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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雄乍闻那女孩所说的话已是一奇,乍睹她这身小妇人的装束更是大奇,只感到这小女孩确是有趣极了,不由纳罕问:“小妹妹,你说我义弟不是孤星,你何出此言?”
小女孩的目光之中复又闪过一斯慧黠,答:“他的眼神很忧郁,而且像不想伤害任何人,怎会是害人害物的孤星?”
想不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竟能看出这么多大人们看不透的东西!应雄更感到乐极了,一时忘形,索性和她抬,再问:“但,那个摸骨圣手说,他的命是孤星,他纵然不想,也没半法阻止自己……”
小女孩未待应雄把话说完,以迳自抢白:“怎会呢?他怎会没办法阻止自己?他有你呀!你是他的大哥,你一定会设法帮他的呀!”
应雄失笑:“我帮他?嘿!小妹妹,你适才没听见我骂他贱人?还奚落他?你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会帮他?”
小女孩又道:“不!你并没有奚落他!你是为了他好。”
应雄只见一个小女孩竟亦明白他这个男人所干的,心头不由一阵抽动,更出奇地鼻子一酸,他第一次感到,世人有人明白他所干的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他……好?小妹妹,你从何见得?”
小女孩又答:“不是见,而是‘感’到!可以给人‘见’到的事未必是真的!有些见不到、但能‘感’到的事才算是真!”
“这位哥哥,你虽然看起来很骄傲,但你有很善良的眼神呀!尤其是你望着你义弟的时候,你看来虽然恶,但没有恶意,你是为了他好!”
看来“恶”却又没有“恶意”?这小小女孩竟有一双看人看得如此剔透的慧眼?应雄更是啧啧称奇,小女孩此时又道:“你是为了他好,而他,也是为你好!大哥,你义弟的眼神看来虽然颓丧,浑没光采,但我感到,他的眼还有一些很深很深的深处,仍未激发出来,只要他一发出来,届时候,他便可成能为一个大英雄哟!”
小女孩说此话时,居然流露一丝异常欣赏、崇拜的眼神,英名虽已远去,她仍在回味着他的风采,英雄的风采!
应雄见其小脸上洋溢着一种崇拜之色,更是乐极,因为世上竟有另一个女孩和他同样欣赏英名,且还年仅八、九岁,他不由又道:“有趣有趣!小妹妹真有趣!小妹妹,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乍闻应雄提问自己的名字,这小女孩却出奇地略现羞色,腆的看着腰间小绣包上的“凤”字,缓缓的答:“我姓‘凤’,叫‘舞’!”
“凤舞!”
凤舞?好一个漂亮的名字!只是,应雄万料不到,眼前这个唤作“凤舞”的小女孩,终有一日会展翅飞舞于其弟英名身边,她,将会一生忠心的追随着他!
她会欣赏他!崇拜他!守护他!体谅他!了解他!甚至……爱他!
有爱难圆,有缘又难爱,最后只得……
非主非仆,亦主亦仆,这就是——凤舞……
这里,终年都弥漫着一层浓重的烟雾,碧水寒山,这里是碧水山上的一个寒山!
这里,也有两柄不知应否是剑的——剑!
全因为,剑,应该是钢是铁是金是银所铸,但,这两柄剑,却是石造的!
石造的剑也算是剑?
不知道?
然而,瞧这两柄剑上的风尘、裂痕,它俩仿佛自天地之始,已经被插在这里,它们,已历尽数不清的春秋朝露、碧世沧桑。
它俩,又仿佛是两个历尽沧桑的英雄,一直站于此寒山之巅,细看山下一切苍生兴亡,忿看天下一切不义不平之事,可是,它俩纵然不忿,却是爱莫能助,因为,没有人拔它们去铲除一切不平事!
不!应该说,自两柄剑诞生之始,从来没有人“能够”把它俩拔出来!
从来没有!
然而在此寂寥肃杀的今夜,终于又有一个人前来此寒山之巅,前来拔剑!
他是——
四十二岁的……
剑圣!
剑圣降临,却并没有浪费半分时间!雄伟如天神的他纵身一跃,已然落在这两剑之畔,右掌暴出,便要握着其中一柄石剑将其一抽而去!
