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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谁呀?”
“名叫莫沙的医学博士,她家的私人医生。”
“莫沙?哼,那家伙呀。”
她的语气让我警惕,可不能听漏了:
“您知道这个人吗?”
“算是吧。”凉子简短地答了一声,瞅着脸色苍白的阿特米西亚似乎要走出管理人室了。她身体摇摇欲坠,好像醉了酒似的。过去我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那是被极端的恐怖所摄,失去平衡感的反应。阿特米西亚竟然这么恐惧她母亲吗?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黑衣保镖们半簇拥着年轻的女主人离去了。白衣的莫沙博士环视室内一圈,眼光好像钝涩的剃刀,嘴角邪恶地扭曲着,也转身走开了。他肯定看见了凉子,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管理人室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凉子跺着高跟鞋,不高兴地叫:
“竟然让他们这样溜走了,太不爽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干脆放把火如何?”
“不要啊,不能在日本国内进行破坏活动呀。”
“装什么和平主义者嘛。我是为了人权遭到侵害的日本人,毅然决然地做出反抗哦。你这个被害者本人倒要阻拦,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了。就随您的心意去吧。”
我在叹息的同时说道。
“随您的心意”和“爱怎么着怎么着”意思是一样的,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就走昨天,丸冈警部按照一桩热门案件的报告书写起诉总结的时候,还为这种微妙的事情感叹过。“日语可真奇妙,‘人妻的午睡’和‘主妇的白天觉’,意思一样,描述的景象可大不相同呀。“
唉,他说的果然没错。
第三章 红裙女子
I
凉子总是在奇怪的方面异常博学。据她说,阿特米西亚是古代卡里亚王国女王的名字。公元前五世纪,她率领船队参加了波斯帝国国王泽克西斯一世发起的希腊远征,在萨拉米海战中与希腊舰队激烈交锋。这场海战像世界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虽然希腊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阿特米西亚麾下的船队却是在战斗中击溃了方,堂堂正正地撤军离开了战场。据说希腊军看到他们英勇的战斗之后也完全折服,连追击的打算都放弃了,目送他们远去。
“古希腊的男人也够没出息的。对女人率的船连一个手指都不敢动呢。”
阿特米西亚留下高傲的笑声,乘船从爱琴海上东去,不过她回到卡里亚王国后的事迹并未见诸记录。
“看来她是个相当豪放的女人呢。”
“是呀。所以说嘛,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那个豆芽菜似的女人一点都不般配。”
的确如此啊。说不定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我的上司大人才相衬吧,尤其是一举击溃男人们之后放声高笑这个特点。
这个夜晚,如果要给我好好利用的话,我一定会泡个温泉,朦朦胧胧地沉入梦乡。可是,对我上司来说,夜间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辆一辆的车子来到浓雾包围的洋馆风格的宾馆旁边,贵绅淑女三五成群涌向玄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素养和品格如何,就权势和知名度来说,都是日本第一流的人物。
我被身着礼服裙的凉子挽住手臂,踏入了宴会会场。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古董水晶灯灿烂辉煌。天花板上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天顶画,描绘着吹喇叭的天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复原作品。
看不到室町由纪子的身影,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可能她带领着其他警官们守在宾馆外面吧。
无视于投向自己的赞美或好奇的眼神,凉子向四面八方射出搜求猎物的视线,嘲弄地低语:
“啊呀,‘行尸走肉’来了。”
