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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迈出厂区一步。”
小董多少有点尴尬,毕竟,对他人身份的猜测是不礼貌的。她想找出话头来
寒暄,那位男子又微笑着加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服务了。”
小董不明所以。最后一次?也许明天他就要离开工厂?不过,她没有追问下
去,何总的办公室已经到了。
何总在门口迎接他们。何不疑从未在媒体中露过面,但两人一眼就掂出了
“2 号总工程师”的份量。何不疑浑身透着自信,目光炯炯有神,面目清癯,肌
肉强健,只是肚子过早地发福了,破坏了身体的匀称。他含笑把客人迎进屋,交
待秘书:“请把门关好,无论什么电话和工作都给我挡住,今天上午是全部属于
你们二位的。你们想喝点什么?”
两人都要了咖啡。佳佳送来三杯热咖啡,旋即退出,把沉重的雕花门轻轻带
上。这种破格待遇使董红淑受宠若惊,看看斯契潘诺夫,他的目光中也显得有点
意外。何不疑在他们对面坐下,端起咖啡呷了一口,好像突然改变了主意:“要
不,我先领你们参观一下2 号,你们愿意吗?”
“当然愿意!”董红淑急不可耐地说,把何不疑逗笑了。斯契潘诺夫也笑着
点点头。
“那好,请喝完咖啡,跟我走吧。”
一辆无声的自动车带他们走了很远,车停了,何不疑起身让女士先下车。他
指指周围的丘陵,和绿色植被下露出的红色土壤,问:“知道2 号的地理位置吗?”
“知道,在南阳市的西部。”
“对,是内乡、西峡交界的地方。这儿是世界上已发现的恐龙蛋最密集的地
方,前后发掘出5 万多枚,而在此前,全世界的发现加起来才1000枚。恐龙蛋在
这儿如此密集的原因还未得出确论,很可能这是恐龙灭亡前的最后一片乐土,棱
齿龙、三角龙、剑龙、暴龙群集在这儿,已经意识到了家族的末日,它们苦苦挣
扎着,仰天悲鸣。这是多么悲凉多么回肠荡气的场面!……6000万年后这儿建成
了生命制造工厂,真是世事沧桑、天道循环啊。”斯契潘诺夫微笑着指出:“一
般人不说‘生命制造’这几个字,毋宁说,在正统的理论界中,这样说是犯忌的。”
何不疑一笑:“是吗?在2 号里反倒不大理会这些禁忌。”
外观不甚高大的厂房原来是半地下式的,从里面看相当高旷。工作人员不多,
见何总进来,他们都礼貌地点点头,继续自己的工作。屋内十分安静。三人先走
进“刻印室”,几百台圆柱状的机器一字儿排开,屋内仅听见轻微的咝咝声。何
不疑简短地说,这里的关键设备是激光钳,它们正进行毫微操作,用纯物理的手
段把碳、氢、氧、硫、磷等原子排列成人类的DNA。他介绍得非常平淡,但董红淑
分明感受到喘不过气的敬畏感。
往下的工艺流程就十分直观了,每个人都十分熟悉,尤其是女人。何不疑说,
这儿是活化室,是模拟人类卵子的环境来激活DNA。这儿是分裂室,激活的DNA 在
这儿分裂成8 胚细胞;最后是孕育室,几千台模拟子宫在轻轻地抽动着,几根粗
大的软管又分为几千根细管连在子宫上,无疑是输送养料的。子宫呈半透明状,
从外面就能看到婴儿在里边舞手动脚。忽然,就在他们面前的一具子宫内响起响
亮的儿啼,董红淑一愣,旋即眉开眼笑地趋前聆听,笑着问:“在子宫内就能啼
哭?这在人类中是不多见的。”何不疑简捷地说:“这儿的所有类人婴儿出生时
都相当于四个月大的人类婴儿。至于为什么这样安排,待一会我再解释。”
远处又有几个婴儿呱呱坠地,不过等他们赶到时,降生的婴儿已经被传送带
送走了,送到检验部。董红淑目醉神迷地看着,赞叹这里的宏伟、肃穆、简洁的
美妙和震撼人心的神秘。斯契潘诺夫肯定也被深深震撼了,不过从表面上看他还
能保持平静。
出了厂区,看见十几个类人聚成一堆,大多是近50岁的中年男人,手里都端
着高脚酒杯,琥珀色的葡萄酒在杯内闪光。他们平静地交谈着,似乎是一场非正
式的聚会。其中一人肯定是谈话的中心,忽然那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向两个客
人。客人认出,他就是刚刚为他们引路的那个类人。他含笑道:“你们好,何总
好。我在同朋友们告别,马上就要进入轮回了。”
何不疑点点头,同他握手拥抱。董红淑也机械地伸出右手,握到了对方光滑
无指纹的手指。这时她恍然悟到对方说的轮回是怎么一回事。死亡,他说的是死
亡!中年男人回过头,同众人告别,饮光杯中的酒,把酒杯递给同伴,然后神色
自若地走进一间小屋,向众人扬手作别。
厚重的屋门缓缓关闭了。
董红淑简直是目瞪口呆,她看看何总,看看立在门口的十几个类人。他们的
表情十分肃穆庄严,但总的说十分平静,绝无半点悲伤。屋门旁的一串指示灯闪
了几次,随后变成绿色。十几个类人悄悄离开了。何不疑平静地说:“走吧,回
我的办公室。”
董红淑痴痴呆呆地跟着走了,她忍不住问身边的斯契潘诺夫:“那人真的死
了?”
