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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承满浓稠的红液。
「阿烈,喝下去。」
伏翼知道,南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血。
他臂上伤口还在滴著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南烈接下碗。
「阿烈!」发什么呆?再不接碗,等会儿躺在床上的人就换成失血过多的他了。
「这一切,是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伏翼没耐心等南烈自动自发,索性以碗就口地强灌南烈。
「你神智还没清醒呀?多喝些血,看能不能复元得快些。」
南烈没有反抗,任伏翼灌下满满一碗的腥红,即使有些残血沿著唇颚滴落,他亦不曾伸手抹去,只是愣愣地任血味弥漫口中。
「阿烈?」伏翼动手为自己简单包扎了伤口,进而拍拍他的脸颊。
南烈没抬起眸,只淡淡道:「伏翼,百里剑碎了……」
「我看到了,她用她八百多年的剑龄换你一命。」伏翼正巧赶上剑魂消逝的最终一幕。
「是我毁了她。」
若非他的嫉妒心……
嫉妒她与每任主子的亲昵共生;嫉妒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是独一无二;嫉妒她不是只属於他一个人的剑魂……
他的嫉妒蒙蔽了他的警觉,浑然忘却该注意穆元胧的一举一动,而承受嫉妒的代价,却是她的剑碎魂飞……
是她那双摊展在他面前的纤细臂膀,企图为他阻止百里剑另一名主子的扬剑相向——你问我舍命保护你,只因为你是百里剑的主子……
是,他愚昧地认定是的。
我舍命保护你,不只因为你是百里剑之主。
就当下的情况而论,他南烈的的确确已经不是百里剑之主,他再无资格获得她的忠诚及舍命,但——而是因为你是阿烈……
因为他是南烈,所以她要保护他。
不只因为他是她的主子,更因为他是南烈……
那时的她,必是相当为难,前後任主子的对峙,她身处其间左右两难,心里何尝好受。
他总希望自己成为八百多年来待她最特别,最懂她的主人,只可惜,他与那些强迫她剑身染血的主子一样,以不同却又类似的方式在伤害她——不!他伤她之深,是一千两百个主子所望尘莫及!
为了他,她连百里剑能摧毁,那属於她寄宿为生的百里剑……亦能义无反顾地自我毁灭。
他若再对她的心意有所存疑,他便是天字第一号的狼心狗肺贱胚子!
「发觉自己的愚蠢了?」伏翼此刻的薯笑,满是落井下石的调侃,「你和我果然是同类,犯下的错真该死的像呀。同样困在自以为是的胡思乱想中,同样忽视了她们所传达的心意,同样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事物,最後同样该死地连累她们魂飞魄散,我们这种男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她们,指的自是小剑魂与伏翼曾提及的妊娠女鬼。
伏翼说得对,他们两个男人活该落到这步田地,但最不该的却是所有的苦果都由她们来尝——「既然没人愿意同情我们,咱俩兄弟只好惺惺相惜了。」伏翼托著腮帮子,朝南烈床沿一坐,床板发出了嘎嘎的抗议声响。
「我可不希望只救回人,而没救回心。」
「什么意思?」南烈没心情听伏翼的拐弯抹角。
「你忘了我是做道士的?」伏翼眨眨眼,摊摊那身鲜黄刺眼的道袍,脸上狡黠的神情倒挺损道长该有的圣明。「就算你真忘了我是道士,总没忘了我有一个稀世珍宝「镇妖炉」吧?」他神秘兮兮又小心翼翼地从身後捧来一口乌金小香炉。
那口镇妖炉向来与伏翼形影不离,因为那炉中收著伏翼所爱的女鬼魂。
南烈脑筋一转,「你是说——你将她的魂魄也收到镇妖炉里?!」
「不错嘛,还好穆元胧没伤到你的脑袋,看来是没变笨。」伏翼惯性地先戏嘲一两句後才再道:「聪明如我,一看当时情况就知道你和她哪一个是最需要抢救的,你只不过是喷了一缸的血,她却连魂体都将散尽,我当然是先救她罗。」
南烈还有好几口气在喘,小剑魂要是散了魂魄,那可真是回天乏术。
南烈突地咧著笑颜,一改方才的死气沉沉。
「伏翼哥,我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他实在太过高兴,恶心肉麻话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还不忘给伏翼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大拥抱。
