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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呆,然后急急忙忙下地。
“格格!”
顾不得梳妆,我身上仍旧穿着昨日的素服,于是忙忙的跑出门去,只见呜咽声,乐器声不断从邻院传来。
高高的墙头上挑着一幅尺宽丈长的红色幡旗,在阴凉的秋风中呼啦啦的四处飞舞。
我急匆匆的打开院门,或许是使力太猛,跨过门槛的霎那,竟有种莫名的眩晕感。但一想到此刻正孤独无依的皇太极,我便咬咬牙,顶着头昏目眩的不适,摇摇晃晃的往隔壁赶去。
将到院门口时,忽见拐角拖拖拉拉跑出一群人来。
未等我看个清楚,便听一片竭嘶底里的哭声传来:“东哥格格!格格——格格救救奴婢啊——”
定睛细看,却是四个孟古姐姐屋里的小丫头,被一帮侍卫生拉硬拽的强行拖着走。
我一急,忙喊:“站住!”
那些侍卫似乎倒也认得我是谁,竟齐刷刷的暂停了脚步,纷纷朝我打千行礼。
“她们犯了什么过错?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回格格的话,奴才们只是奉命办事,要将这四个丫头抓回去!”
“奉命?奉谁的命?”
恰好葛戴这时从身后追了上来,只朝那四个小丫头看了一眼,便立即白了脸色,拉着我着急的说:“格格,这事你千万别管!
我一怔,那些侍卫转身拖着那四个哭哭啼啼的丫头走了,我想拦也赶不及,不由气道:“葛戴!”
葛戴扑嗵跪在地上,哭道:“格格!这事你真的管不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看这光景便明白这丫头肯定知道,只是瞒着我不说。
“格格……”
“说!”
“是昨儿个贝勒爷亲自下的口令,命平日服侍侧福晋的四名贴身婢女今日随主殉葬……”
我头顶似有旋风刮过:“殉葬?”
“是。一会儿出殡,等萨满法师祭完天地,便将她们四人生焚殉主……”
这就是殉葬?!
野蛮的,粗陋的习俗——殉葬?!
竟然要活活烧死她们!
“不——”我逼出一个字,摇摇晃晃的往院子跑。
“格格!”葛戴从身后一把抱住我的腿,“你不能插手干涉……这是萨满法师的指示,这是天神的降谕,你不能拂逆天神……你若是冲撞了法师和天神,就连贝勒爷也救不了你……”
愚昧的人类!
都说古代人聪明,真不敢相信他们同时竟也会愚昧无知到如此无可救药!
什么法师!什么天神!不要开玩笑了!
人命关天!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使劲挣开葛戴的束缚,没想力气使得太过竟将她踢倒在地,我稍一犹豫,仍是狠狠心撇下她,拔腿往门里冲。
甫进门,就瞅见院墙四周一圈站满了人,中间留出一块空地,孟古姐姐的灵柩摆在正中,边上竖了根通天高的长木杆子。
三名脸罩面具的萨满法师,用神帽上的彩穗遮脸,身穿萨满服,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在抬鼓和其他响器的配合下,边敲神鼓,边唱神歌,绕着一堆干柴堆跳耀着。
柴堆中央是四个已经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的小丫头。
“住手!”我脑袋一热,直冲了过去,“住手!住手——”
萨满的舞步被我打断,齐刷刷的扭头向我看来,我目光一触到那些个类似京剧脸谱似的面具,心里没来由的一抽,脚下一软,趔趄着向前倒下。
斜刺里忽然蹿出个人来,在我倒地前稳稳的扶住了我。
是皇太极!
“不能……烧死她们!”我颤抖着说,“这么做实在……太残忍了!不能……”
皇太极眉心攒紧:“这是上天的指示……”
“去他的鬼指示!”眼见跟他讲大道理是说不通了,我不由急火攻心,再也顾不得许多,斥责道,“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我叫嚷得很大声,只见人群起了一阵骚动,接着眼前一花,一个大萨满在我面前陡然冒了出来,手中的抓鼓在我鼻端咚地敲响,然后跳后两步,左右双臂张开,模拟鹰击长空的姿态,扑腾扑腾地上下跳蹿。
四周的议论声顿时静止,人人屏息观望。
大萨满围着我跳神舞,另两名萨满法师则在左右敲打神器,鼓点声、摇铃声、念咒声,扰得我脑袋发胀,忍不住怒叱一声:“够了!”
