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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缓慢的,最顶上的细小地块泥尘旁落,尖桩小幅度的左右摆动,有个人从地下坐了起来……
相对于“人”,秦放更想称她是“骷髅”,但也不太确切……
确切地说,这就是一具彻头彻尾的骷髅,与一般实验室的展示骨架不同的是,她的骨头上有一层人皮包裹,之所以称它是“她”,因为它有两个女性特征。
第一是,她长了很长的头发,长到后腰,尽管那头发干枯地像蓬松的草。
第二是,她穿的是……旗袍,尽管那旗袍很多地方血污成黑,很多边角抽丝破烂,但那还是一件高开叉的旗袍。
这样的旗袍穿在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身上该是多么性感,可是如果那高开叉的地方露出来的,是一根覆着皮的大腿腿骨……
秦放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
“真丑啊……”
是的,他是死了,他遭遇了极其悲惨的事情,他死的不明不白,他担心着安蔓的安危,他因眼前的一切震惊失措,但他依然还是个男人,死了也是个死男人,是男人就有男人的劣根性,所以只要对面的是个异性,不管她是一具骨架还是一层皮,他都忍不住评价了一下。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什么吸引了开去。
这个女人的身上一连插了三根尖桩,左右肋下是两根短的,靠上正中心脏的位置,插的是根长的,她挣扎着站起来,单薄的骨架被三根尖桩带的摇摇欲坠,而这显然让她极其愤怒——她的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声响,伸手先抓住左肋下的一根,狠狠往外一拔。
秦放看的头皮有些发紧,他直觉拔出那些尖桩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那个女人在拔出所有的尖桩之后颓然跪地,两只手臂撑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秦放忍不住去想这到底是种什么“生物”。
是跟自己一样,都属于“诈尸”吗?但是死的几乎只成了骨头,应该死的有些年头了吧?死了这么多年又爬出来,也就在生化危机或者外星辐射的电影里才看到过。反正不应该是鬼,鬼的昵称是“阿飘”,飘来飘去的一团气,想来也不会被尖桩什么的刺透。要么是中国的僵尸?是与不是,就看她待会站起来之后是不是蹦蹦跳跳地走路了……
这么想着,秦放又看了她一眼,月色正好,银白色的流光倾泻似的笼过她黑色缎子样的长发……
慢着慢着,缎子?刚不是还像乱蓬蓬的枯草么?
秦放看着那个女人再次慢慢站起,终于意识到,就在他刚刚晃神的极短时间里,那个女人拔出了那些尖桩之后,她的外形,发生了一些变化。
眼前看到的,是个堪称惊艳的年轻女人,不过,她既然根本就不是人,那么不管漂亮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不是僵尸、不是活死人、不是鬼,也就剩下妖怪可以对号入座了,而妖怪,本身就是本质极其危险却又偏以皮相媚惑人心的典型。
关于她,秦放有几个推测。
第一是,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角色,经历的也一定是非比寻常的死亡,他不懂三根尖桩代表什么,也许是一种封印或者镇守,但如果一个人死后都让人如此忌惮和大费周折,那一定不是普通人物。而且,一个人在陌生环境初醒时的状态和眼神很大程度上折射本我,大多数人或是懵懂茫然或是胆怯害怕,很少人像她这样,眼神异常冷静,甚至不掩愤怒。
第二是,她一定生性倨傲并且很难相处,这从她站立的姿势和微微上抬的下巴可以看出来,她眼皮微垂,习惯俯视别人,她抬头打量山壁时唇角一直泛着冷笑,对山石这样的死物都能不屑一顾,真正站到人前,该是怎样的目空一切?
她甚至完全没看到秦放,视线一直向上,从谷底向上看,高处的山好像合围成一个小小的圆,那个女人冷冷打量了一会,突然间纵身飞起,真的像一只巨大的鸟,瞬间就在秦放的视线里成了高空愈去愈小的黑点。
秦放倒吸一口凉气,她还能飞!
