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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刃长四寸,宽五分。
“请各位夫人一观——这是外袍,下摆有喷溅样的血迹,颜色较浅,是大小姐诛杀沈银针时所溅的。”沈垂杨口齿清晰。
沈微行有些难堪地看着自己的衣物被一件一件展示人前。
“大小姐其时未着上衣,外袍直接贴身而穿。这一件则是当时所穿的长裤,可以看到,与外袍同侧,并未染上血迹,可能与大小姐身手敏捷,见血喷射而出,便避开的缘故。”
沈垂杨将长裤翻转来。
有深色血迹,斑斑于上。
——沈微行宁可捱一千下皮鞭,亦胜过此时此刻。
“为何这里会有血迹?大小姐,现今可是月事在身?”
乔璇玑轻咳,“各位少爷在这里,垂杨,你留心些讲话。”
“恕婢子死罪——各位少爷终有一日会在自己新婚之夜见到这样的东西。”沈垂杨磕了个头,将衣服呈了上去。
“大小姐。……大小姐?”
乔璇玑唤了两声,见沈微行并无反应,于是叹了一声。
“君兰,去准备壁虎。——微行,我们去内室,验你的守宫。”
“不必了。”沈微行断然拒绝。
何必配合这出早已编好的戏演下去。
壁虎一定有问题。
守宫一定被戳穿。
“我的确被那个贼人玷污。”沈微行淡淡道,似在说一句与己无关之事。“但我不认识也没见过他,绝不存在通奸之事。”
这是她最后的证供。
女子失贞,便失一切?
未必。
沈微行双手握拳。
站在那里。
便传诸于天下又如何?
若心如石,自无荣辱,明月清风,不过是渺渺途中,过眼之物。
若命如星,本无羁绊,春秋寒暑,亦不会更改那周天上的永恒光芒。
“我不是处子。”她一字字道。
“——但我无过。”
☆、(21)人谁无过
沈府存诫堂。
私语化为声浪。
知情的,不知情的,皆被震撼,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沈微行站在其中。
此时此刻,这便是她要面对的“天下”。
沈阁月递了个眼神给她妹妹阁晴——那女孩声音尖利响亮,足可在一片吵嚷中脱颖而出。
她高声道,“既如此,大小姐说自己并未通奸,便请拿出未通奸的证据来——”
沈微行挑眉。“那你说我通奸,又有什么通奸的证据么?”
“——你非完璧,就是证据!”
说道理已说不通。
听起来合理。
但却绝不公平。
沈微行心中洞若烛火。
但没有办法说服天下之人。
沈阁晴见沈微行沉默,便更进一步,“公主殿下明鉴,大小姐既抵死不认,看来只有严刑拷打,才能得出真相,给到父亲大人一个交待!”
……十六岁的女孩,说出这样的话,毫无窒碍,顺遂流畅。
却是沈琪开口为沈微行辩护,“大姐姐本是受害之人,拷打她?你没毛病吧?要拷打也该去传与沈银针相关之人,或是龙池当日戍卫才对吧?”
沈阁晴冷哼一声,“琪妹妹,沈银针素日孤僻,并不与人往来。”
沈琪冷笑,“你一个内宅女子,怎么却知道他素日孤僻的?”
“你——”两个妹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沈微行注意的却是,苍白而低调的男子,如一个影子般,不知何时已在沈阁月身边,悄然耳语。
——你又有什么招数要出,风儿?
她在心中默默问。
假设自己站在对立面,会做什么,怎么做?
依靠这样的沉默,来砥砺自己的心智。
变得更聪明,更强大。
沈微行默默思索,忽然想到,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光芒。
但已来不及。
沈阁月咳嗽了一声,冷冷道,“大家都肃静——大小姐捱过父亲重刑,拷打她怕也是无济于事。但琪儿说得好,若有通奸之事,身边之人必定有所察觉;来人,备下十二轮回之刑,然后去紫微阁,传丁闲沈扶桑……如大少爷在的话,便请他同来见证。”
沈微行看住她美丽的脸庞。
沈阁月骄傲地一笑,居高临下与她眼神对视,“以防万一,请清松、垂杨、绿柳、君兰携侍卫一同前往。”
“清松,垂杨,绿柳,君兰。”沈微行复述这四个名字。
四名花营女使领命欲去。
铮然一声。
动魄出鞘。
“你们想去,怕是要先问过我的意思。”沈微行背对刑堂之门,垂首抬肩,动魄水平直指,封住道路。
乔璇玑霍然站起,“沈微行,在存诫堂出剑,你是要反出沈门么?”