那个男人刚上了点年纪,身材如同一个雪人,头上脸上都发出气色不错光泽,短短的手脚连接在好像立起来的恐龙蛋似的身体上。他脖子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脑袋直接连在肢干上一样。
“哎,那可是改革真理党的色狼干事长哟。”
别看被凉子叫的如此不堪,那可是担任农林水产大臣的大人物呢。
凉子叫住推着餐车的侍者,拿了一杯矿泉水递给我。
“酒精对伤口不好,你就喝矿泉水吧。”
“谢谢。”
“宴会完了你就可以去好好休息了,拿出精神来再好好站一会吧。”
“我知道了。”
我拧开体内“精神储备池”的笼头,挺直了腰背。凉子为两位侍女要了汽酒,自己则要了香槟,手势优雅地持着酒杯。
大厅的入口出一阵轰动,因为一群男男女女的到来。大半都是全身黑衣的保镖,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他们是为了守护那位于圆圈中心的人物而来。
梅拉·罗特里奇。阿特米西亚的母亲,UFA的所有者。她穿深蓝色的礼服裙,裸露的肩部和手臂晶莹洁白,相当富有年轻活力。我特别注意了她的左右,她女儿阿特米西亚并不在身边。
我生怕凉子走过去,对罗特里奇家教育女儿的方式大加批判,只好沉默地守在她旁边。难能可贵的是,她在行动之前竟然优先观察起来。
被凉子酷评为“行尸走肉”的色狼干事长摇摆着肥胖的身体,靠近梅拉。当然要通过翻译,不过他似乎还是充分表达了他的社交辞令。既然是农林水产大臣,当然跟罗特里奇家族拥有的UFA免不了某种因缘。
凉子含着恶意小声说:
“除了黄金天使寺院的护法牧师,还有UFA的首席副总裁卡普兰,UFA日本公司的总裁广池、顾问律师克劳萨默。真是梅拉·罗特里奇的匪帮大公演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凉子刚才列举的人名中似乎缺了一个人。
“怎么了,泉田君?”
受到凉子声音的启发,我突然想出了到底缺了谁——
“哦,可能只是很无聊的事情,不过我有点在意。”
“说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丈夫……是入赘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
“嗯,好像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是给了他一个闲职挂名供起来了吗?”
凉子有点冷淡地回答:
“梅拉·罗特里奇没结过婚。”
“可是她有女儿……啊,也对,她是未婚母亲吧。”
我自己下了结论。罗特里奇家族甚至可以上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一直是南部的名门望族。为了保全血统和财产,家族成员想必花了庶民不可想象的辛苦和心血来维系吧——所谓高贵的“蓝血”家族是也。虽然回溯六千万年,无论王室名家,还是庶民百姓,都是同样的原始哺乳类动物——这种关系他们无论如何也斩不断,怪可怜的呢。
凉子对母亲梅拉、女儿阿特米西亚,捎带着我本人,都很不中意的样子。
“本来,你没获得我的许可,竟敢被车撞。一定是你上心,遇上了厄运。给我好好反省!”
身着礼服裙美艳无比的“厄运”,信口开河地指责我,然后叫来侍者,又添了一杯香槟。她光滑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玫瑰色红晕,艳丽娇俏得连黎明女神都要赞叹不已。
周围当然有很多人对她的美钦佩不已或备受打击。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凑过来,稍微被她冷淡相对就失望而返。
在我以为,他们怎么看都只是善良无害的普通人,幸好这样的人不会激起凉子邪恶的欲望——“一定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看看”。将来,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幸运,抚着胸口大为宽心吧。
人群开始鼓掌。台上立着一个作为古董美术品来说相当值钱的金屏风,一个西装礼服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开始讲话——他在电视上主持午后的谈话节目,颇有名气。
忘了多少年前,这位主持人在自己的节目里说过:
“伊拉克存有大量的破坏性武器,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啦。对美国来说,继续作壁上观,全世界的和平就会受到破坏。没办法,为了维护和平,必须动用最小限度的武力,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支持本着和平和民主主义的美国的坚定决心。您有什么看法?”