天色陡然暗下,围观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噫呼。抬头观天,厚厚云层压得很低,雷雨转瞬将至,我不由心里一宽。
很好!要下雨了,我看你们还如何放火!
这时大萨满击响抓鼓,身后两名萨满随即将事先预备好的火把点燃,我刚刚才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你们……”我挣扎,无奈皇太极将我搂得死死的。
“请金花火神——”大萨满呜呜的低咽一句,煞有其事的跳了起来,身后两名法师将火把投向柴堆。
轰地声,事先泼上油汁的干柴一点即燃,熊熊大火中四名少女惨然尖叫。
我急疯了,大叫:“住手!住手——”可是无济于事,云层压得天空一片漆黑,宛若黑夜,可是雨点仍是未下,眼见时机已晚,那四个小丫头衣服上都滚着了火苗,她们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低……
我颓然的垮下,若非皇太极抱紧了我,我想我连一丁点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随后,我看到萨满仍在围着火堆念念有词的跳着,心中的怒火不由燃烧起来,直窜脑门,我愤怒的指向他们:“你们——装神弄鬼,不得好死!”
噼嚓——随着我的一声厉喝,云层里劈下一道惊人的白光,雷电首当其冲的击中那根祭祀中用来所谓能够抵达天界的通天长木杆。
木杆被雷电劈得粉碎,两名萨满靠得太近,一人被一条细长的碎片当胸穿过,抽搐了两下便倒地不起,另一人被雷火烧着了神帽上装饰用的雉羽飘带,惶恐大叫着四处乱蹿,将周围的人群也冲散了。
“额娘——”皇太极大叫一声,放开我激动的冲向灵柩。
方才的闪电劈柱溅落的火星将停放在旁的棺木也给烧着了,皇太极冲过去时,被横里冲出的努尔哈赤抱了个正着,他使劲挣扎怒吼,努尔哈赤只是不放。
“额娘——额娘——”
“天神降谕——”大萨满颤抖着朝天上跪拜。
啪地声,云层摩擦着白亮亮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在四周劈下,古时没有避雷针,但凡堆砌得越高的东西便越是先遭了殃,霎那间人群做鸟兽散去,人们抱头尖叫着四处逃命。
我失神的看着孟古姐姐的棺木慢慢燃起,化作一团熊熊大火。
皇太极仍在疯狂的哭喊,努尔哈赤甩手给了他一巴掌:“皇太极!你冷静点!你额娘染病而亡,本就该遵循祭礼火葬,如今天神降谕,正是合乎天理!此乃你额娘之福!你原该替她高兴才是!”
皇太极猛地停止挣扎,呆呆的收住哭声。
抬头看天,乌云蔽日的天空中仍是霹雳雷光闪个不停,我不由茫然的喃喃自语:“为何还不落雨?”
话音未落,啪地声,一颗斗大的水珠砸在我眼睑上,我痛呼了声,忙低下头揉眼睛。虽然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如何,但耳朵里却清晰的听到雨点声不断噼啪作响的砸落地面。
“下雨了!”大萨满跪在地上,虽然因为戴着面具的关系瞧不见他的表情如何,却能清楚的听到他言语间的惊惧和害怕之意。
蓦地,他一个旋身梗着脖子看定我,那张诡异的面具让我心里直发毛,惊悸的感觉到心脏怦怦怦怦的加速狂跳。
“你是……你是……”大萨满忽然狂叫一声,连连后退,手指着我颤抖不已,“你是……”
我不明所以,大雨滂沱而下,淋湿了我的衣衫。
“啪!”大萨满的面具掉落在泥泞不堪的地上,面具下是张骇然失色,五官扭曲的脸孔,他回过身手脚并用的爬到努尔哈赤脚下,大叫:“贝勒爷!是她!就是她——此女非此间凡人,顺应天命,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这八个字一经脱口,我脑子轰地声响起一阵雷鸣般的轰响,心头犹如被那滚滚惊雷重重压过。
为何这般熟悉?我曾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是在哪里……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浑浑噩噩间,努尔哈赤带着满身的雨水大步走到我面前,双目炯炯的望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如同天空中发光的闪电,要将我硬生生的劈开。
“哈!”他忽然傲然大笑,双手托住我的腰,将我腾空抱起打了个旋儿,朗声高喊,“东哥!你是我的——天下亦是我的——”
因天降雷火焚葬孟古姐姐,是以据萨满最后决断,将孟古姐姐的骨灰下葬于自家小院内,三年后才宜迁葬别处。
自此孟古姐姐生前所居院落封闭,除了留下照看坟墓的两名老嬷嬷,其他人等一律遣出,送至别殿当差。
可是那座奢华的别殿我却一直没有回去居住,仍是住在孟古姐姐隔壁的那座简陋小院。努尔哈赤有时会来,见我固执已见,总是皱着眉头,隐忍不发。
转眼年末,努尔哈赤探望我的次数日渐频繁,我始觉怪异,出言相询,他看了我足足三分钟,最后说道:“我在准备你的册封大典!”
