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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罕至;虽然比不上蓬莱山,但它有树有土,却也让深进尘嚣已久的我有落叶归
根的感觉。
我最常坐在一株大树上,披著长发,乘风酣眠,叶子随风拂过我的脸,痒丝
丝的,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
原来化成人形之后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比较好。例如,会痒,还有怕水。如
果是我的原身,就不会这么怕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没化成人形,就不会掉
进水里了。
不只不去掉进水里,我根本不会离开蓬莱山,不会遇见这条臭蛇,也不会遇
见文举……
文举,文举,呵!呆头鹅似的书呆子,他是我化成人形之后所遇到的最美好
的一件事。现在他在做什么?还是看书吗?他惦记我吗?分开之前的最后一眼,
他知道我是个女人了,那……他现在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
会不会……
“小桃。”黑童在村下喊我,打断我的心思,我探头往下瞧,他怀里兜著一
个布包,咧著嘴笑道:
“你下来,看我帮你带了什么回来。”
“什么?”我一跃而下。
一阵子和他朝夕相处,我们两人真的成了朋友。他是蛇妖呢!采人精气逆天
而行的蛇妖,如果紫樱姐姐知道了。
定又要骂我。可是黑童对我真的好,况且他近来也没有采阴补阳了。
我一屁股在树下坐了,黑童打开布包,我高兴的叫了起来,里面都是一些新
奇的吃食。
“粽子糖!樱桃、乳酪、雪梨……”看到这么多新鲜玩意儿,我可乐了,拿
起一颗粽子糖,拆开就吃。粽子糖又香又松,里面咸的甜的酸的各种味道都有,
还有淡淡玫瑰花香。
坦白说,我出得蓬莱山是来玩儿的,但是说起玩,还真的比不上黑童,他什
么名堂都想得出来。
“你也吃嘛。你光看不吃,我怪不好意思的。”我笑。
“这是哪里找来的,改天我也自己去买几个。”我意犹未尽的,又拿来一个,
拆开。
“满嘴都是了,像小孩子一样!”黑童笑,伸出手替我在唇角擦了一下,我
不着痕迹的拍开他。
“弄脏了?”我笑,胡乱在嘴边拍了拍。
他饶有深意的也笑起来,自己拆了一颗粽子糖。
“看来,你已经恢复正常了。”他道。我发现他虽然长得丑了点,又喜欢和
我作对,但是温柔的时候却很温柔,而且精明得有点可恶。
“恢复正常?我哪里不正常?”我道,故意打哑谜。他没回答,从怀里拿出
一个蝴蝶形状的发钗,我慢慢接过来,忍不住为这发钗的精巧赞叹。
“好漂亮喔!”
我将剩下的粽子糖全塞进嘴里,拿起发钗,仔细端详。
“如果我打扮起来,比起江绿瑶美吗?”我满嘴的糖,叽哩咕噜的问。
提起江绿瑶,表示我又想起了杜文举,他脸一沉,冷淡的说:
“不美,你比不上她!”
“为什么?”我不服气。
“江绿瑶不只美貌如花,她是世家小姐,知书达理、行止优雅;你又贪吃又
爱漂亮,她是凤凰,你是小鸭,永远也比不上她。”
我瞪他,知道他还有一句“杜文举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没说出口。
“你没看自己鼓着腮帮子的样儿,你会美??”他冷哼一声。
我还是瞪着他,慢慢把粽子糖咽下去。
“自古以来都是才子配佳人的,你别奢望杜文举了,这世上只有我和你最相
配。”他道。
“配你的头!”我心意烦躁,站起来,往山下去。
黑童这样说,是想打击我的信心,让我不再去找文举;可是却偏偏让他说中
了痛处,我满心的不高兴。
“唉,小桃……”他追上来陪着笑。“你别气嘛,人形生得什么样儿,大概
是从开始修练那时就注定好了的,我们西湖底下有条白蛇叫素贞,也刚练成人形,
美得冒烟了!”
