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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俨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看着听着,心道段书意这也实在太口是心非,以为这样便能逼得他帮忙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他看起来难道像多事的人?端王是否知道真相同他有什么干系?天真。
他一脸淡定,端王那边却急死。他大概到现在都不能相信是段书意绑了他的事实,发狂似地挣绳子,却根本徒劳无功。
陈俨想,段书意大概是不会再给端王说话的机会了。这可真是世上最歹毒的做法了,比给哑巴吃黄连要过分得多,这一口气堵得端王估计得呕出血来。
段书意忽然慢悠悠道:“陈大人既然不知道为何我父王会被绑在这里,那我也不勉强。不过,可否说说看,我父王为何会做不成事?”
这次造反为何不成的原因不就在眼前么?有你段书意插手安排,端王又岂有赢面?
但陈俨说的却是:“有违天道,自然是……不成的。”
他今晚有些太欠收拾了,说话一直都往后退,像一团棉花,捶的人大概也觉得很是不爽快。
段书意干笑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的感觉。
又是一声响雷过后,陈俨忽起了身:“看来世子与王爷之间有些纠葛与误会,今日也没有议和的打算,我着实是被骗来这里的呢。鉴于此,我还是不打搅两位解决私事了,改日再见。”
“你能走得了么?”段书意脸带笑意地看着他,“上次在杭州,无人给你设防,我也无意多留你,于是你即便闭着眼也能走出去。不过这一次,要容我想一想。”
陈俨却已是快走到门口,但他顿住步子道:“我不走也是无妨的,世子可以慢慢想。”
作者有话要说:常叉叉:爹爹你在想神马……你现在应该早点回家生我的QAQ
☆、113
帐外又是一声响雷;陈俨站在帐帘前未再挪步;段书意便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那笑中的了然;仿佛他能洞穿陈俨这时候在琢磨什么一般。
难道他连读心术这等失传秘技都会?陈俨这时候百无聊赖地想了一想,觉得不应该;于是他很有耐心地等着段书意的下一步反应。
段书意却转过身去;最终在陈俨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向还在徒劳挣扎的端王:“父王如今已是瓮中之鳖;不妨省点力气,好同皇上好好叙叙旧,他一直在等您回去;甚至不惜装死来骗父王举旗反呢。”
之前外面一直传皇帝病到不起;甚至有说皇帝已然驾崩;秘不发丧只是为暂保政局稳定。恐怕端王也已是信了个中传闻,这时候听段书意说皇帝装死,自然又是一惊。
就连陈俨也不落痕迹地轻压了压眼角。这件事在朝中也只寥寥几人清楚内情,段书意此时却能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番话来,令人不得不细思,他的手到底有多长,耳目到底是有多少。
朝中甚至连皇帝身边亲近的人中都可能有他埋的眼线,且非常隐蔽不易察觉,实在非常危险。陈俨意识到他的棋局不止于此时,忽见他转过头来正盯着自己看,那长眸中笑意更深。他声音温温:“你在等人么?”
陈俨的确在等人,但他要等的那人大概是动作太慢了,按说裴九思去了主帐没见到端王人影就该动手的,但裴九思的反应似乎不怎么行。
“不用着急,慢慢等,该来的总会来。”
段书意说这话简直像在安慰他似的!这心平气和的语气中透着的嚣张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那是自然。”陈俨回得亦是风平浪静。他说着走回案前,拿过壶倒了一杯茶,兀自仰头饮尽,没说话,又接着倒了一杯,喝到一半时便瞥见偏头看过来的段书意。
“还有么?”段书意这样问了他一句。
“抱歉,没有了。”陈俨拎起空壶晃了晃。
“你手里的给我罢。”
“真恶心。”
话虽这样说,可他仍将喝得只剩一半水的杯子递了过去。
段书意接过杯子又转回头去,与端王道:“今晚有人打算来捉了父王,但那样父王恐怕也不甘心,所以我就在他们动手之前将父王移送到这儿了,父王觉得我做得对不对呢?”