我一怔。
“我要你做我的大福晋!”
正在往花瓶里插梅的右手不禁一颤,而后,我冷冷一笑:“贝勒爷这么急着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靠近我,从身后环抱住我,将梅枝从我手中抽走,五指牢牢的与我纠缠在一起。他的手掌很大,掌心也很粗糙,我想缩手,却被他牢牢攥住。
“急么?我等了你多少年?十年!这样子也叫急?”他嗤笑。
“如果没有萨满的预言,您或许会愿意再等个十年!”
他突然用力将我往后一拉,使我的后背重重的撞上他的胸口:“萨满的预言?你难道真不记得了?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可是打从一出生,便被族内最具权威的萨满法师烙下这八字箴言了!”他的左手悄悄抚摸着我的脸颊,刺刺的令我的皮肤感觉有些痛,“我承认一开始想要你,是因为你的名气,你的美貌,甚至为了那个预言,我不惜狠心将你牺牲掉……可是……”
“爷!既然如此,为何不照着你当初所想的那样继续坚持下去?”我打断他的话,害怕听到他接下去准备要挑明的深意,“贝勒爷!江山……你不想要了?”
他遽然将我的身子扳过,直直的面对他。
他的脸色铁青,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过了好半晌,他嘴角抽动,古怪的扯出一丝冷笑来:“这就是你的选择?过了这么多年,你仍旧不肯接收我?”
我撇开头,漠然的望着瓶中的红梅,花开得正鲜正艳,芳香四溢,可谁曾想过,当花叶凋零,红颜老去时,又会是如何凄凉的光景呢?
“红颜易老……”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将他与我紧紧缠绕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
手分开,垂下……他僵直的站在我面前,沉默片刻,终于转身。
门扉轻轻阖上,远远的听到葛戴低声说:“恭送爷!”
明万历三十二年初,赫图阿拉的最高女主易位。
努尔哈赤的大福晋富察氏衮代被降,遣送至五阿哥莽古尔泰府邸颐养,另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为大福晋。
是年,阿巴亥十四岁。
举族震惊!
阿巴亥荣升大福晋之后第二月,努尔哈赤即新娶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不免床笫欢爱缠绵,冷落下新立的大福晋。这不禁又叫那些局外之人,愈发不懂这位淑勒贝勒爷的心思,到底阿巴亥是得宠还是失宠?
然而转眼,众人的疑惑得以消除。
万历三十三年,阿巴亥诞下麟儿——排行为十二阿哥的阿济格。
明万历三十四年,海西辉发部族民遭叶赫掳掠招诱,人丁流失严重。辉发部贝勒拜音达礼将其子送至建州为质,请求换取努尔哈赤的信任,助兵攻打叶赫。
皇太极恨极叶赫,此机正中下怀,力主发兵,然而他人微言轻,尚不能独立于政殿之上,又如何教人采纳他的建议。于是搁置交由四旗旗主公议,舒尔哈齐老谋深算,未置一词,褚英年轻气盛,但求有仗可打,求得功绩,便力主发兵。
代善似乎偏与褚英作对,但凡褚英的抉择,他总会慢条斯理的推出一番言辞驳却,这让褚英恼火万分。
一时庭议无果,争论不休……
而我每当看到皇太极脸上越发阴沉,笑意全无的冷峻表情,总不免心生一种不祥之感。
九月底,三年期满,孟古姐姐迁葬至尼雅满山,陵墓由包衣奴才觉尔察氏一户看守。因为实在厌烦再在赫图阿拉呆下去,我恳请守墓三月,努尔哈赤勉强首肯。
于是,十月初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