“她美,关我屁事,你喜欢去追就是了,你们俩都是蛇,天生一对,我下山
去!”我怒道。
也好,借题发挥大吵一架,免得没理由甩开他。我想下山去,却总是说不出
口,好歹他替我疗伤,照顾我。
可是我想文举,想得紧。
“小桃——”他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回头,被他的眼神盯得一场慌
乱,只得再佯怒骂道:
“你把我说成那样,还指望我理你?”
他沉着声,看透我的一切伪装:“你还是想到长安。”
“我……”我沉吟,然后抬起头看定他。“我的伤好了,我想到长安。”
“小桃,你终究不愿意给我一些时间?”他说,委屈的样子几乎不是我所认
识的黑童。
“黑童,我很感谢你照顾我,可是……”我叹了一口气:“我和文举之间有
一个江绿瑶,已经够让我头大的了,你何苦又来插一脚?你不能勉强我喜欢你。”
“你也知道不能勉强,何苦又去强求对文举的感情?”他愠道。
“谁说我要强求他的感情,如果不是你把我带走,我们这一路患难相随,他
会爱我的!
我记恨这件事,即使他替我疗伤,我还是记恨这件事。
“小桃——”他喊我,试图再说些什么,可是我真的翻脸了。
“我要走,你要让路,还是动手?”
让路,两人还是朋友;要是动起手来,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段话说的绝然,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又看了看地下。看了看大树,看
了看远方缥缈的云,一言不发的深不可测。
可我也没意愿去测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想到要走,我的一颗心已经先飞到
长安去了。
我试探的退了几步,他索性别过头去,于是我转身放足疾奔,像一把被满弓
发射的箭,驾着云飞往长安。
长安城是唐国天子脚下,富庶繁华其它地方比不上。我化成一只燕子在里坊
间绕了大半天,没找到文举,反而在小贩摊上看到粽子糖,只可惜,我已经决定
再也不吃糖了。
“通”的一声大锣响,跟着有热热闹闹的乐器吹打,街上来了一队迎亲队伍,
红衣红裤红轿子,连挑夫挑的东西也都是红色;里坊里有一群孩子跑出来瞧热闹,
我听到他们嚷着说要看新娘子,不只小孩儿,连大人也立在路旁,有意无意的抬
头张望。
新娘子好看吗?我飞进红轿子里,手忙脚乱的扑着翅膀,想掀开盖头看看,
把新娘子吓得惊呼。
“小姐,怎么了?”呼声惊动了轿外的喜娘,她出声询问。
“是一只燕子,把我吓了一跳!”新娘子冷静下来道。
她这么温柔,我也不好意思浑闹,只得在她身边停下来。当新娘子的心情,
是怎么样呢?
“小燕子……”新娘把我捧在手心里,对我说:“你每天在城中东飞西窜,
一定见过他,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喔。是你的相公吧!真可惜,我刚刚才到长安,谁也不认识。听她的语
气,似乎又期待又挺担心的。
嗯……幸好我不是人,不必和不认识的人结婚,这里的文明真奇怪。
“永宁李家的二公子,你去替我看一看好不好?”她柔声说道。
不好不好,我替你去看相公,谁替我找文举呢?我急着“啁啾”了两声,瞪
着一双鸟眼睛,她却会错了意。
“谢谢你,不过我都要进门了,现在看也来不及哪!”她道,偷偷掀开轿帘,
把我放了出来。我振翅飞上围墙,目送迎亲队伍离开。
这不关我的事,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
永宁李家?好吧,现在我没空,改天一定去探望你,放心好了,你这么温柔,
这么香,那位李相公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迎亲队伍渐行渐远,街上静了许多,我扑着翅膀叫,在这围墙上蹦蹦跳着。
围墙里边儿是一座花园,再过去有两间厢房,其中一间窗前摆了纸笔和书,嘿,
也是个读书人那。
我正想去看看他读些什么书,有个人走来,在窗边坐下,那人——
不就是杜文举吗!
哈哈!找到了!找到了!
