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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道茂这才注意到凉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副下到一半的棋子。
王献之对谢安笑道:“上次下的一半你有事走了,我就让人把这副棋子给存起来,今天我们继续下。”
谢安笑道:“好!今天不分出胜负,我就不走了。”
郗道茂前世就对下棋不是很感兴趣,这辈子投胎之后,虽知道手谈在上流社会极盛行,也曾学过一段时间,但终究提不起兴致来,最后就弃了。不过这世比前世好一点的地方就是,前世她还看不懂下棋,这辈子她好歹能看懂别人下棋了。
王羲之同谢安对弈了片刻之后,见郗道茂托着肥嫩嫩的腮帮子、皱着小眉头看着棋盘的专注的模样,不由好笑的问道:“阿渝会下棋吗?”
“会一点。”郗道茂道:“阿父教过我一点。”
“哦?”谢安微微挑眉问道:“那阿渝可看得懂下棋。”
“看不懂。”郗道茂有些泄气的摇摇头,谢安和王羲之的对弈绝对是专家级的,她水平还不够,只能看个热闹而已。
谢安微微挑眉笑道:“阿渝这孩子到能坐得住。”他们下棋时间也不短了。
王羲之点头道:“这倒是,这孩子一坐可以一天。安石没见过她写的字吧?她自三岁开始练字,就每日勤练不缀,现在已经颇有几分风骨了。”
谢安笑道:“小小年纪能肯这般刻苦真是难得。”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磨搓着棋子道:“说起来我今天是第一次见阿渝呢!也没什么见面礼好送,既然她这般爱写字,我家还有一方汉代玉砚,就权当做见面礼给她玩玩吧。”
郗道茂闻言吃了一惊,“汉代玉砚?”汉代的玉砚本来就价值不菲,能让谢安送出手的东西想来价值不会太低——
“阿渝,还不谢谢你谢三叔。”王羲之对郗道茂说道。
“阿渝谢过谢三叔。”郗道茂忙起身对谢安行礼。
谢安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继续同王羲之对弈起来,郗道茂也识相的坐在两人身边看着两人下棋,不过看着看着,她就悄悄的低头掩嘴打了一个哈欠。待郗璇来花园接郗道茂的的时候,就见谢安同王羲之正在专心致志的对弈,王玄之在一旁站着,看得正入神。而郗道茂坐在一旁,小脑袋不住的左右摇晃,一副要睡着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嫂夫人,安石有礼。”谢安眼尖第一个见了郗璇,忙起身行礼道。
“母亲。”王玄之跟行礼道。
“安石不必客气。”郗璇含笑说道,“最近你倒是难得来几次,连阿遏都不怎么来了,前些日子寄奴(老六王操之)还念叨着他呢!”
谢安笑道:“马上快‘三朝’了,家里事情较多,所以来的少了一点,阿遏这几天也忙着学骑射。”
“姑母。”郗道茂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见是郗璇,不由开心的站了起来,往郗璇怀里扑去。
郗璇爱怜的抱住郗道茂,轻轻的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没规矩。”她抬头对谢安起道:“劳烦安石回去之后给妹妹带个口信,让她忙完了在这里坐坐。”
“小弟一定带到。”谢安含笑说道。
郗璇让保母抱起郗道茂道:“阿渝,走,我们去吃点心。”
“好。”郗道茂回头对王羲之和谢安说道:“姑父、谢三叔、大表哥再见。”
王羲之含笑点点头,谢安轻轻的刮了她一下小鼻子道:“阿渝再见。”王玄之也微微一笑,“阿渝再见。”
待郗道茂同郗璇回到房里吃点心的时候,素云突然笑道:“夫人,你可知前些天谢家发生了一件趣事?”
“趣事?什么趣事?”郗璇拿了一双银著轻拨着香炉的香片。
“听说前些日子谢三郎君想要纳妾,谢三夫人不许,谢家的那些少郎君便去劝说三夫人,曰《关雎》《螽斯》诗有不忌之德,夫人应当效仿先贤,不嫉不妒,主动为谢三郎君纳妾才是。”素云说道。
“然后呢?”郗璇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妹妹可是答应给安石纳妾了?”
