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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怔了好半晌,耸耸肩继续扬笑迎向其余上门的客人。
即使穿不著那些衣裳,她还是觉得好开心。
从头一任主子到现在,从没有人为她打算过。她换主子的速度其快无比,夸张时一天换上二、三十来个也不成问题——因为主子甲由前一号主子手中抢得了她,主子乙又使贱招砍了主子甲,接著原先是好朋友的主子丙为了夺剑,夜半摸起了百里剑,一剑刺穿了主子乙的胸膛……
她身上,沾了好多任主子的鲜血。那些主子的名字,有些曾记在她脑子里,有些却短暂到连名字都来不及听闻,她便又转手易主。
无论皇室王族,富豪侠客,家财万贯者大有人在,可那些主子别说是为她添购衣物,连根丝缕都不曾买给她。而今,她历年来最穷困、最没有地位的主子南烈,却是头一个想到她的人。
为了她,南烈不在乎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吃酱菜配清粥,连块肉也买不起,义无反顾地为她买下好几件衣物。
她没饿过肚子,不知道饿肚子的难受,可这些天光听到他肚里的咕噜巨响也知道「饿」不好受。
「阿烈,我可以助你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到时你就可以赚好多好多的银两,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替人看门了。」
她曾这般向他提议,不希望自己让他散尽饭钱,却又毫无建树。
「免了,我怕见血。」他如此回答。
咦?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见血呀?
「可我以前有些主子不用见血也可以赚进好多金银财宝哩。」她努力想推荐自己的广大用途。
「喔?」南烈浓眉一挑,兴味十足。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你只消拿著剑,站在山路上,就会有人把身上的钱财双手奉上给你。」她说得认真。
「那叫抢劫。」
「耶?」她露出好惊讶的表情,一副不明白自己曾助纣为虐的模样。
蓦地,她慌手慌脚地捧住自己惨白的圆润双颊。
「抢劫?!我这把绝世之剑竟然曾经做过坏事?!这、这这有辱我高尚无瑕的剑格——」
拜托,他不相信这剑娃娃没砍过人,与杀人放火相较,抢劫不过是芝麻绿豆事,吓成那副德行?
「不知者无罪,别受创过深,节哀。」南烈的安慰真教人感觉不到效果。
接著,南烈又继续啃他的酱瓜。
「我不想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剑侠,也没有仗剑江湖的气势,更没有独霸武林的野心——我,南烈,只想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看门狗。」清脆的咀嚼声中传来他浑厚的嗓音。
「可是你赚的银两少……」
「那又如何?我赚的银两自个儿花,一人饱便全家饱,加上你这只小剑魂,喏——」他敲敲桌上另一只空碗,那是他特别替她准备的,也代表著这个屋子里,不是仅有他一个人的存在。「连一粒米也浪费不著,说多省就多省。」
她好迷惑地瞅著他。
为什么他不像以前的主子一样,在得到她之後便汲汲营营於天下无敌的地位?
她能助他得到一切啊!
地位、权势、财富及力量是相辅相成的利益关系,可是……地位,南烈不在乎;权势,南烈握不著;财富,更是少得可怜。那他究竟要什么?她又能还他什么?
她不想像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只赖著他打混等死——混到他离世那日到来,她又要再度被迫换主,她不要。
她也不清楚自己不要什么,不要他一无所有?还是不要眼睁睁见这个第一千两百零一任主子死去?抑或……她不要再过著那种飘泊不定的浪剑生涯?
「那我跟著你有何意义?」她问得迷惑。
她是剑,一柄江湖中人虎视眈眈的绝世之剑,拥有她就等於掌控大半的武林版图,拥有她就等於天下鲜少再有抗衡之敌。
可他不要武林权势,更不屑天下无敌,那她这柄剑又有何存在意义?
