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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亥应了一句:“知道了。”手帕子捂着脸,哀痛的哭声随即放开,哽咽道,“请八位和硕贝勒移至大政殿,大汗有遗诏待宣……”
我心别地一跳,瞪大了眼“唔唔”哼了两声。
她掩着脸微微侧过头来,车内光线虽暗,我却分明看见她那双眼中充斥了恶毒的怨恨。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我估摸着该是四更天了,阿巴亥坐在大政殿的龙椅上,死死的盯住了我。
我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她脚边,嘴里塞了厚厚的布团。她似乎还嫌不解恨,瞅着八和硕贝勒未到,竟不时的拿厚厚的寸子鞋底踩我的手指,疼得我眼泪迸发,偏又喊不出一个痛字。
少时殿外太监通传,阿巴亥整了整衣裳,仍是拿帕子掩了脸,身子半靠在扶手上,嘤嘤哭泣,瞧那架势似乎已是肝肠寸断,哭得就快昏厥脱力了。
我没工夫看她唱作俱佳的演戏,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大门,果然一阵散杂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漫漫传开,紧接着身着缟衣素服的一干人等鱼贯而入。
皇太极位列其中,八个人列成两排,才要恭身行礼,他忽然目光直愣愣的定在了我身上。
我眼睛一酸,憋了那么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正当一干人行礼的时候,皇太极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阿巴亥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举动唬了一跳,身子弹跳着往龙椅后猛然一缩。
皇太极却是直扑向我,伸手扶我起身的同时,目光冷厉的射向阿巴亥:“不知我的妻子犯了什么错,大妃需如此惩罚她?”
阿巴亥惊惧莫名,脸色唰地白了,哆嗦着呢喃:“你……你说什么?”目光垂落,盯在我的脸上,“她是你的……不!不!不对!她是妖女!她是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她精神一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昂然道,“大汗临终有命,要她依礼殉葬!”
一时间殿上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皇太极冷道:“大妃莫是悲伤过度,神智迷糊了吧?谁人不知我表姐布喜娅玛拉格格,早在十年前就殻诳Χα恕U夥置魇俏业牟嗍以程夭┒眉厥稀页腥纤酚屑阜窒裎冶斫悖墒敲餮廴艘磺票阒┑哪晁昕上嗖畹么罅巳チ耍
“不错!她的确是我阿玛的侧福晋……”一人站前挺身说话,我一瞥眼,见是豪格——他自成人起,便接替杜度掌管了镶白旗。
阿巴亥被他们父子两个进言一逼,刹那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额娘!”多铎走了过来,伸手扶住母亲,“您累了,歇歇吧。”
阿巴亥惨然道:“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怀疑我?”
“额娘,这个女人我见过,她的确是八哥的侧福晋……”
阿巴亥猛地摔开多铎的手,腰背倔强的挺得笔直,目光傲然的一一扫过阿济格、多铎、岳托、莽古尔泰、阿敏、皇太极、豪格,最后停留在代善身上。
代善佝着背,低垂脑袋一言不发。我心里轻轻颤抖,未等多想,阿巴亥已然开口喊了声:“大贝勒!”
代善迟迟未动,像是入定的老僧,对外界的一切事物完全失去了感官知觉。
阿巴亥朗声道:“大汗遗诏——命十五阿哥多铎继汗位,大贝勒代善辅政!”
一句话砸下,犹如石破天惊,多铎固然惊得目瞪口呆,就是其他贝勒们也一个个吃惊不已。
努尔哈赤生前的确是格外喜爱多铎这个儿子,甚至在他还未成人便偏心的分配了镶黄旗牛录人口给他。但是,要一个十二岁、毫无军功的孩子来做大汗,无论如何也不足以叫人信服。
二贝勒阿敏冷哼一声,完全不把阿巴亥的话当回事——阿敏虽无资格竞夺汗位,但是要让他服从拥护多铎继位,只怕比登天还难。
三贝勒莽古尔泰哈地大笑一声:“多铎凭什么做大汗?他若是能当大汗,那大金国人人都能当大汗了——我亦能说这个大汗我也能当得!”