谢安要纳妾?郗道茂愣了愣,想起刘氏那种皎皎若骄阳的容貌、那自信爽朗的风姿,有这般娇妻难道谢安还不满足?一时间谢安那恍若谪仙一般的形象在她心目倒塌了大半,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这个谢三夫人也很牛啊!居然如此直白的拒绝让老公纳妾。
素云道:“谢三夫人听了谢家那些少郎君劝说之后,便问是谁撰写了《关雎》、《螽斯》这类诗词。那些少郎君道是周公所撰。”素云顿了顿,忍笑道:“那谢三夫人便道周公是男子,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诗词,若是周夫人所著,定无此言论。”
素云话音刚落,众人便笑弯了腰。郗璇闻言,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轻笑道:“这才是妹妹的脾气!”她将一块冷香放到香炉内道:“妹妹嫁到谢家也快十年了,上孝敬长辈,下呵护儿女子侄,将家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他谢安石有什么不满意的,居然还要纳妾!”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郗道茂在一旁听了暗暗的记在心里,这个时代似乎女子地位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位谢三夫人这种拒绝纳妾的行为,还是得到别人认可的,而不是有些朝代所谓的“悍妒”。
“夫人,谢三郎君派人送东西过来。”就在众人说笑之时,一仆妇在门口禀道。
“送东西?”郗璇微微诧异的说道:“好端端的送什么东西来?”
“谢三郎君说,这是给郗小娘子的。”仆妇道,说罢奉上一漆盒。
郗璇示意素云打开漆盒,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方玉砚摆放在垫了锦缎的漆盒里,砚体为蝉形,上部雕着几粒栩栩如生的石榴,散开的石榴子缭绕墨池,高足插手,通体莹白,一看就是一方极品玉砚。
“咦?”郗璇轻轻的叫了一声,“这不是前代古物吗?”她偏首对郗道茂笑道:“这方玉砚可是你谢三叔心头宝爱,今天你算是投了他的缘,让他把这方玉砚送了你。”
郗道茂略略不安道:“姑姑,这方玉砚是不是太贵重了?我能不能收下?”
郗璇哑然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长者赐不敢辞,你就拿着吧。”
“诺。”郗道茂应了一声,吩咐喜娘将玉砚收好,这个玉砚估计也只能放着当摆设用了,她暗自思忖道,玉砚因质地光润而不易受墨,故很少有人会用玉砚来磨墨,顶多是磨好墨之后,在玉砚上放上墨汁再用,但是——这么漂亮的玉砚,她哪里舍得用来放墨汁啊!
倒是郗璇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再珍贵的砚也不过只是砚写字时用的器物而已,若是小心珍藏,反而违了你谢三叔给你玉砚的本意。”
郗道茂闻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姑姑,我知道了,我错了。”
郗璇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正待说话,却被门外的通传声打断。
伤逝
“夫人,李家来人。”仆妇在门口禀告道。
“李家?快请他们进来。”郗璇道,暗自思忖李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而李家过来传信的仆妇让郗璇和郗道茂微微吃惊,来人居然是袁氏的心腹仆妇阿银。
阿银一入内室,郗璇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只见阿银满脸哀色,双目红肿,哽咽道:“奴给王夫人、小娘子请安。”
“快起来。”郗璇问道:“发生何事了?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王夫人——”阿银顿了顿道:“老夫人不好了——”
“什么!”郗璇大吃一惊,身体晃了晃,她身后的仆妇忙扶住她,“夫人!”郗道茂闻言,只感到脑子“轰”一声,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郗璇靠着仆妇连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怎么会不好的?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
“原本快三朝节了,各房的郎君和娘子们都回来了,老夫人很高兴,那天晚宴就多吃了一点,结果晚上多夜起了几次,受了凉,第二天就风寒入体,迄今没好过——”阿银说罢再也忍不住捂脸低声的啜泣起来。
在仆妇略带哽咽的回话中,郗璇和郗道茂了解到,卫夫人在受凉后就开始发烧,请了不少疾医也没能让卫夫人高烧退下来。袁氏原想等过了三朝节后再告知王家的,可这几日眼见卫夫人快拖不过了,嘴里又不停念叨着逸少,袁氏才遣了人来王家。
郗璇听了仆妇的回报,用帕子拭了拭泪水,先吩咐下人将李家来人安顿好,自己亲自去花园找王羲之说此事。