“我是迫不得已。”沈微行的口气客气,而冷漠。
无论怎么做,怎么说,也保全不了自己和身边之人的时候。
那便用武力决定一切。
来世,或可得偿志愿。
“大小姐。”沈骏眉从人群中出列,“属下前去保护扶桑女使。”
他单膝跪了一跪,便出门而去。
沈权冲自人群中略退了半步。
天权夫人神色中有深深担忧与不舍,伸手去抓长子的手臂。
沈权冲已然推开,对着母亲屈膝一拜,然后转身。
一片诧然之中,沈权冲踏足刑堂门槛之上,向着堂内堂外聚集的数十名侍卫,朗声道,
“今夜之事,是沈门家务。茶营侍卫全部听我号令,退出存诫堂,回自己职守上戍卫。今夜所见所闻,任何一字,均不许对外吐露,否则格杀勿论!”
茶营侍卫轰然允诺。
成群散去,刑堂之中,顿时空旷了不少。
沈阁月气得将手中绢帕一撕为二。
“反了,造反了——你们都是要造反么?”
“权冲不敢。”沈权冲躬身一礼,“受父亲之命领茶营侍卫,此乃公务。稍后权冲作为沈门一份子的私心,月姐姐必能亲眼看见。”
沈微行持着剑,站在那里。
沈阁月无奈而慌张地看向沈池岸,低声道,“岸哥哥,亭儿被扶桑那个贱人所伤,我们之中最强的便只剩你了。”
沈池岸看一眼自己母亲神色,摇了摇头。
——沈微行挑战贪狼前夜,他已用下帖书,与沈微行相斗一夜。
沈门弟子,在获得沈盘亲赐的“六艺之巅”秘要之前,没有人会是沈微行的对手。
何况沈权冲亦是硬得扎手的对手。
自己阵营之中还剩下一个男丁沈机敏,是坐在轮椅上的残废,随父亲炼丹或是制一碗姜汤之类的或可,要打要杀,绝非易事。
一脸病弱的,沉默寡言的摇光夫人咳嗽了几声,站起来首次开口,“诸位姐妹,若国师出关,见如此家变,怕是不分立场,无论对错,都会伤他的心啊。”
乔璇玑见她开口,脸色一变,厉声呵道,“贱人,谁准你开口?”
葛摇光咳得厉害,只是垂首不语坐下。
与她邻座的红鸾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却听门口一声沉郁的宣告。
“无量寿佛!——摇光此言甚为有理,公主怎么听不进去?”
门口诸婢女等已然拜了下去。
“拜见荀夫人。”
满头白发,容颜却红润姣好,如同少女的老妇人,拄着纯银拐杖,被沈微止与丁闲左右搀扶,出现在存诫堂前。
夜风吹得沈嫦白发拂动。
乔璇玑之前骄矜肃杀之气一收,虽被斥责却一句也不敢驳,恭敬地站起来率群女眷行了参见之礼,一面道,“家宅不宁,惊动姑姑静修,璇玑惶恐。”
沈嫦并不理她。亦不理会一屋子行礼的大小女眷。
拐杖顿地。她只是看住沈微行持剑僵凝的背影,厉声道,“行儿,你要持剑背对姑奶奶多久?”
沈微行叹了一声,闭上眼睛。
动魄落地,她转身,深跪下来。
“微行不孝。”
四个字之后,她忽然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眶中却有湿热感觉。
侧对她的是机敏机慧的幼弟机颖,他天真不怕人地咦了一声,“大姐姐,你怎么哭了?”
沈微行跪伏地上,肩膀颤抖。
沈嫦本欲斥责,却被她哭得心中不忍,前行一步,伸出苍老的手,轻轻抚摩她头发。
沈微行伸手抱住亲人,索性放开心中拘束,痛哭出声。
沈门上上下下,皆都静默。
自六岁开始,府中无人见过沈微行哭泣。
长房嫡女,本应是如何得意风华?
