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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工资的,所有的热闹都像被镰刀去了根,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秦放木然的浏览,操作时没留意在一个朋友的发布下头点了个赞,那人很快圈他了:跟安蔓哪天摆酒啊,年底酒店紧张,要提前订,别让哥们去肯德基吃婚宴啊。
那人知道在这头看手机屏幕的,已经是个“鬼”了么?
秦放咬着牙狠狠攥紧了手机,藏区的晚上可真冷啊,风嗖呦嗖呦的像根鞭子,手脚很快就没了知觉,他僵倚石头发呆,眼角有一道灼热缓缓流进嘴里,秦放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辈子,记事开始,他就没流过眼泪,除了……陈宛意外身亡那一次。
***
算起来也好久了吧,是七年还是八年前?
那时候还年轻,陈宛是第一个女朋友,一见钟情,宠的没边没际,一度有异性没人性,有一次单志刚偷拿了老爹在郊外的别墅钥匙,一群人在他家别墅聚会,趁着陈宛跟其他女孩儿们在客厅聊天,哥么们把秦放拉到边上一通训斥,无非骂他长女人志气灭男人威风,拆了中国男子汉的脊梁骨等等,秦放年轻气盛,觉得怪没面子的,昂着脖子来了句:“谁说的!老子楷模地能给中国男人代言了!”
哥么们撺掇:“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你倒是给咱代言一个!”
闹闹哄哄,半轮饕餮半轮畅饮,末了又拉秦放打牌,各种贴条惩罚,玩的正嗨,陈宛过来,她喝多了酒,头有些晕,拉着秦放的胳膊嚷嚷着不舒服催他送自己回家。
陈宛一出现,所有的牌搭子都咳嗽着互相使眼色提醒,单看秦放怎么给男人长脸,秦放脸板下来,口气挺冲地说了陈宛几句,大意是没见我这忙着吗,能不舒服到哪去,等等能死人吗云云,陈宛是没被他这么说过,应了一声眼圈红红地下楼了,秦放怪心疼的,但是事关中国男人脊梁,还是装着漫不经心地招呼大家:来来来,打牌,别扫兴。
一众狐朋狗友怪叫,对秦放很是一通大捧特捧,楼上牌局吆五喝六如火如荼,楼下女孩们挤在一起看恐怖电影尖叫连连,一直到夜深了散了牌局要走,秦放才发现不见了陈宛,一问,女孩儿们都答:不是上楼看你打牌去了吗?
打牌?不是下楼跟你们看电影去了吗?
秦放估摸着陈宛是生气走了,来日难免要唱一出负荆请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互相道了别,才刚出别墅大门,突然听到别墅另一边传来惨叫。
有个落在后头的女孩发现游泳池里趴着什么,好奇地俯身去看,又揿开了泳池边上的灯,只一眼,吓的几不曾魂飞魄散。
那是溺死在游泳池里的陈宛。
***
警方后来调查过,结论是酒后失足落水,意外溺亡,外人听来,这个姑娘是命不好,也真是老天要灭她,那天别墅里那么一大帮子人,一半在打牌一半在看恐怖电影,闹哄哄形同市肆牌楼,没有任何人听到她的呼救。
据说人从溺水到死亡,只需要4…6分钟,那短短的几百秒,陈宛该是多么绝望?
秦放跪在水池边上哭哑了嗓子,单志刚他们拉都拉不起来,后来陈宛的父亲来了,左右开工扇了他十来个耳光之后被朋友们劝开,秦放摇摇晃晃站起来,鼻血糊了下巴嘴巴,又滴进游泳池里迤逦着蕴开,居然绚丽地像是开花。
很久没有想起过陈宛了,还以为真的是时间的流逝削浅了痛,这时才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不会翻过去,它平时静静躺着,只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冷笑着舒展腰身,提醒你它以这样的姿态,还在。
***
关于陈宛记忆的沉渣泛起让时间突然就失去了计时的意义,秦放蜷缩在林子里呆呆看太阳升起又升起,直到身体给了他另一重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
饥饿。
有人可能不认同生理折磨比心理折磨更痛苦,认为这么说太俗不文艺,但无可否认人本来就是生理动物,那些嚷嚷着精神折磨更难忍受的往往都是吃饱了饭的,饿死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也有,但是历史这漫漫长河的,不也只扑腾扑腾游出了俩嘛。
秦放往囊谦的方向走,道路两旁渐渐有了行人,人越多他就越紧张,低着头在一家餐馆外头买包子鸡蛋,正等着店主装袋,边上有个人突然吼了声:“喂!”