我心跳一下子加快了,急急忙忙的寻到了大门。回身一变,仍是一副小厮模
样儿,大摇大摆的就要跨步进门,门前两个侍卫横步拦住我。
“小子,干什么?”其中一个粗声喝道。
我没空理会他的无礼,道:
“我找杜公子,我是他朋友。”
“杜公子?那个在这里作客的杜公子?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双是一个骗
吃骗喝的!滚滚滚!”他挥挥手,趾高气昂的不肯再理我。
“别这样,”另一个侍卫道:“杜公子是客人,如果真的有人找他,我们没
通报,怕要担上待客不周的罪名。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问看看。”
他说完进去了,我等着等着,抬起头来才看到气派的大门上方,厚实的匾额
烙烫了两个重得可以压死人的大字——江府。
文举住进江绿瑶家里?
那么……一切都还是没变吗?
我来不及和他患难与共呢……
“小桃!”
一声急切的呼唤,我转过头来,心一下子给拉到门框上,“江府”那两个字
没落下来,我却觉得被压得不能喘气。
是文举!
他撩着衣摆,快步走来,还是那个样儿,俊雅秀逸外带几分呆气。
现在看来,还有些惊奇、惊喜、惊讶!是因为见到了我?
“小桃——”他又喊,站到我跟前来。我想,我们是第一次这么靠近的、专
心的望着对方。
小桃,小桃!是的,一切都还没变,他还是那样喊我。
“杜大哥!”我喊他,一句没喊完,他激切的把我抱住,我也愣了,文举的
胸怀好温暖,我几乎听到他心跳似擂鼓。
“小桃……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所有人都说你被妖精掳走了,活不成了……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他激动的道,我只觉心头一阵热,没多少时间沉浸在他怀
里。他慢慢把我放开,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小声道:“你是个女孩子家……怎
么还这样打扮?”
“我……怕你不认得我了。”我道,开始后悔这身装扮。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认得你!这阵子,我担心死了,你还好吗?受伤了没
有?”他急着道。
“我很好。”我摇摇头。
他把我拉进江家气派的宅内,叠声说道:“来,我在江家作客,得先带你去
见过主人,然后你再把汉水上的奇遇说给我听。你能回来,一定有奇遇,江姑娘
知道你平安大事一定也很高兴,今晚我们好好聊聊……对了,你吃过饭没有?”
他一面说,一面回过头来看我。
我没吃饭,但是一肚子的粽子糖,应该也给他带一些的。
我高兴的随他进去。“杜大哥,别跟人家说我是女孩儿,好不好?”
让人家知道我是女子,就不能和文举常常在一起了。就算我不在乎,也得顾
虑人家对他闲言闲语。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仍是走着,握着我的手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紧。
“我好玩惯了,女孩子规距太多……”
“你呀!”文举笑着拍拍我的头,很爱怜的道:“贪玩的小鬼灵精,把我也
瞒了那么久。”
文举看见我的反应,比以前更热切,这表示他喜欢我吗?我想是吧,因为再
一次见到他,我也感觉比以前更熟悉,更亲密。
文举带我进到大厅,一个灰发老者端坐在客厅上位正喝着茶。
“江伯伯。”文举牵着我跨讲大厅。
“文举,来,坐坐坐……”他慢慢说道,声音沉似晚钟,看着我,问道:
“这位是?”
“她就是我和您提起过的小桃。”文举道,在他的声音里仍然听得出来重逢
的喜悦。
“哦?你不是说他在襄阳失踪了?”他惊奇的问。
显然文举没有告诉他,我是被“妖精”掳走的。也对啦,对这些凡人来说,
那太匪夷所思了,这是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
“我跌进汉水,为人所救,身体好了之后又千辛万苦的到这里来找到了杜大
哥。”我道,文举转头对我笑了笑,这一刻,我察觉到我们之间微妙的默契。
“真是太幸运了!”他道,吩咐了身边的人:“去把小姐请出来,就说有老
朋友来看她。顺便敬茶。”
这老人家看来很不错,气度非凡人又客气,难怪能教养出像江绿瑶这么好样
的女儿。江敖生问起我的奇遇,我随口胡诌了一些,忽听一阵“哗啦”,是江绿
瑶打帘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