他声音慢慢吞吞的,透着悠闲与死一样的平静,好像在说些没意义的话,可分明句句带着冰冷刀刺,割得人肉痛。
端王此时神色极为复杂,他大概觉得段书意疯了,却又想要拼命消化这些事,恨不得一下子想通这其中所有情委。
可是,没机会了。段书意已不想与他一道慢慢回忆往事,只言简意赅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喊父王了。因为我并不姓段,我姓裴。”
他说到这的时候,端王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异,似有些回过神来,随后眸光倏地黯了下去。
看样子,端王已是忆起旧事,此时心中定是百感交集。可陈俨深以为这并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刚回过头,便见裴九思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
裴九思直接忽略了陈俨,直接扫过帐中其余二人。由见端王已被捆住,他遂立即指挥部下将段书意控制住。没料段书意却稳稳坐着,只说了一句话:“族兄别来无恙。”
一句话竟让裴九思愣了愣。
“裴将军,这里不适合叙旧,也不是用来打愣的。”
陈俨一语点醒他,裴九思正要动作时,段书意却道:“族兄若动我,我今日便不会活着离开此地。今晚天气如此之差,何必再出去吹风淋雨,不如等雨停了再说。何况,族兄不想听听为何我会在这里么?以及……”他眉尾轻压,声音更缓:“我到底该不该被捆?”
以死相挟?这种情况下竟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当真是少有所闻。
可裴九思却跟着魔似的垂下了手,因被雨淋得一塌糊涂,此时有雨水沿着袖管滴下来,陈俨仿佛能听到那声音。他短暂地闭了下眼,复睁开时段书意正一脸从定地看着这边。
段书意看起来简直像个吞人心的怪物,好似什么都能被他算计了去。他从从容容又转向端王:“那位要来抓你的人,是我的族兄。多年前,我还在河东本家时,曾与他一同去学塾一同玩乐,那时我六岁。可后来我父亲到西南任职,举家搬迁,便再也没有与本家有过联系。实没想到,这位族兄眼下竟已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而我眼下却是……”他慢吞吞说着,看着端王最后只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他最后要说的那两个字,大约是“怪物”。
“说起来我变成眼下这样,全然拜你所赐。我父亲不好控制,你便用听话的傀儡换了他。那时你身边的谋士当真是厉害,竟能将我父亲顺理成章地治罪杀掉,只是——他留了我这个活口。现在想想,我大概也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我童年少年时期,全是他在教我如何行事为人。而那时候,他应还在你身边效力罢。
“他费尽心机想要毁了你,所以饲了我这个怪物。可却忘了怪物长大了转头便会吃人,饲主也不例外。
“我是恨他的,但似乎又更应当恨你,所以我做了许多事,好像只是为了送你一个结局。你会被除籍焚尸,以罪臣之身遗臭万年。不知你满不满意?”
端王眼中冒火,他本以为只有眼前这家伙背叛了他,可没想到、没想到十几年之前便有人一直心怀鬼胎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还是他最信任的谋士宠臣!近二十年他竟一直活在被算计当中,而那人已死,现在就连想弄清楚原因,竟也没处再可询证!他只好带着为何被背叛近二十年的疑问走到末路,实在是……实在是……
他早已涨红了脸,气得几欲吐血,脸上肌肉绷得像是随时要炸裂。
反观段书意,却是云淡风轻地坐着,似乎方才只是讲了一个无聊的关于旁人的故事。他难得高兴悲伤,多年的训练与控制早让他成了没有什么情绪的人,就算有所表达,也不过是习惯性的伪装,都是面具。
但此刻他竟然觉得有些堵。
不是难过,也并非想不通,但就是觉得有些堵。他甚至对端王这般反应有些厌烦,于是别过眼,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燃烧着的烛台,缓缓道:“都是你自己的贪欲与愚蠢沃养了这一切。人若不够聪明,还是悠着点过比较好,不是么?”