阿巴亥面色铁青,多铎小声喊道:“额娘……”
“大汗遗诏如此,你们有哪个不服的,只管到大汗灵前说去!”阿巴亥语音一转,将一触即发的尖锐矛盾直接丢给代善,“大贝勒!大汗命你辅政,你如何说?难道眼看着大汗尸骨未寒,便由着你的兄弟们罔顾汗旨,抗诏不遵么?”
原来……这就是阿巴亥拿定的主意!
一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的而定下的赌局!
毅然放弃自己三个儿子中年长的两位,选择最年幼的多铎继承汗位,同时提出让代善辅政——如果事情进行的顺利,按照努尔哈赤生前所言,代善甚至可以娶了阿巴亥,做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辅政汗王,架空多铎。
好个阿巴亥!才不过短短十个小时,居然就能想出这种两全其美的法子!汗位、权力、爱情、男人……她将自身利益精算到了一个最佳平衡点上。
代善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他站出来说上一句话,相信凭借他大贝勒的威信和地位,阿巴亥的假遗诏之说有可能会当场变成现实。
“唔唔!唔唔……”我用肩膀撞向皇太极,焦急的示意他解开我的束缚。
皇太极本在凝目出神,这时才反应过来,三两下便将我的手脚解开。我拔下嘴里的布团,大叫道:“大妃撒谎!大汗临终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遗诏!”
阿巴亥面如纸白,下垂的手指微微发颤,然而脊背挺直,神情傲然,却是丝毫未见慌张:“你这贱人凭什么说我撒谎?”
我尚未开口争辩,皇太极已然笑道:“撒不撒谎的,这只有大妃自己心里最清楚,只不过……”他伸手往阿巴亥面前摊开,“我想看看诏书!”
阿巴亥神色微变,阿敏和莽古尔泰等人一拥而上,齐道:“不错!请大妃出示诏书!”
“大汗是……口谕传诏,并未有……”她低声嗫嚅,眼光求助的投向代善,然而代善充耳不闻。
四五个人将阿巴亥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道:“没有诏书,如何可信?”
代善的袖手让阿巴亥顿失先机,顷刻间落于被动,捉襟见肘的慌乱下,她瞥眼看到了我,不由满目怒火:“你们不信大汗遗诏我也没办法,只是这贱人是大汗亲口宣旨下令陪葬的,当时守在舱门之外的一干侍卫可以作证!”
我身子一颤,皇太极察觉到我的惧意,握住我的手微微晃了下,轻笑道:“父汗会让我的侧福晋殉葬?大妃是在说笑吧?这合乎情理么?只怕是……”他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毫不着力,可接下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慄,“只怕是大妃在替自己推诿责任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说出,阿巴亥骇然色变。
“不错!”阿敏冷笑道,“大汗遗命殉葬之人,怎么都不可能扯上自己的儿媳!这不合乎情理!”
“我明白了!”莽古尔泰大叫道,“父汗所指的定是大妃!你平日那般受他恩宠,父汗自然是舍不得与你分开……”
阿济格和多铎这时才当真慌了神,嚷道:“如何可能?断没有让我额娘殉葬之礼!”
皇太极冷笑:“那让我妻子殉葬就合礼了么?”
“对!不可能是指四贝勒的内室!”岳托叫道。他与豪格同站一线,一起在边上摇旗呐喊。
我悲叹一声,阿巴亥这次果然是作茧自缚!之前若没有上演那出假宣遗诏的戏码,阿敏和莽古尔泰他们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毫不留情的欲置她于死地。
她错了!她什么都算对了!却唯独错算了代善!错算了他在关键时刻竟会选择沉默,没有站出来投向她的权力诱惑!
争执声越来越大,我被隔离在了人墙之后,面对那么咄咄逼人的质问,阿巴亥已完全失去辩解的能力。
阿敏、莽古尔泰等人似乎都遗忘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为什么作为皇太极侧福晋的我,居然会突兀的出现在努尔哈赤的座船上?又或者,他们现在根本不愿去多加理会这些琐事,他们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阿巴亥——这个拥有大妃头衔,同时又有三个儿子的女人逼入绝境。
一鼓作气的把这个强悍精明的女人打倒!永绝后患!
