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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天气渐渐地凉起来。
我发现,到了晚上的时候,他的病会犯得频繁。不过让我庆幸的是,都没有如昨日那样一下咳了血。而我,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守着他。
到了第二日的早上,我还睡着,隐约似乎听见外头有响动。猛地吃了一惊,慌忙爬起来,他显然也是听到了,坐了起来,神有些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我迟疑了下,终是起身,方要出去,却被他拉住了手臂,听他低声道:“我去。”
“先生……”
“待着。”他的声音淡淡的,话落,人已经出去。
我欲开口再叫他,却终是捂住了嘴。
来人,是什么人?
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那答案,却不敢去想。
他只出去一会儿,很快便回。瞧见,他的嘴角染起浅浅的笑,走上前来,推了我道:“去吧。”
去吧。
两个字,被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而我,只觉得浑身一颤,什么意思,还不明白么?来的,是天朝的人!
他说“去吧”,那么他呢?
“先生。”急急地抓着他的手臂,我也知,这里,根本无处躲。很快,天朝的士兵,就会全力搜查他的下落。那必然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我不要!
咬着牙:“我不走!”我这个时候,怎么能丢下他一人?纵使,他能躲过一劫,他一个人,又当怎么办?他生病的时候,谁来照顾他啊?
他淡笑一声:“你不去,他们也会找到你。”
找到了我,也等于找到了他,是么?
含着泪道:“先生如果咬死不承认自己是北齐的军师,会如何?”
他的眸中明显一怔,无奈地摇头道:“不可能,陈林认识我。”
我撑大了眼睛看着他,陈将军认识他?他知道他是前朝太子?
所以,即便他说他不是北齐的军师,陈将军第一个不会相信,是么?心慢慢沉下去,陈将军是保皇派,如果知道前朝太子还活着,他会如何对他,那是我不敢去想的。
到时候,即便我求得夏侯子衿放过他,那么太后呢?这个时候,人情很薄很薄,一切,以江山为重。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呢?
扬起脸看着他,问道:“他来了么?”此话,问了也是白问。陈将军要是没来,也不会有苏基寒方才的话了。
他点了头。
而我,突然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
回身将地上的枯草弄乱,将吃剩的野果藏于外头草丛夹缝里,一把拉过他的手,往外走道:“先生可还记得,崖底有一处深潭。”
天无绝人之路,不是么?这里,不是连一个藏身之处都没有啊。
他一惊,脱口道:“不可,你不会浮水。”
“可你会啊。”我信他。
“梓儿……”他站住了身子。
回眸,隔着泪眼望着他,颤声道:“先生不要让我愧疚一生,好么?”
与他对敌实非我所愿,如今我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救,而他被俘的局面?
那是万万不能的。
二人,悄然行至深潭边。远远地,不知谁叫着:“公主——”
朝苏暮寒看了一眼,我先踏入了深潭。此时的天早已经凉了,寒意马上从脚底一路而上。我咬着牙,干脆跳了下去。他的手抱住我的身子,使我不沉下去。
好多的人,一遍一遍叫着我,我实则想看看,究竟都来了谁,努力望去,却因为杂草都太长,根本就瞧不见。
待搜索的士兵近了,我们才将头沉下去。
在深潭下面,上面的声音便已经模糊不堪,几乎听不清楚。我隐约似乎听见谁喊了声“顾将军”,心头一震,卿恒来了!
抓着苏暮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对不起卿恒,每一次,都要你为我担心。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丢下我的先生不管啊。
有谁的影子过来了,我吓得不轻,苏暮寒抱着我,缓缓下沉。这个潭,真的好深。此刻,我已经几乎瞧不见上面之人的身影。
隔了会儿,不知谁说了句:“这么久都不见,不会是挂在了半腰吧?”
是啊,找不到,那么也只此一种可能了,不是么?如果真的是那样,搜索工作便是难上加难,在半腰,还怎么可能找得到?