他从不浪费任何时间!只因为时间对于一个庸碌的蠢财已是异常宝贵!时间对于一个圣者,更宝贵!茫茫天地岁月去如一刹,唯有极力争取!
惟是,当剑圣沉稳的手快触及其中一柄石剑之时,他的手遽地停于半空!他突然不动!
他不动,只因他已瞥见自己的手在接近石剑刹那,两柄石剑赫然各自崭露一条新的裂痕!俨如二剑会随时崩断,灰飞烟灭一样!
剑何以会蓦现裂痕?是否因为,剑虽不懂人语,但剑其实有知,它们并不欢迎剑圣把它俩拔出,因为剑圣只是“圣”!
他还不配!
故,它们才会崭露裂痕,以明死志,若然未有适合的人把它俩拔出来,它们便——
宁为“石”碎!
不作“剑”存!
这就是真正的英雄气概!连剑,也是英雄!
剑露裂痕,剑圣见状登时面色大变,怒火中烧的喝:“妈的!好不识抬举!连举世无双的无双神剑,也要折服于本剑圣无敌之手,你这两柄其貌不扬的剑,为何偏偏宁‘碎’不屈?为何偏偏不让本剑圣拔出来?”
“妈……的!”
被剑侮辱,剑圣羞怒难当,再难自己,不禁仰天狂叫!狂吼!狂嚎!
然而!就在剑圣怒吼之际,天上惊雷乍响,一道紫电疾劈而下,刚好便要劈中剑圣,幸而剑圣已是出神入化,身一移已然避开!
“妈的!”
按遭雷劈,剑圣又再向天怒吼,更举起携来的无双剑,抗天暴叫:“天!你劈我?
你敢——劈我?”
“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天罢了!你是哑的!你是聋的!你从来不解苍生疾苦!你有资格劈我吗?呸——!”
“天!你给我好好听着!总有一日,我剑圣一定会超越世上所有人,更要超越你!
你给我好好听着!世上绝对没有我剑圣办不到的事,总有一日,我会拔出这俩柄曾经侮辱我的——”
“英!”
“雄!”
“剑!”
英雄剑?这两柄其貌不扬的剑原来唤作“英雄”?
它们为何不让出神入化的剑圣拔出?
它们还要等谁?
两剑无语,惟剑圣口中的“英雄剑”三字甫出,天上又再次沉雷暴响,仿佛,上天又再次给剑圣一个肯定的答案——他虽已超凡入圣,但若论英雄……
他还不配!
寒山远处的另一个险峰,却有二人远远眺望着剑圣被剑侮辱的一幕,这两个人,是两个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的人!
那年清的头蓄长发,骤见远方的剑圣被辱,不由惊讶:“连剑圣也不配此二剑?”
那年长的答:“不配就是不配,那管他是圣!”
“但,到底要谁才能与剑匹配?才可把剑拔出?”
“这个嘛!或许我曾见过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也许可以!”
“那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毋庸着急!你迟早也会知道的!因为……”那年长的说至这里语气稍顿:“他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那年长的说罢,斜斜一瞄身畔的年轻人;黯淡的月光映照在那年长一双眼睛之上,他眼睛依稀泛着智慧的光。
他有一双很有智慧的眼睛!
他有一双曾监视一双兄弟五年的眼睛!
天啊!就是他!就是他这双眼睛,曾在无数个幽暗的角落,无数夜晚……
监视了应雄与英名五年!
是——
他?
弥隐寺前的大树枝摇叶落,仿佛已经倦了。
弥隐寺内的金佛逐健黯淡无光,仿佛亦已倦了。
可是,“他”犹未倦。
诵经晚课已过,寺内僧众都依时就寝,只有一身白衣袈裟、年方十七的“他”,却未有半分倦意,依旧在弥隐寺的大殿上一边敲打木鱼,一面专心诵经。
就连被他敲打的木鱼,也给他敲的倦了。
他仍不倦!
然而,任他如何不倦,他盈绕大殿诵经之音,竟尔被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打破。
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虽已听见了这阵脚步声,却没有回过头来,依旧全神贯注念经,不知是因他的心实有太多的伤心往事,需以念经收摄心神?