她要飞去哪?到了谷顶就是盘山道,那是真正的人类社会,她会害人吗?会吃人吗?会引起社会恐慌吗……
秦放一连串的疑问还没有理清,忽然就觉得风声不对,他下意识偏了偏头,就在这当儿,轰的一声巨响,那个女人又掉下来了。
毫不夸张,结结实实砸下来,泥灰都腾起来了,就在身前不远处,简直比刚刚车子砸下的声音还大,直接就把地砸了个人形的凹窝,这一下摔的不轻,胳膊什么的都反折了,落地时,能明显听到颈骨折断的声音,更关键的是……
她脸着地的。
事后秦放自己也搞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他第一反应不是震惊害怕或者同情,而是……
他觉得特别好笑,所以,他也真就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本来嘛,她范儿摆那么足,网络用语是“那么的高贵冷艳”,还一飞冲天,还以为她能登月呢,结果啪一下就直挺挺下来了,而且还是脸着地的,她要还能站起来,那脸该摔成平底锅了吧?
特好笑,死了这么多天,可算是找着件可乐呵的事情了,秦放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大出来了。
那个女人又坐起来了,不得不赞叹她头是真硬,胳膊和脖子都折了,那张脸居然硬是没事,她在秦放越来越小的笑声中将摔折的胳膊和腿正过来,最后用两只手扶住头,咔嚓一声,将脸掰正了面向秦放。
眼神冷的很,眼睛掺了碎钻一样亮,秦放让她看的很不自在,又觉得自己笑的挺不地道的,讷讷地想把目光移开。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说话了。
“别停啊,继续笑。”
秦放没笑了,他挺尴尬的,说到底,一个男人那么婆妈的笑话一个女人,实在不怎么光彩。
“民国多少年?”
秦放没听明白,那个女人也不重复,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反应过来。
“我们不用民国了,台湾……才用民国。”
“日本人在卢沟桥闹事,是哪一年?”
秦放对民国纪年不清楚,但历史常识还是懂的:“你说卢沟桥事变?1937年,7月7号。”
“现在是哪一年?”
“2013……还有几天就过去了,你就当2014年吧。”
那个女人不说话了,她站起身,眉头微微蹙着,好像在想着什么,秦放看着她那身破烂旗袍,忽然明白了什么,迟疑着问了句:“你是不是……37年死的?”
那女人没理他,这要放平时,秦放也不屑于上赶着和她讲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死后发生的一切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学校里没教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种“生物”,这女人死的比他早,没准是个前辈,多向她打听打听总没错的。
“我叫秦放,前两天死的……”
一开场就卡了壳,接下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死的不久,请多关照?
没想到的是,他的话居然意外引起了那个女人的兴趣:“前两天死的?”
秦放点了点头。
“怎么死的?”
秦放大概说了一下,她对之前的坠车完全不以为意,只是奇怪地问了一句:“尖桩刺透了心脏吗?”
秦放没有太留意这句话,他急于确认另外一件事:“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以后,都会忽然活过来吗?还是说有一定的几率,只是少数人?我们……是应该躲起来,还是到人群里去生活?”
那个女人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讥诮,秦放有些不安,还想再说的明白些,那个女人开口了。
“谁跟你是‘我们’?”
秦放愣了一下:“我们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是人,而我……是妖。”
明明都是复活了的死人,怎么她就成了妖呢?秦放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她死的久?那这世上死的久的人也未免太多了,都像她这样活过来,岂不是遍地走妖?
那个女人大概看出了什么,她示意了一下那根尖桩:“还不懂吗?”
——“我是妖,是因为我被杀死之前就是妖,杀死妖怪的步骤很多,但是最重要的一步是,把血放干。”
——“我已经死了很久了,也不应该再活过来。但是很幸运,你也死了。”
——“尖桩同时刺透了我和你的心脏,你的血,沿着尖桩,一滴滴滴到我的心脏创口。”
——“所以我活过来了,而我的一口妖气,又支撑了你的命没有死绝。”
她心情很好,说到后来居然笑出了声。
她说:“你叫秦放是吗,你问我我们这样的人多吗?不多,我可能是唯一一个复活的妖怪,而你,也是唯一一个凭妖气续命的人。”
秦放沉默了很久,问了句:“复活了之后,还跟以前一样吗?”
