下意识轻拽着他前襟的细白手指,脸上闪过一丝极弱的笑意,抬手就握住了那凉凉的手指,低低的声音像是蛊惑一般:“好极了。”
常台笙望着他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她到底在做什么?
想明白这一点,她立刻去想接下来的说辞,但脑子就跟烧坏了似的,一片空白。恰在这时,宋婶在外拼命敲门喊道:“小姐,有个自称是卖宅子的人坚持要见您,这会儿在前厅等着呢。”
常台笙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立刻装作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很是无所谓地推开陈俨,掀被子下床,披上外袍整了整头发,迅速穿好鞋子便出了卧房。
宋婶看看她的脸,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这会儿天都黑了,我瞅里面儿没开灯还以为您睡了呢,那人……还在?”
常台笙头也没回,径直往前厅去,只回了宋婶一句话:“送客。”
宋婶一脸疑惑:“诶?那位似乎还没吃饭……”
但她话还没说完,常台笙已经走远了。
买宅子的事情她一直没给答复,对方等了这阵子大概有些不耐烦了,故而找上了门。常台笙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宅子地契已经易主了罢?”
那人道:“诶?”
“我猜应当是有人买下了这宅子,而那人让你低价转卖给我。说罢,是谁?”
那人回说:“哪有这回事?不不不,地契还在我们手里,是我们要卖给您,我们东家看您这么爽气,且又听说您打算在那地方建藏书楼,这等大好事,卖便宜点也算是出份心意了。”
常台笙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唇角:“赌坊的人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等好心了?”
对方摸摸后脑勺,正琢磨着如何回时,门忽被敲响了。
常台笙以为是陈俨在外边找麻烦,遂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陈俨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只信封,神色平静。
常台笙略蹙眉,昏昧灯笼光下那信封看起来神秘又熟悉……
“我猜你应当是在查什么人,但你可爱的小探子将信封塞在门缝里了,实在有些不敬业。”他递过去时,又补了一句:“没有拆过。”
常台笙忙接过来,飞快地除掉上面封好的泥章,展开信迅速看了一遍。她一言不发地蹙了下眉,立时转身回了厅内,“砰——”地将门给关上了。
屋里坐着的那人站了起来,常台笙将信收进袖袋,神情平淡地说:“准备契书罢,我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俨:常老板是我的了,我一定要娶常老板!!!立此存证
☆、【二二】
常台笙说完要买的这话,那人却道:“但我们东家说了,这个价钱卖给您,你还得答应个条件……”
常台笙陡然蹙眉,那人支支吾吾道:“我们东家有个朋友,想谋个营生,筹建藏书楼这等事,他应是很在行的。眼下他算是闲着,您若愿意雇他,那……这桩生意就算是成了。”
“雇那个人要付多少酬劳?”
“每月至少——”那人伸了五个指头,“这个数。”
“五两?”
那人不说话,不承认亦不否认。五两……似乎有些少,但东家特意叮嘱他说,只要伸五个指头,不管对方说的是多少,都可以答应。
常台笙随即又问:“每月五两,必须要雇多久?”
“十二个月。”
划算的买卖,至少从价钱上算下来是这样的。
但她立刻又加问了一句:“要雇的这个人姓陈么?”
“诶?”那人略略吃惊,“您如何……”
常台笙没有和他废话:“签完契书就让那位过来,我刚好有很多书需要人手整理。”她说完就出了门,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陈俨:“走好,再会。”
陈俨看着她走远,身后走廊里却冒出个小人来。陈俨转过身去:“看样子你旬假玩得很开心,多盯着你姑姑,让她记得按时吃饭。”
“知道。”常遇朗声回他,随即又走到他面前,招招手示意他俯身。陈俨有些不情不愿地弯腰,小丫头凑到他耳边道:“冬至快到了,我听大人说这时节进补最好了,你不打算做些药膳给我姑姑吃么?”
“我不懂药理。”
“你不会学吗?你那么聪明。”
“你说的没错,我很聪明。”
两人很是轻松地达成了一致的结论,常遇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给他竖了大拇指,似是在鼓励他:“你很快就会学会的。”
陈俨直起身,伸手搭住她脑袋:“我不是小孩子,不要给我来这一套。”
小丫头瘪瘪嘴,暗自嘀咕:“又不是个子高就是大人……”
“快回去盯着你姑姑吃饭。”
“你呢?”
“回去研究药理。”就算常遇不提,他眼下也有攻克医理药理的意愿,常台笙身边那个阴魂不散的大夫真的是太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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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常台笙而言,买下宅子并不意味着省心,反倒是更忙的开始。
崇园那边的新书要做,芥堂原本接下的书稿也要整理制版,加上藏书楼的筹建事宜,常台笙压根没空歇下来。日暮了,她见缝插针地在书房小眯会儿,因此也赶不上吃饭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宋管事敲响了门,小声在外唤道:“东家,东家……”
常台笙叹口气坐起来,揉揉太阳穴醒了醒神,随后起身去开了门,不期却瞥见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的陈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