郗道茂则趴在喜娘的怀里,默默的流泪,卫夫人这么大年纪了,就是在现代有个发烧感冒的也不一定能救回来,更不要说是在古代了!喜娘不住的抹眼泪,嘴里连声道:“怎么会这样呢?老夫人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
郗璇去花园的时候,王羲之同谢安还在下棋,听了郗璇的话,两人当即决定稍微收拾一下,两人就先骑马赶去李家,郗璇同刘氏在家处理好家事后,带着几个孩子坐牛车去李家。
晚上,郗璇把家事处理了大半之后,便把喜娘同几个王家兄弟的保母唤来吩咐道:“这几日家里一定慌乱的狠,你们几个什么都要不做,只要看着小郎君们和小娘子,千万别让他们出了什么差错。”
“诺。”众人恭敬的应了。郗璇揉了揉眉头,继续吩咐下人将明日出行的行李打点好,刚才谢家派人来说,明天一早就走,她今天晚上是不用睡了。
且不说王家因卫夫人的病重事而兵荒马乱,就单单是郗道茂心里也不好受,虽跟卫夫人相处才短短半年左右,但她心里早把卫夫人当成亲奶奶了,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卫夫人,她心里就难受。
“阿姊,你别难过,阿母说我们明天就能去师祖家里了。”王献之安慰道。
“嗯。”郗道茂撇头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望了望一旁的更漏道:“官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王献之道:“我要陪阿姊。”他仰起小脑袋说道:“阿姊不睡我也不睡。”
郗道茂见状不由心里一暖,柔声道:“快回去睡吧,我也马上就睡了,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这时王献之的保母李如意也说道:“两位小祖宗,时辰不早了,你们都该睡了。”
“可是——”王献之有些迟疑,郗道茂道:“快去吧睡吧。明儿说不定要早起呢。”
“好。”王献之依依不舍的起身道:“阿姊你别太伤心了,师祖一定会好的!”
“嗯。”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郗道茂就被人叫醒,换好衣服之后,就被喜娘抱上牛车出发了,郗道茂暗暗惊讶郗璇的处事能力,不过一夜时间,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这等水平摆在现代也是一个管理公司的人才啊。
王家七兄弟除了王献之同她坐同一牛车之外,剩下的六人分了两辆牛车乘坐。一上牛车,别说是王献之,就是郗道茂也开始哈欠连天了。
“阿姊,我们再睡一会吧。”王献之打着哈欠说道,说着就要爬到保母铺好的被窝里。
“等等。”郗道茂拉住他道:“把外衫脱了吧,穿着睡多不舒服啊。”
“好。”王献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把自己的外衫给脱了。
两人脱去外衫之后,爬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并排躺着,就在郗道茂昏昏欲睡的时候,王献之突然悄悄的移了过来,握住郗道茂手,悄声问道:“阿姊你说师祖会跟祖母一样,睡着了就永远醒不过来吗?”
郗道茂闻言怔了怔,回头见他神色略带惶恐,左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右手,不由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会,师祖会醒过来的!”郗道茂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嗯!师祖一定会醒过来的!”王献之用力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璀璨的笑容。
郗道茂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微笑的说道:“别多想了,我们睡一会吧。”
“好。”王献之小身体一扭,钻到了郗道茂的被窝里道:“阿姊,我给你一起睡,被窝里冷。”他撒娇的说道,手一伸,搂住了郗道茂。
郗道茂道:“你把你被子盖在我被子上。”这牛车上虽有烧炭,但扛不住外头的冷气顺着隙缝不停的钻进来,光盖一条被子,郗道茂也觉得有点冷。
“好。”王献之拉过自己的被子压在郗道茂的被子上方,然后快速窝回被窝,贴着郗道茂,不一会就睡着了,郗道茂也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着车壁,随着牛车的晃动,慢慢的睡着了。
等途中休息的时候,郗璇因不放心两小,而上车看两人的时候,就见两人肩并肩、头碰头的睡得正香,两张吹弹可破的小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水嫩的小嘴微微的翘着,饶郗璇满脸愁容也忍不住淡淡一笑,她放下帘子道:“让他们睡吧,等睡醒了再给他们喂吃东西。”
“诺。”
因这次时间紧急,所以众人中途休息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