好多的人,又在这片停留了好久,我几乎快要支持不住了。周围好冷好冷啊,抓着他的手愈发地紧了。他仿佛意识到了,凑过来,双唇印上我的,渡了口气给我。
待外头的人都散去,我只觉得他手上的力道一下子加大,将我的身子瞬间托出水面。我猛地深吸了口气,一下子扑倒在水潭边。
用力抓住一旁的长草,使劲爬上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回头的时候,却不见苏暮寒的身影。
心猛地一沉,回身扑到在深潭边,失声叫:“先生!先生——”
我吓坏了,他呢?他为何不上来?
“先生!”忍不住哭起来,是不是待得太久,他支持不住了?
正在我觉得无助的时候,瞧见那深潭又缓缓地冒出水泡来,而后,瞧见他猛地从水中出来。我又惊又喜,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再一个不慎便沉下去。
他的右手使不上力气,我只能用力拉着他,将他拖上来,他一手按着胸口,一口气上不来。
“先生!”我扶他坐起身,二人的身上金湿透了,水珠顺着发丝滴下来。
他终于咳了出来,俊眉紧蹙着,看起来真难受。
喘着气,靠在我的身上,开口道:“我没事。”
拼命地点着头,当然要没事,一定要没事。
幸得今日阳光强烈,而且无风,不然坐在这里,一定会很冷。
二人在深潭边歇息了好久,身上的衣物干得很快。扶他起来,我开口道: “先生,如今,还不能出去么?”
进来的是天朝的人,其实不必我说,聪明如他,定是知道了。北齐一定是出了事,不是被迫撤离,便是其他的事情。否则,青阳是断然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他不语,只转身走在前面。
我跟上去,其实,我是希望出去可以遇见青阳,把他交给青阳,我才能放心。只因我知道,青阳是真的,心疼他。他的身边,是需要一个像青阳一样的人,照顾他。保护他。
整个崖底很长很长,我们一直走到了接近暮色,才终是看到了尽头。此刻,两边的悬崖已经不高,渐渐低缓下去。再往前走了大约二十多丈,便瞧见了外头的景致。
离这里最近的北齐城池,便是鬃户。
沿途去的时候,只觉得周围安静得异常。一个人影都不曾瞧见,虽然这里离开天朝与北齐交战的地点已经有大约一里的距离了,可,也不可能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那只能说明一个原因,天朝大军,已经越界。
那四十多座索桥已经被砍断,那么大军只能绕行,这里既然一片寂静,所以。只能往另一面走了。
握紧了双拳,此次领兵的人,又是谁?
夏侯子衿?
想到此,心头震惊。如果真的是这样,一面开心,一面纠结。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而找不到我,他定以为,我死了。
可,我却不能放弃先生,不能让他落在他的手中。
此事一旦闹大,谁都保不了苏暮寒,这一点,就如同我的欺君之罪一样,我深深明白着。
侧脸,瞧见他的脸色一片黯然。想起在崖底的时候,他说过的,在北齐主营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知道了,这一仗,北齐输得一败涂地。
其实,他所有的计划都没有问题。他不过是输在,夏侯子衿的毒不是他下的呵,世事总是那么可笑。
他答应了承烨的事情,终是无法做到。夏侯子衿既然下令越界,那么势必要拿下整个北齐的江山。凭他的性子,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我们到鬃户的时候,这座城池已经被攻陷了,大军明显比我们快很多。那么,在顾卿恒带人下崖底的时候,实则天朝大军兵分两路,这边,已经攻城了。
我想,已经不必再往前了,北齐,保不住了。
我其实最担忧的是,青阳呢?还有他们随身带着的大夫廖浒呢?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北齐的沦陷不是我想关心的,我只是关心那些关心苏暮寒的人,如今一个个,又都在哪里?