却被逼到了如何的地步?十多年步步艰难,有血无泪。
今日痛哭,似是将母亲昏迷之后,孤苦无依的痛苦,全部释放。
身为女子的脆弱与不甘。
为长姐的责任。
为人儿女对温柔抚慰的无声渴求。
对自身软弱的恨。
对爱的恐惧。
对自由的极度奢望。
沈微止在这哭声中,眼神如铁,扫视堂中众人。
堂上女子们不敢与他眼神对接,只是面容肃然,静听沈微行哭泣。
或者,这种聆听,也是身在刑堂中的某一种特殊的刑求?
沈阁月就首先爆发。
她捂住双耳,叫道,“莫要再哭了——沈银针已经被你杀了,便还要怎样?你的仇也报了,冲儿亦已经说过,今夜之事,沈府无一人可对外传扬否则格杀勿论,你还委屈什么!”
乔璇玑幽幽一叹,“阁月的话,众人听见了。俱都奉行,不得有违。”她向着沈嫦行了个平礼,“扰了姑姑静修,是侄媳妇无能——大家都散了吧,君兰,赶紧迎姑姑到我的明堂休息。”
她亲自下堂,温柔扶起沈微行。
“大小姐受委屈了。大少爷身子不好,出来吹了风怎么办,丁闲,快带他们回去吧,好好照顾着,需要什么药什么吃的都尽管告诉我。”
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便在沈微行惊天一哭中,草草收场。
——沈嫦是沈门唯一健在的长辈。就算沈盘,亦是多加敬重,沈嫦有令,俱都奉行。
再加此事本来就疑点重重,沈阁月等人不过是仗势欺凌,若真追查下去,恐怕不利的还是龙池之人。
是以沈阁月才急急了结此事算数。
——反正人在沈府之中。
有的是办法。
有的是机会。
☆、(22)天下有风
凤阁之中,龙凤两房之人齐集一堂。
“珍宫只动了坤道,没料到沈微止会突然出手,从乾道进去,我们算来算去,还是漏了这一点。”沈阁月看住沈阁风。
沈阁风安静地坐在那里起卦。
“天下有风。”他淡淡道。
“打什么哑谜?”沈阁月皱眉。
“天风姤。”沈池岸侧首去看,“第四十四卦。月姐姐不是连卦文都背诵不出了吧?”
沈阁月冷笑,“十五岁之后,我的专职便是做贵妃,沈门六艺于我如浮云……不过天风姤这种三岁开蒙的东西,总还不会忘记。嗯,姤,女壮,勿用取女?”
“不错。”沈池岸读出卦文。
——初六,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羸豕孚蹢躅。
——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
——九三,臀无肤,其行次且,厉,无大咎。
——九四,包无鱼,起凶。
——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
——上九,姤其角,吝,无咎。
沈池岸笑道,“女壮,勿用取女——说得倒对,大小姐怕是嫁不出去了。”
沈阁月道,“此卦颇准,臀无肤,嘿。”
唯有沈阁风不语
“如何,风儿,你有什么看法?”凤阁仰重爱子。
“此卦包含内容颇多,但,终无咎。”沈阁风道,“若今夜是在九四之局,则我很好奇,有陨自天,会应在何事之上。”
“天……天子?”沈阁月咬牙,“府中之事,怕是迟早要传到宫中那位的耳中。”
“七杀国战事吃紧,他一时顾不过来。”沈池岸道。
“就算顾得过来,他这帝位全靠父亲支持才能坐稳,他亦不会公然站在父亲的对立之面。所以,于今之计,还是联络清松,预先在父亲面前站稳脚跟。只要父亲信我们,大姐姐,怕要再多尝几次臀无肤的滋味。”
“但,姑姑今次出关……”龙池夫人颇为忧心此事。
“她的事情,自有公主费心。”沈阁月扬眉,“我们的对手是大房,公主的对手却是七房。父亲娶七娘,便是为着压制公主;公主想找七娘的麻烦有多久了?七娘可让她挑到一丝错处不?莫要小看葛摇光,哪日紫微阁那位宾天,扶正的说不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