斯契潘诺夫点点头:“当然。他在那里化作原子,很可能要回到这套流程的
开端,重作DNA 的原料,这就是他说的轮回。”
何不疑唇边含笑,一言不发。董红淑踌躇着,仍忍不住开口:“他们……”
何不疑完全明白她的话意,答道:“他们不惧怕死亡,他们的生命直接来自
于元素,而不是上帝。所以,过了强壮期的类人就自动选择死亡,从不贪恋生命。”
董红淑在震惊中沉默了。
他们回到办公室,秘书又送来三杯咖啡,把一只竹蒌放到何总的巨型办公桌
上。何不疑笑着说,这是一位浙江朋友送来的金华火腿,绝对原汁原味,中午我
请客,品尝一下它的味道。“好,开始正题吧,今天你们一定会写出一条极为轰
动的新闻,咱们事先约定,如果二位因这篇报道获得普利策奖或邵飘萍奖,奖金
可要分我一半唷。”他开心地笑着,“不过宝盖不能一下子揭开,还是让我先回
顾一下历史吧。”
他慢慢呷着咖啡,似乎在酝酿情绪。董红淑几乎急不可待了,侧脸瞄瞄同伴,
他倒是气定神闲。她把情绪稳住了。
“98年前,”何不疑缓缓说道,“即1997年,克隆绵羊的消息曾激起轩然大
波,因为,克隆人类的前景已经近在眼前了。时至今日,我们还能从当时的科学
文献中,摸到那个时代的悸动:恐惧、困惑、迷茫或是急不可待……当然,现在
看来,这些世纪末的燥动显得很可笑,很幼稚。因为最终改变世界的并不是克隆
技术,而1999年的一篇不起眼的小文章。那篇文章说,人类已经接近于制造生命
——不是用杂交、基因嵌接、细胞融合之类生物或半生物的办法,而是用纯物理、
纯技术的方法去排列原子,构成最简单的生命。”
“当时,这似乎是天方夜谭,至少对99。99%的中国人来说是天方夜谭。但仅
仅过了40年,即2040年,就实现了突破。第一个被创造的是最简单的疱疹病毒,
这是自然界最简单的生命,只有几十个基因,甚至可以说它是介于生命和非生命
之间的过渡物。但无论如何,第一个人造生命已经出现了,激起了轩然大波。不
过,恐惧、愤怒、绝望都挡不住自然之神的步伐。在此后20年中,各种人造生命
让人类应接不暇:大肠杆菌、线虫、水蛭、青蛙、鸟类、老鼠……最后的结果是
不可避免的,到了2068年,这项技术就攀到了绝顶,第一个人类的DNA ‘组装’
成功了。它包含着十万个基因,23条染色体。这项技术发展得太快了,以至走到
了语言的前面,直到第一个人造人降生后几个月,人类才就某些技术名词制定了
规范用语:这种人造人被称为‘类人’,其人称称谓也可沿用你、我、他、她这
些人类用语。”
这段历史两个客人都很熟悉,但两人仍不由陷于一种怀旧的历史情绪。斯契
潘诺夫轻叹道:“是的,历史发展得太快了,反对意见还没来得及汇聚起来,就
被历史潮流冲走了。”
“是啊,从历史上看,体外授精、试管婴儿、克隆人、人脑嵌入电脑芯片,
人类的基因改造……这些都遭到了顽强的抵制,惟独类人诞生时反而没有激起多
少涟漪——反对者已经无计可施了!已经见多不怪了,已经听之任之了。当然,
类人的出现确实使人类处于不尴不尬的地位。人类是万物之灵呀,是上帝之子呀,
是神权天授呀,人类智慧是宇宙进化的极致呀……忽然人类有了逼真的,不,是
完全不失真的仿造品!人类现在是腹背受敌,前边是已超过人脑的电脑,后边是
用泥土(元素)组装出来的人造人!不过,不管人类精英如何担忧,如何反对,
类人很快就大批出现了。截止今天为止,”何不疑停下来,对旁边的电脑低声下
了一道命令,少顷,电脑上出现一列数字:124589429。“一亿二千四百五十八万
九千四百二十九个类人。因为日益走向‘虚拟化生存’的人类极其需要这种有感
情、在人格上又‘低于’人类的仆人,这种市场需求根本无法遏制。世界政府只