「你还真是有了女人才认我这个兄弟。」伏翼赏他一个白眼。
若他没能救回小剑魂的魂魄,南烈定会怨他一辈子,男人的友情果然建构在如此薄弱的基础上。
他忍不住打断南烈的好心情,「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小剑魂终究是小剑魂,她原本就没有真实的躯体,唯一依附的百里剑又全碎成了粉末,就算只剩魂体也於事无补,她与人死後的魂魄并不相同,她非父精母血所凝,魂魄亦不属於轮回,在百里剑的毁灭之下,她只有魂随剑散,即使我在最後一刻将她收入镇妖炉里,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是说……」
「她需要一个可以重新让她依附的东西。」
「东西?例如……一柄剑?」
「唉唉,才夸你没伤到脑袋,这回又变笨了。」
「我会将这句话视为赞美。」南烈现在有求於他,只得露出一抹虚假笑靥,将这笔仇记在帐上。
伏翼轻笑,「你要是再找一柄剑让她附著,她不又成为一抹看得到、摸不著、吃不了的小剑魂,一切不是又回到了原点?还是你要找个锅碗瓢盆让她附身也能,锅灵、碗灵、瓢灵、盆灵,都一样啦,笨阿烈!现在是好机会,找具女尸让她借尸还魂,不仅她得以重生,你的未来幸福也有著落,岂不皆大欢喜?」
这个笨兄弟!
「借尸还魂?」
「阿烈,别再让她当剑魂了。」伏翼抓起南烈的手掌,毫不避开地熨压在南烈的伤口上,让他明明白白感觉到胸口上的痛楚。「你想要拥有她……真真实实地拥有她吧?」
胸口上的痛楚在听闻伏翼的低语时,霎时消失无踪,这样的皮肉伤怎么与眼睁睁见她魂飞魄散相提并论?!
「是的,我想拥有她,真真实实的。」
伏翼笑了,似乎是欣慰,也似感叹。「你比我诚实得多,所以你能比我早一步脱离苦海吧。」
「伏翼……你何不也让那名女鬼以同样方式借尸还魂?」既然有办法让小剑魂回来,相信这招用在女鬼身上也有效果。
伏翼的笑颜褪去,换上一脸无奈。「她在惩罚自己,也藉著惩罚自己的同时,一并惩罚我。」用消极的死亡方式处罚著她与他。
轻轻叹息为两人带来片刻沉默。
「阿烈,还有件事忘了提。」伏翼露出一副「别再谈我的事」的眼神,「小剑魂能待在镇妖炉里的时间有限,半年之内务必让她魂魄有所归依,否则只有两种下场……」
由伏翼的表情看来,那两种下场都是属於不好的,但南烈还是问了。
「哪两种?」
「一个,小剑魂在镇妖炉里半年,正巧能被炼化成补身药丹,按她八百多年的修为,这药丹的功效卓越,构得著仙丹之名。」伏翼的玩笑,换来南烈的瞪睨,他赶紧摇摇手,表示结束第一个下场,继续说道:「另一个,就是放小剑魂离开镇妖炉。」
「结果是怎样?」
「咻——风一起,魂魄尽散,乾乾净净、不留痕迹。」
小剑魂和另一抹女魂可不相同,那抹女魂三不五时还能放出来透透气,免去被镇妖炉炼化的惨剧,小剑魂可不行。
「呿!」南烈恶形恶状地揪起被衾一角,直接塞向伏翼那张总不说好话的臭嘴,激烈动作一出,他同时也扯疼了伤口,发出低吟。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伏翼挡下了南烈的突击。
「废话,选择前头好歹还有半年的时间!」
「那你就尽快去找具女尸吧。还有,穆元胧撂下狠话,下回见一面就砍你一刀,这村镇恐怕也待不住了,除了找女尸之外,也替自己找个落脚之处吧。」
南烈摆摆手,不甚在意他後头的好心告诫。「伏翼,在此之前,你先将我收到镇妖炉里去,我想瞧瞧小剑魂先。」
南烈的身分也是属於镇妖炉专司镇锁的「妖」,这点小事自是难不倒伏翼。
岂知——伏翼摇头再摇头,决绝得很。
「为什么?!好兄弟的小小要求也不答应?!」南烈咆哮道。
「我没跟你提过吗?镇妖炉里是「男妖止步」的。」
镇妖炉里别有洞天。
绿茵芳草一望无际,密林、澄湖、奇岩一应俱全,这里寂静得难闻清脆鸟鸣,也没有虫声唧唧,如此世外桃源间缚锁著两条魂魄,她们毋需食物、毋需呼吸,在这方美景之间游荡徊徘。
素衣白裙随著风势轻扬,凸起的腹部再遮藏不住其中孕育著一个来不及出世的婴娃,披散的黑绸长发总是盼不到女主人的眷顾流连,任凭它飞扬腾舞,与白裙一般苍洁的容颜拥有清丽无双之美。
在小剑魂还没来到镇妖炉前,这里的生活静寂而孤单,添了一个好可爱的小剑魂让镇妖炉内显得热闹许多,只是……
这名粉雕玉琢的剑娃娃是伏翼收入镇妖炉的,他曾给她最後的承诺,也终於决定毁约了,是不?