听他说完,受邀参加访谈的大学教授,表情非常严肃地回答:
“不,我并不认为伊拉克持有大量破坏性武器。从来没有任何确定性的证据表明这一点。”
主持人的表情越来越尴尬,瞪了瞪客座的教授,赶紧岔开了话题。从此以后,这位教授再有没有出现在节目当中。后来事实证明,伊拉克藏匿大量破坏性武器这种说法,连误报都算不上,纯粹是为了宣战制造出来的欲加之罪。但是,这位主持人对过去的发言既没有订正也没有道歉,继续在节目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其实也不光是这个主持人,一直主张战争、宣传对外强硬论的媒体,在此事件之后,从来没听说他们会承认错误并且道歉的。而我所属的警察组织,却很容易孳生误报的种子,何况还有像我的上司这样,故意恶意利用情报和报道的问题儿童呢。(译者:田中这种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子抒发自己政见的笔法实在有够拙劣……)
话说回来,这段无聊到长草的时间,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为止啊。偷眼去看手表,秒针蠕动得异常迟缓讨厌,该不是在事故里弄坏了吧。不管什么形式,赶紧结束了就好,我心底一直暗暗期待着——由此可见,我实在是个没有预见力的凡夫俗子。
II
“今晚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美味的美国牛肉。当然是百分之百卫生放心的产品,美国人每天都会食用。所以他们才会位居世界领先地位,受到各国的尊敬。”
主持人手持话筒宣传。一口自以为傲的白牙闪闪发光。
大厅各处充满烤肉的香气。药师寺凉子脸上浮现不祥的笑容,靠近一张桌子。她用切得厚厚的烤牛肉把一个大盘子盛得满满当当,接着走向色狼干事长。
“干事长,请用。”
“嗯这个……不过,那个,我正好在减肥,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得限制吃肉。”
他一边说,油腻的目光一边紧盯着凉子的美貌,片刻不离。
“不用担心,我特地为干事长准备了国产的牛肉呢。”
“哦,是吗。”
“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区别,这可是最高级的松阪牛肉哦。来来,请享用吧。”
“啊,是吗,不,可是,专为我特别准备不太好吧?”
“干事长是日本的国宝,改革的象征嘛。您宝贵的身体要紧,当然要吃最放心的食品。来,啊——”
干事长兴奋异常地把烤牛肉塞得满嘴。凉子回来后我悄悄问她:
“那个,真是松阪牛肉吗?”
“怎么可能。大概是德克萨斯牛肉吧。现在再吃什么好东西,那个大叔的脑子也补不过来啦!”
“大家请鼓掌!”
主持人故作姿态地奋力提高声音。掌声响起,并立刻像暴风雨般扩散开来。梅拉·罗特里奇裹在晚礼服中优雅地走上台,开始致辞。
一个身着高雅套装、样子好像教师的年轻美国女子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好像是翻译——果然没错。
“我像热爱我的祖国一样喜爱日本。”
掌声又起。鼓得最起劲的是色狼干事长,还多余地喊了一声“好——!”,周围的美国人苦笑起来。
我又观察了一下梅拉左右,阿特米西亚果然不在她身边。企业和貌似教团干部的人都是中年或上了一点年纪的男子,一个个都是高大英俊的美男子。看来只有莫沙博士是梅拉身边的一个特例。
“所以,在必然到来的世界末日时,我希望日本和美国一样可以共同生存下去。最后的审判日即将到来!”
又有掌声,不过这次的不怎么热烈。出席的人们在会场里四下对视,手移动到马上就要鼓掌的准备姿势。唯一一个还在热烈鼓掌的就是色狼干事长,也不知道是出于社交礼仪的缘故呢,还是压根就没听懂梅拉·罗特里奇的发言内容。说不定二者皆有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演说继续进行。与其说是大富豪的寒暄,更像传教士的布道。她完全无视听众的迷惑,声音一句比一句亢奋,激动地震响:
“不久,人类就要直接面临世界灭亡的危机。危机也会席卷日本。日本一直是个美好的国家,日本人民很优秀,而且对美国非常忠实,只是不知为何,宗教方面一直没有觉悟,竟然没有皈依唯一绝对的正神,胡乱归附邪恶的多神教,还搞偶像崇拜。这样下去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一定会踏上万劫不复的黑暗道路。”
听到这里,连色狼干事长那堆满脂肪的肥脸上客套的笑容也消失了——虽然没有完全遁迹。对权势者的阿谀奉承好像是他的第二天性,因此笑容的残骸不弃不离地贴在他脸的下半部分。
做翻译的那位女性,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听够了,还是自我意识中认为“这是神的旨意,说话的不是我本人”,她完全没有表情,一句不差、语调机械地翻译着。她与梅拉·罗特里奇的狂热形成异样的对比。
“再次降临时,主对一切恶者将不再容忍。他会从天上降下军队,将地上一切的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