来得及制定了几条禁令。一,全世界只允许开办3 个类人工厂,其中就包括这一
个2 号。知道吗?”他笑着说,“这儿是我的家乡,我筹建2 号时,有意选中这
儿,选到恐龙蛋聚集的地方,我想这儿最适合作生命轮回之地。”
他接着说:“第二条禁令,就是类人不得具有人类的法律地位,不允许有指
纹,以便与人类区分,不允许繁衍后代。”
女记者已经急不可待了,笑着打断主人的话头:“何先生,这些历史我们都
很清楚。不要说这些了,快揭宝吧,你今天到底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意外的礼物?”
何不疑笑着,仍不慌不忙地自顾说下去:“类人不允许有指纹,不是指用手
术方法去掉指纹,那太容易了。而是去掉DNA 中所包含的产生指纹的指令。这个
工作太困难了!那就像把高熵世界返回到低熵。你们也许知道,人的指纹型式不
仅取决于基因,还取决于皮肤下神经系统的排列,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属于量子效
应的范畴。不过,尽管这项工作十分困难,科学家仍把它完成了,在建造亚利桑
那1 号工厂时就完成了。我是这项技术的发明人之一。”他说,并没有自矜的成
份。“能摸索出这项技术在很大程度上是侥幸。”
斯契潘诺夫不动声色地揭“疮疤”:“第二条指令的原文是‘不允许类人具
有生育能力’。可惜,这条禁令从来没有达到。”
何不疑老实承认:“对,你说得对。如果是用手术或药物的方法使类人失去
生育能力,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若是修改基因中关于生育能力的指令——
很难。凡是对此有效的技术,势必影响DNA 的生命力。看来,繁衍后代的欲望是
生命的第一本能,抽去这个本能,也就消灭了生命本身。所以,这项禁令没有能
得到执行。”
“至于消除指纹技术,”何不疑说,“那是绝对可靠的。迄今生产的一亿二
千万类人中,没有出现一次例外。现在警方已把有无指纹当成识别类人的唯一标
准。你们知道,自然人中也有极少数没有指纹的特殊例子,全世界不过几十例吧。
世界政府为他们颁发了严格的‘无指纹证书’,这些不幸的无指纹人不得不极其
小心地保护着这些证书,否则他们在人类社会中将寸步难行……说远了,还是回
头说2 号吧。虽然这项从基因中‘擦去’指纹指令的技术极为可靠,2 号内仍有
严密的监督系统。每一个出生的婴儿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一经发现,立即自动
报警,整个2 号会在2 秒钟内进入一级警戒。我刚才说过,这儿的胎儿实际都是
怀胎14个月——这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实际上这儿的生命成长是快速进行的,
从制造出DNA 到婴儿出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类人胎儿出生时身体相当
于四个月大的人类婴儿。为什么让类人婴儿在这么大才出生和出厂?因为人的指
纹在3 个月后才能长出来,才能被检验。”他突兀地宣布,“这就是我邀请二位
的目的。”
他的转折太突然,董红淑呆呆愣愣的,猜不到他的话意。斯契潘诺夫多少猜
到了一点,但也不敢肯定,因为那个想法太惊世骇俗了。两人紧张地盯着何不疑。
何不疑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