鬃户城下,我站住了脚步,他却还要往前。
城门已经破败,护城河上横七竖八地飘浮着木桩、弓箭,甚至,还有,死人。
我拉住他,开口道:“先生不要去了。”
他紧皱着眉头开口:“我的失误,死了那么多人,我……科……”
“先生,不怪你,这,不怪你。”我摇着头, “你怎么不清楚呢?两军对垒,就是这样的结果。战争,就是这般残酷,不是么?”
他的眸子里,全是伤,颓然说道:“是,我知道。只是,我心里,难过。”
心中一痛,先帝说的真没错,他生性淡泊,根本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他不看我,径直朝城内走去。
鬃户不过是边界的一座小城,如今,城破,天朝却没有留下士兵把守。想来只是因为它的前面便是天朝的疆域,夏侯子衿以为已是不必。
这里,俨然是一座死城了。
城内全是士兵的尸体,百姓的尸体倒是没有。走了一囤,也不见一个活口。
我顺便从居民屋里取了火折子,瞧见,厨房里还烧着吃的东西。
看来,战事是突然起的,走的也匆忙。
找了两套衣服,与他都换了,才又出来。
此刻,天已经暗了,我开口道:“先生,再不必往前了。”往前,我怕他见到的,只会愈伤心。
他沉默着,并不说话。
晚上,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苏暮寒却不见了。
我吓得不轻,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也不见他的身影。大声叫着,半日也不见人应声。又回到屋里的时候,才瞧见墙壁上,留下他的一句话:“梓儿,回去吧。不必担心我。”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只觉得心下一沉,他走了,他一个人走了!
“先生——先生——”
任凭我喊破了喉咙,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其实知道,我只有找到青阳,才能安心地离开。可是如今乱世,找一个人,多不容易啊?他不想连累我,所以离开。
可,叫我如何放心,叫我如何安心啊?
一个人,呆呆在坐在屋子里等着。
从天亮等到天黑,都不见他回来。他是铁了心要走,所以不会再,回来了。
眼泪掉下来,先生,为何不让我为你做完这最后的事情?我只想,看着他平安啊!
他真残忍啊,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
想起我与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日,打雷。他都可以冷冷地说,雷止了,便出去。
他从来都将赶人的话,说得那般无情。
而这一次,他不赶我,却是自己悄悄地离开。
他不会再深入北齐,只因他知道,那样我会担心,我了解他。而我,亦不能再往前走。万一被人认出来,那就糟了。
凭着脑海里记着的长葫地图,我知道还有一条小道,可以从北齐进去天朝。
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条小路,回到天朝境内。
加快了步子朝原来天朝的营地走去,我不知道此时夏侯子衿是不是在那里,只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跑了好久的路,才遥遥地看见那熟悉的营帐。
近了,才要笑着上前,隐约似乎听得谁叫了一声“娘娘”,心头一震,我不会傻到以为叫的是我。只因我在这里,从来不是什么“娘娘”,他们,只会唤我“公主”。
那么,这一声“娘娘”,无疑是姚淑妃!
她真的来了!
那么,夏侯子衿也没事了,是么?
猛地收住了脚步,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她在,我不会傻到就这样冲出去。
给她的信是我写的,对当初张陵夫妇的事情,还有周逾常的事情这么清楚的女子,无疑便是当日的嫔妃们。姚淑妃来了,她只需稍加询问,便可知道,军营中,只出现过我一个女的。
她不是傻子,即便我说我是大宣的公主,即便我长得和以前不一样,她都不会,放过我。
也许她会无法解释我的脸,可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是么?
夏侯子衿在不在营中我尚且不知,所以,我不能出去。我只能,等。
深吸了口气,抱膝而坐。
还好,长芙公主的金印还带在我的身上,没有掉了。
也许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
一直等到了天黑,天气开始冷了,我忍不住抱住了双臂。又等了好一会儿,听得夜幕中有几个人策马奔来,我吃了一惊,忙撑大了眼睛望着那边。
待近了,我才看清,是显王!
行至营地门口,他勒停了马儿,马上有一个士兵出来帮他牵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