我有些头晕,脚步跄了一下,身后有人及时扶了我一把,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在炎炎夏日里触感却是异常冰凉。我打了个哆嗦,倏然回头,一双记忆永刻心底的温润眸瞳随即跳入眼帘。
我嚅动嘴角,心跳疾速加遽,哑然无语。
代善幽幽的望着我,突然伸出左手握住我的右手,狠狠的、坚定的捏紧了我的手指。我咬紧牙关,忍痛不吱声,任他一点点的施力。他猛地胳膊使劲一带,我踉踉跄跄的被他拖出了大政殿。
屋外的空气要比殿内凉爽得多,夜幕漆黑,过道里冷清清的挂了几盏灯笼。因情况特殊,平时在大政殿外把门的侍卫全都被遣开,不见一人。
代善头也不回的越走越快,我被阿巴亥连续绑了十个小时,腿脚早已麻痹,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折腾。没走多远,我左腿小腿肌肉突然抽筋,脚被狠狠绊了下。
低呼声尚且含在嘴里,笔直坠落的身体便被他温柔如风的双臂稳稳的抄进臂弯。
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不敢看他的眼,只得把眼睑放下,眼睫不可抑制的颤抖。
冰凉如昔的指尖轻柔的抚过我的左脸,我微微一颤,下意识的侧头避让。
“还疼吗?”他谙哑的问。
“不……”我知道瞒不了他,这张脸虽然已与东哥似是而非,可是无论怎么改变,都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我一直以为……这辈子终将抱憾一生!唉——”他长长叹了口气,将我一把抱住,哽咽道,“但愿我不是在做梦!假如这真是梦境,我宁愿一辈子守着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代善!”我终于不忍心的抬手抱住了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如从前那般,“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东哥了。”
“不管你怎么变,你就是你……”
我低叹一声:“那你呢?你可还是……原来的那个代善?”
他肩膀震颤,过了许久,轻声笑起:“你放心。你要的便是我要的……”
你要的便是我要的!
我震颤的抬头。星光下,他神情平淡如水,温柔得一如夏夜沁凉的微风。
“代善!”我脱口惊呼,突然对自己方才的言语感到懊悔万分,我如何可以这般狠心的利用他,怎么可以?“你不必……”
他将食指轻轻搁在我的唇上,指尖冰凉:“纵然争这一世权力又如何?”他苦涩的一笑,“十年前我的心已随你亡在了喀尔喀……每每午夜梦回,常会傻傻的质问自己,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争夺那份虚华,却偏又落得卷入漩涡之中不能自己。我已迷失,竟忘了原先的初衷,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只有你活着,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才有了意义,否则……一切都只是空……”
我无语凝噎,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也终化为一腔感慨。
正当我难过的低下头时,大政殿内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嘈嚷,随即殿门打开,莽古尔泰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多铎。
多铎伸手扯住莽古尔泰的衣袖,低声说了句什么,莽古尔泰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喝道:“没得再说别的,既然有父汗的遗命,自当如此!”
“五哥!”多铎急得满头大汗,一时阿敏又从门内出来,只是冷笑着看了眼多铎,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低着头,背脊贴墙站定。
莽古尔泰走近时,喊了声:“二哥。”
代善淡淡问道:“怎么说?”
莽古尔泰还未张嘴,阿敏从身后跟过来,说道:“既是大汗遗命殉葬,大妃自无推脱之理。”阿敏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阴沉的睃了眼代善,“这是大伙儿的意见,大贝勒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代善轻轻点头,面无表情的答道:“既是众议,理当遵从!”
“二哥!”多铎大叫一声,站在原地,肩膀微耸。
惨淡的月光映照下,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终于忍耐不住悲伤,呜咽痛哭。
不一会儿,岳托和豪格一起走出,岳托看了眼多铎没吱声,豪格拍了拍多铎的肩膀:“十五叔,殉葬乃是荣耀之事,按祖制可不能为此伤感哭泣……”
多铎肩膀一耸,震开豪格的手,双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擦干眼泪,昂起头颅傲然道:“哪个说我哭了?”
我紧盯着门口,在看到皇太极和阿济格一同走出时,高高提起的那颗心终于悄然放下。
阿济格满脸铁青,板着脸目光凶狠的瞪了皇太极一眼。皇太极只当未见,脚步沉稳的向我走来。
经过我身边时,皇太极连头不曾撇一下,我正猜想着也许他是有所顾忌,突然手上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