帐外许久未有雷声了,此时只剩下淅沥沥的落雨声。雨势渐小,这夜似乎也不会如预料中那般长,一切都似乎刚刚好。
端王的闷嚎声这时候听起来格外明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端王与段书意身上。陈俨冷眼看着,裴九思则一直怔着不动,目光未从段书意身上挪开过。
时隔多年,他其实早已认不出这位族弟,他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位族弟家出了事全家都未能幸免,而方才只听他寥寥数语便将这些年情委描出了大概,心中已是起了大波澜。
铁骨铮铮的将军此时闭了一下眼。
这一闭眼落在陈俨眼中别有意味。陈俨知道,裴九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段书意一道捆走的了。如果段书意这时候想离开,裴九思也一定会让他走。裴九思虽是粗人,却极重情义,又何况是面对曾经一同读书玩乐的族弟,再者他从来都觉得裴氏那一支血脉断了极为可惜,如今见族弟未死,或觉大幸也不一定。
若段书意当真以自己的性命想要挟,裴九思为了这支血脉考虑,也不会硬来。
裴九思心中软肋,段书意似乎比谁都清楚。
他的确是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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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书意这时候起了身。他已没什么兴趣再去同端王说些什么,反而径直走到裴九思面前,微微笑道:“族兄一路平叛辛苦了,回去奖赏自是不会少,往后珍重。至于今晚——”他笑意渐敛:“就当作没有见过我罢。毕竟,我已经死在杭州了。”
裴九思几个部下此时都听得愣住了,他们似乎还没法弄清楚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人物关系、故事情委似乎都太出乎常理与逻辑,实在是令人难解。
而他们的将军这时候,却只闷闷地应了声:“好,保重。”
难道不该捆起来拎回去审问吗?!看起来这家伙的身份很是可疑啊!会出现在这营帐内,还用那般姿态同别人说话,当真是将军的族兄弟吗?将军哪里来的弟弟?!
部下们嘀嘀咕咕,都看向陈俨,心里指望着大概也只有这位陈大人能劝劝将军了。
可没想到陈俨却瞥了一眼裴九思道:“此人手段非凡,且有眼线在你营中,故而你今晚动作他自然提前获知。至于摸清楚你裴氏族脉,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想要编个碰巧的故事更是信手拈来。大概谁都想问你凭何相信他便是你的族弟?不过我猜你会回——”
“不重要了。”
裴九思几乎与陈俨同时说了这句话,随后陈俨便神情寡淡地别过头去,未再说话。
段书意走到他面前,皱了皱眉,又闭了下眼,低头抬手轻柔了柔太阳穴,最终抬首问道:“你今晚为何会来呢?”
“我非懦夫,你请我来,我自然来。何况——”他稍顿了顿:“裴将军会心软,但铁石心肠如我,又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呢?你可以试着自己走出去啊。”
段书意的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似乎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借一把力。
作者有话要说:常叉叉:诶我知道我爹不该玩阴的,但是这位段叔叔你真的是鬼魅一样的存在啊,不过呢,我爹肯定不是出于官方目的要抓你的,真的我太了解他了。他也是个怪物啊。
☆、114
叛军一众被擒,端王及其家眷亦被押送进京。因平叛成功;朝中低迷的气氛瞬时一扫而空;京城今年的夏日较之以往却反而更热闹起来。久病在榻的皇帝重掌朝政,绕过法司亲审叛贼定了罪。这期间;不论朝官百姓;几乎都翘首候着行刑那日,好像一旦端王彻底倒台;他们的好日子便要到来似的。
可事实上,这些与平民百姓却又谈不上有多少关系。
端王及亲眷谋士临刑前几日,众藩王都奉旨进了京。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杀鸡儆猴绝不会容恕的警告。被剥宗籍焚尸扬灰;这等惨烈下场虽不至于令有心者彻底绝了念头;但一时间却也不会有人再敢轻举妄动。
其中势力仅次于端王的晋王,亦是被单独召见。那日皇帝特意留了家宴,直到宫禁时分这才让人送晋王走。个中明示暗示,外人虽不知细节,但也能猜个大概。
同晋王一道离宫的,除了这次平叛功臣裴九思,还有陈俨。
三人行至门口,晋王忽停住步子,转过身来,同陈俨道:“我如今立场,不大方便去陈府做客,替我向你父亲问个好。”
陈俨面有淡笑,低头应了一声,便再无他言。
晋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