「你是我老大哥托孤的东西。」因为他正巧倒楣无辜成为老大哥死前身边唯一人选,只得无奈承接下老大哥遗留的烂摊子,「若以後你遇见能让你尽展所长的好人选,兴许……我会将你让渡予他。」
「让渡?」
即便她天真单纯,仍抹杀不掉她是剑的事实,一柄剑该有何种下场是最好,他与她皆是心知肚明。
「替你再换第一千两百零二任的主子。」南烈扯出轻松自若的笑。
「可是……」
「我有几个友人皆是狂恋剑术之人,相信对你这柄百闻不如一见的名剑自是爱不释手。」不过那些个剑痴拿到了剑,包准日日夜夜折腾著她——一天不练上百来招的剑法誓不罢休。
南烈迟疑片刻,脑中直接刷掉好些个剑痴的名字。
「要不,我还有一位道士兄弟,他向来就爱孤魂野鬼、妖孽精怪之类的玩意儿,像你这般罕见的剑魂娃儿他应会爱惜备至——」
南烈猛然一顿。
那个臭道士素行不良,上回还不小心让一个女鬼怀了胎,万一剑魂跟著他难保那个毫不知节操为何物的衣冠禽兽不会对娇滴滴粉嫩嫩的她下手!
好,删除。
南烈脑中又直接砍掉一个好友名号。
再不然,其他的练家子……不,不好,还是怪山老叟……也不妥,那老家伙变态有余,正常不足……
每浮现一个名字,南烈总有千万个理由挑剔、进而删除。
他没发觉自己嘴里说愿意将她「让渡」出去,脑子里却做著相反的思忖。
他骗不了自己,他不可能放心将她交给其他人。
好骇人的念头!她的每一任主子都会有相似的念头吗?
区区一柄剑,竟会让人产生无法想像的……蠢念。
蚀心之剑,或许——真如其名。
「我才不要!在你死掉之前我绝不会变心换主的!」她擦著小蛮腰反驳。
可惜南烈尚处在自己的思绪之海浮游,压根没理会她,更没心思发觉大门已被人敲了好几声。
「喂喂阿烈,外头有人。」
南烈还是没动静,她又提醒了好几声,南烈依然故我。
她食指一勾,百里剑出鞘,以雷霆之力直勾勾地插嵌在南烈面前的木桌上,迅猛的剑势总算成功引回他全盘注意。
「你做什么?!」他都还没找好人选,她就先来个弑主?!
「外头——」她顿句,门扉极有默契地同时被人轻叩,「有人。」她笑。
南烈小瞪了她一眼,「有人也犯不著用这种方式唤我。」那柄剑只要准头再偏半寸,就能成功地刺穿他的心口,让他这个第一千两百零一号的主子寿终正寝。
嘀咕归嘀咕,南烈起身开门。
「南大哥。」
门扉外头站著一名个头娇小的温婉姑娘,漾起怯怯笑意,双手捧著一盘白玉似的豆腐,唤起他时还羞红了点缀著些许雀斑的粉嫩双颊。
「西施妹子,有事?」
南烈没有请她入屋的打算,双手慵懒地支架在门框边缘,塞满了窄门。
「我这儿有些卖剩的豆腐,搁在家里也吃不完,想说送些来给南大哥你。」
百里小剑魂飞到南烈微举的左手臂上,小小尊臀朝略微贲起的肌肉上一坐,将他当成玩耍攀爬的大树。「阿烈,她是谁呀?」
南烈没回答她,因为被称为西施妹子的姑娘距离两人太近,他只要稍有不对劲,很容易教人察觉。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西施妹子。」南烈接下嫩豆腐,温和的笑容中有著送人的涵义。
「阿烈,她到底是谁?」小剑魂还阴魂不散。
豆腐西施欲言又止,秋波轻送的黑瞳有著满满的恋羡之意。
「南大哥,你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她暖声要求。
小剑魂瞧懂了。
「候——人家不只是送手上的豆腐来噢,连她这块嫩嫩香香的人形豆腐也要一并送进门噢。」她暧暧昧昧地晃动小小食指,凑近著南烈的菱嘴一张一合,几乎要煨热他的耳壳。
南烈淡瞅小剑魂一眼,又推诿地朝豆腐西施道:「我屋里又乱又脏——」
「正巧我可以替你收拾。」
豆腐西施由他臂下空隙窜进屋里,大剌剌整理起家务,像个最尽职的忙碌小媳妇。
「阿烈,她到底是谁呀?」小剑魂仍是坐在他臂上,任他拎著豆腐走回厅里。
「隔壁邻人。」
「她送豆腐送得正是时候,不然你只能吃酱瓜。」她咯咯直笑。
「我只有酱瓜吃是谁害的?」
嘿嘿,小剑魂才不反省咧,继续道:「她对你有意思噢。」
「我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让豆腐西施轻易踏进他的地盘。