还是因为,他是一个没有了十五年记忆的和尚,他在以经填塞他脑海所有的空虚?
那个步进大殿的人影,似亦了解这十七岁的白衣和尚何解要苦苦念经,那人叹道:
“我徒,你口中虽在诵经,但心中却未明经中至理,即使你已不眠不食连念十日十夜,但口虽有经,心中无经,又有何用?”
什么?这白衣和尚居然已念了十日十夜的经?这份坚毅刻苦的修为,实非凡人能及!
他既有此等修为,何以还要苦苦念经不停?
白衣和尚骤闻进来的人所言,霎时停了下来,过了良久良久,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师父,你是知道的!两年之前,你给我喝下你为我精心研制的孟婆茶,希望弟子能忘记十五岁前的伤心往事。诚然,弟子确是忘记了种种前事,只是,不知何故,心中却不时还会有一种莫名的哀伤,仿佛心底有一个故事,日夕难忘,故此,弟子才不得不苦苦念经,以求能平伏这股已记不起的哀伤,尽管我仍不太明白所念的经……”
那个进来的人听毕无奈一笑:“唉,给你服下孟婆茶,实是我僧皇平生一大错事!
为师满以为自己所研制的孟婆茶可像地狱孟婆茶般,令人忘记种种痛苦前尘,重新做人,谁知却仅可令你忘却前事,却忘不了前事给你带来的哀伤……”
原来,这个进来的人便是弥隐寺的主持“僧皇”,也是当年剑圣寻访的僧皇!
但见今时今日的僧皇,已比十多年前老了许多许多,甚至连声音亦变得有点沙哑,想不到纵是道行高深的一代高僧,亦逃不出人间的无情岁月。
“不过,”僧皇见自己徒儿一脸惘然,不由又续说下去:“为师已想出了一个助你参透哀伤之法。”
陷于迷惘中的白衣和尚遽然一愣,问:“师父,是什么方法?”
僧皇满有慧谐的答:“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之路!所谓十载念尽阿弥,不如一念之间悟道!我徒,为师如今就派你去办一件事,此事办成之后,或许你便能彻底参透自己心中的哀伤忧疑,便能——”
“悟!”
“师父,那你到底派弟子所办何事!”
“是关于‘他’的事!”
“他?师父,你是说,你曾以照心镜预见,那个将会一生——悲痛莫名的人?”
“正是。此事本应由为师去办,可惜我年事已高,区指一算,为师圆寂之期已经不远,极可能就在一月之后……”
“师父,既然……你圆寂在即,弟子更不能去了,我怎能……弃你于不顾?”
僧皇淡然一笑,答:“我徒,有云‘师亦空兮父亦空,黄泉路上不相逢’!你一颗不舍为师之心,为师固然明白,但,我有我圆寂,你有你悟道,此为两件不同的事!若因为师之死拖累了你,为师又如何能安心圆寂早登极乐?”
“师父,但弟子甚不明白,你说那个‘他’注定悲痛一生,既已注定,亦即是人力难变,还派弟子前去干啥?”
僧皇又是淡淡一笑:“不明白实在是件好事!正因为不明白,人才会继续思想,人只要愿意思想,总有一日,会想通想透,想个明明白白,届时便能够悟!”
真不愧是僧皇!寥寥数语,已包含了人生无穷哲理。
可是十七岁的白衣和尚仍在固念顾念其师,仍在犹豫,僧皇只得叹道:“应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应该喝水时喝水,应该去寻求答案的时候,便应该去!”
“人不应该在吃饭时上茅厕,人应该在适当时候干适当的事,这才是人生!”
“我徒,在你失去十五年前尘记忆之后,你不是曾深深不忿的问为师,缘何上天为世间注定了那么多事?为何生死有命?富贵由天?为何因果有序?轮回难逃?”
那白衣和尚幽幽的道:“是的,弟子实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生死有命,人的命运已由天定,人根本无法改变早为其注定的命运,那即使活着,岂非沦为上天一颗棋子?既然身不由己,命不由已,那末,人为何仍要活着?这根本毫无意义……”
僧皇见他复再陷于一片迷惘之中,不禁怜惜的道:“这就是你必须参悟的事情了!
我徒,就让为师告诉你!你此去,一定会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