她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仰头往上看,那里,高处的山线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秦放听到她呓语似的声音:“不一样了,要是从前,我是不会摔下来的……我现在,果然也只是个半妖。”
过了一会,她低头看秦放:“从现在开始,你听我差遣。我叫司藤。”
秦放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抓住车门边从地上站起来,真是好气到好笑。
这个女人可真把自己当棵葱啊,听你差遣,凭什么啊。
第⑥章
洛绒尔甲对安蔓的印象挺深的,秦放一问他就想起来了,比比划划地给他讲了那天晚上的事,安蔓接到母亲重病的紧急电话过来退房、自己给结的房费,还帮忙把喝醉了酒的秦放扶进车里……
说到后来,言语中有很大的不满,藏族汉子说话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面打面挺不客气地问秦放:“你怎么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呢?”
这个问题,秦放也挺想问自己的,究其原因,无非两个。
一是犯贱。
二是自己修养太好,绅士风度太过到位。天寒地冻荒郊野岭,就算是个妖怪,到底不是青面獠牙,只穿件破烂的单旗袍,连脚都是光着的,一死七八十年,110紧急求助电话都不会拨,搁你你能一走了之?
就是这让秦放肠子都悔青了的恻隐之心,给自己召回来一现世慈禧太后,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喷射公主病病毒的民国女妖。
在谷底下,他收拾了车里的证件行李之后,犹豫再三,拿了套安蔓的衣服让她换穿上,司藤只用两个手指尖拈过来,闻了闻眉头蹙起,又扔回他怀里,这还不够,手指甩甩,就跟能脏到她似的,冷冷来了句:“破烂衣服。”
破烂衣服?
秦放脾气算是不错的,但在司藤面前,几乎一点就着:从地底下钻出来,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病毒细菌,给你衣服穿就不错了,安蔓虽然不是一掷千金的奢侈消费型,每件衣服还都是上档次有牌子,破烂衣服?不比你身上那件抹布一样的真破烂强?
真不知道是费了多大力气才把那股子火压下去,指着行李箱对司藤说只有这些你爱穿不穿。
司藤说:“那就不穿。”
她是真无所谓,妖的体质异于常人,零下的温度,她一点怕冷的迹象都没有——但秦放不能无所谓,他要把她带出去的,让她穿成那样光脚跟自己后头?别人指不定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呢。
所以秦放既憋屈又恼火,这叫什么事儿,求爷爷告奶奶一样让她去挑安蔓的衣服,司藤一丁点儿受人恩惠的感激都没有,以一种张扬跋扈不屑一顾的姿态一件件拈着安蔓的衣服翻看,然后扔垃圾一样丢到一边,唯一一件看的久了一点的,那是……
那是安蔓的蕾丝深V胸衣。
秦放劈手就夺了过来。
司藤的手还保持着拈胸衣的姿势,饶有深意地看秦放,秦放咬牙切齿回了句:“私人用品!”
司藤哦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继续翻捡,秦放松了口气,正寻思着把这个塞到哪里才好,她突然又冒了句:“艳福不浅啊。”
秦放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私下里跟哥们在一起,也会聊些风月玩笑,居然让她这句话说的,臊地从脖子到脸都红了,恨恨想着妈蛋的妖怪果然就是妖怪。
不过即便如此恼火,也没有真的和她翻脸,从谷底重新跋涉着爬上山道用了几近一天的时间,秦放虽然有健身和运动的习惯,到底不是专业户外,中途累到气都喘不匀,试探性地问司藤能不能再飞一次——知道你飞不高,带他飞一小段总行吧。
司藤没理会他,秦放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飞不起来了,估摸着她就跟一块已经用完了放的很久的蓄电池似的,刚苏醒有那么点虚假的残存妖力,支撑着她来了一次脸着地。
秦放不死心,又追着她问她到底还有什么能力,是穿墙呢还是隐身,打洞呢还是遁地,通通没有得到回应,到末了秦放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她:“你不会是死了一次之后,受的伤太重,跟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