「南大哥,你在同我说话吗?」豆腐西施回过螓首。她总听到南烈在身後嘟嘟囔囔的。
「没,没的事。」
「南大哥,我瞧你屋里有好些小女娃的全新衣裳,那是……」
「是我的,是阿烈买给我的。」小剑魂好骄傲地飞舞宣告。
「替朋友……的女儿买的。」
「这衣裳好可爱,你朋友的女儿一定也是。」
「那是当然,不过我才不是阿烈的朋友的什么女儿咧,我是他的剑魂。」即使豆腐西施听不到,小剑魂还是可以说得好乐。
「还称得上。」南烈轻应。小剑魂的可爱毋庸置疑。
豆腐西施拿起银白色的襦衫,明知道自己穿不下,却还是一时兴起地在自个儿身上比画起来。
「啊啊——那是我的!」小剑魂气鼓了脸,飞过去抢衣。
「南大哥,瞧,可不可爱?」
可爱?他倒觉得狰狞——他眼中只有那抹飞扑在半空中的百里剑魂,俏丽小脸因想捍卫自己的所有物而表示出一股怒意。
小剑魂双手才碰到衣裳,却又整个人穿透衣裳而过,她不死心又伸手挥舞,仍半分也触不到,让她更为光火。「还我啦!那是阿烈买给我的!」
「西施妹子,你最好将衣物给放回原处。」他好心告诫。
「呃?」豆腐西施看不见眼前张牙舞爪的小剑魂,对南烈的好言相劝自是一脸不解。
「因为……」南烈先是瞥向豆腐西施的右後方,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好半晌才缓缓转移到豆腐西施脸上,「有人要拿剑砍你。」
接著,豆腐西施一回首,便惊见一柄破空而来的怒剑——第4 章
「你吓坏她了。」
南烈的脸在笑,可是口气在斥责著她。
不只是吓坏,她根本是吓晕了西施妹子。
「谁教她抢我的东西,那是你送的耶!」也是她八百多年来唯一收到的馈赠之物,她自是珍惜万分。
「她只是好奇瞧瞧罢了,何况你的衣裳那么小,她塞也塞不进去,怕什么?」
南烈搬了张木椅,坐在床边等待豆腐西施清醒。
小剑魂习惯成自然地又跳上他的大腿,「我就不爱她碰。」
「她身子不好,下回不许再提剑吓她。」
甫听到南烈的话,小剑魂几乎是同时跳起身子,「唷唷,口气好酸,你担心啦?!」
「担心什么?」到底是谁的口气酸了?
「担心她呀!」纤指朝床榻上昏睡的人儿一点。
「是,我真担心有朝一日她被你给吓得魂飞魄散,你教我上哪找一个西施妹子赔给豆腐老爹?」南烈翻翻白眼。
「你担心的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南烈挑眉反问。
听到他的回覆,她才又乖顺地坐回他腿上,一双金莲悬空地晃呀晃。「我才没有以为什么咧。」
口是心非的毛丫头。
「她为什么身子不好?」
「好似是打出世便如此,豆腐老爹花费了好多心思才将这个大夫嘴里说活不过十岁的独生女给拉拔长大,自是宝贝得紧。」
「你怎么这么清楚?」她狐疑地望著他。
南烈扭了扭颈,一副不甚自在的窘态,「因为豆腐老爹每见到我一次便拉著我说一回。」那感觉就像豆腐老爹在推销自家女儿一样,意图太过明显。
她低头沉思,「嗯……听起来你好像很困扰?」
「嗯哼。」
「真的很困扰?」她又问了一遍,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
当然困扰。他与左邻右舍的关系都好,以前还常三不五时上门去吃人家一顿便饭,待年岁越大,想替他作媒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後来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成了这西市唯一一个单身男人,众家闺女全要往他怀里塞。
他没钱,但他肯吃苦耐劳。
他没成就丰功伟业,但脚踏实地。
他没英俊外貌,但长相温文,讨人喜欢。
这是长辈及闺女们对他的评价。
一个肯吃苦耐劳又脚踏实地的老实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所以每个人都想将闺女托付给他,让他背负起「家累」。
「嗯,很困扰。」
「我可以替你分忧解劳噢。」她笑得好甜。
「噢,你还有这等效用?」
「嘿嘿,我这把剑可不是当假的。」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