他在人世负了她,现在就连她离世成魂,他仍选择成为负心之人?
她没有勇气去向小剑魂探问,没勇气去听到任何关於伏翼曾给小剑魂的疼惜,更不愿从另一个女人身上看到她所追求不来的爱情。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伤害她、羞辱她?
既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在她断气的同时,将她的魂魄收进这座无形之牢,不容她坠入轮回解脱?
既要留她,又为什么收取另一抹魂魄入内,与她分享这少得可怜的珍视?
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茴香姊。」
小剑魂飞舞穿梭在藤丛间数圈後,飘到那名白衣女魂身畔。来到镇妖炉短短数日,她对炉内一切仍倍感新奇。
「这里好大噢,我刚才朝前一直飞,景物又是没瞧过的陌生,而且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你我。」
「是呀。」这镇妖炉里她也从没走透,只在一方小小天地间来来回回。
「茴香姊,你也是被人给收进来的,是不?」
「与你一样。」茴香淡淡说道,眉宇间的愁绪却承载得好重好重。她想找个人谈心,但那个人……不会是一个与她同样爱上伏翼的女人。
「可我被收得莫名其妙,那时我还对著阿烈挤出最後一抹甜笑……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睁开眼就发觉自己在这里头了。」
「阿烈?你不是被伏翼收进来的?」
「伏翼?那个臭道士?」小剑魂嘟嘟嘴,「那时我眼中只有阿烈,没留意到臭道士有没有在场耶……也许是他在千钧一发时将我的魂魄给救下,哎哎!要真是这样,那阿烈说不定也会知道我还活著咧!」
「我当然知道。」
镇妖炉内响起第三道不属於这里的声音。
「阿烈?!」小剑魂左右寻找,想追寻声音的源头,娇小的身躯在林间乱窜「阿烈?是你对不对?你躲在哪里?!」她像只饿疯了的蝶儿,窜飞的速度其快无比,找寻著甜美的花液。
「这边。」反方向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终於瞧见一抹身影在微光间成形。
「阿烈!」她飞扑过去。
「扑过来也抱不到,猴急什么?」南烈嘴里虽这么说,双脚却也加快了走向她的速度。
「阿烈!」
抱不到彼此,却仍有方式证明彼此的存在。
小剑魂跳扑到他身上,用向来最亲昵的接触蹦到他胸膛,短短臂膀悬挂在他颈间,鼻眼相对,碰不到却清楚知道彼此是在彼此的怀抱间。
南烈先是挡下了小剑魂急於倾诉相思的唇瓣,转向女魂茴香道:「伏翼原本不许我进到镇妖炉里,因为他怕我瞧见了你便受你吸引,後来我和他想出了折衷办法,我进来镇妖炉两个时辰,而你,出镇妖炉两个时辰。」实际上是伏翼打翻醋桶,不容有男人与茴香共处。
茴香的脸上添了抹为难,「我可以在镇妖炉里找到另一处不打扰你和小剑魂的地方,不需——」
「伏翼想见你。」南烈轻轻打断了她的话,「他很想见你,真的。」
即使伏翼什么也没说,但他看到了当他向伏翼提出折衷办法时,伏翼脸上乍现的欣喜,那是明眼人都能轻易瞧见的。
茴香静默好久,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从不曾听过这种话,伏翼不说,她也不问,就如同她想见伏翼,想到心揪疼揪痛,她仍从不要求见他,因为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伏翼任何的拒绝……
「别再惩罚他了,给他认错的机会,伏翼是一个适合笑容的男人。」
「他从不在我面前笑。」忆起两人的相处,茴香有丝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