未必是在叫他,但是张皇如秦放,第一反应就是:又出漏子了?
秦放全身的神经陡然缩紧,顾不上看叫他的人是谁,猛地转身就跑,慌不择路,迎面撞翻过来的一辆手推车,整个人往地上栽过去,车主着急想去拽他肩膀,一个滑手,把他蒙住脸的围巾给扯了下来。
阳光照到脸上,秦放觉得自己全完了,他疯了一样滚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叫,两手拼命去捂自己的脸,好多人围成了圈看他,有汉人也有藏人,小声议论着说这个人有毛病么,羊癫疯发作了?
秦放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事情又有了变化,他急急脱下手套,看到自己与常人无二的手,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脸,皮肤、有弹性的肌肉、骨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变回来了,是因为回了囊谦吗?
秦放做了个尝试,他买了面镜子,选了个与之前相反的方向,慢慢走着离开囊谦,走一段就掏出镜子,看自己的脸。
原来,变化是一步一步发生的。
从最开始的一切如常,到脸色慢慢晦暗,皮肤失去光泽,某些肌肉部位突然痉挛,尸斑,血肉萎缩,形同骨架……这一次,秦放走的比上次要远,直到脖子上如同被人勒紧,一口气怎么也上不上来。
秦放站在那个临界点哈哈大笑,他想起中学时学过的圆规,自己现在真是像极了被圈在圆规画下的圆里,东南西北,三百六十度的方向,永远也走不出那道弧线。
笑完了回头去看,远远的山线那头,囊谦县城的建筑轮廓若隐若现,不过他知道,圆心不是囊谦。
是司藤。
第⑧章
电视开着,正对的沙发上却没有人,盥洗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估摸着司藤是在洗澡,秦放走近沙发坐下,茶几上搁着一桶泡面,封皮掀着,也不知道泡了多久,大半桶都胀成了一桶,味道还是挺香,卖相却叫人胃口全无。
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想来是吃腻了。
秦放坐在沙发上等她,顺便组织一下待会的对话,因为洛绒尔甲的话,他火蹭蹭地烧全身,特别想上来踹门掀桌子,谁知道门是虚掩的,人也不在,第一回合的照面就没打上,蓄势待发的火只好先收回来吞着。
盥洗室门响,司藤出来了。
她穿宾馆的白色毛巾浴袍,腰带那么一绾,显得腰线极细,头发湿漉漉的,一直长到半腰,黑色的发梢还滴着水,正拿毛巾擦,脖颈那么微微一偏,露出雪白的肩线,极雅致的。
什么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呢,秦放腾一下就站起来了:“司藤……”
“嘘!”
司藤示意他别说话,过来拿了电视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大。
四川台,旅游景区天气预报,播音员的语气抑扬顿挫的:“风光无限,气象万千,欢迎收看旅游风景区天气预报……峨眉山,晴转多云,零下2到7度,乐山,多云,4到8度,都江堰,晴,2到9度……”
秦放几次想说话,司藤都是勿扰的手势,良好的教育使得秦放没有粗暴打断人的习惯,他耐着性子听播音员充满自豪感地把省内旅游景区的温度报了个遍,直到司藤揿掉电视,低声说了句天气还不错。
“司藤……”
“回来啦。”
司藤示意他让一让,坐到沙发上擦拭头发,随手把桶面推落在边上的垃圾桶里,一桶子汤面,落下去的声音还挺闷的,秦放下意识问了句:“不吃吗?”
“我用不着吃东西。”
秦放愣了一下:“你不会饿?”
“不会。”
“那你……”
他指着垃圾桶里的面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你还买了一桶又一桶,还有饼干?
司藤居然明白了:“不然呢,从来都不吃饭不是更奇怪?身边都是人,我总得让别人觉得我是个人吧。”
明白了,她只是假装会饿,会渴,细致模仿,惟妙惟肖,久而久之,别人就只当她是身边的甲乙丙丁,没人会盯着她说:“看,这是个不用吃饭的妖怪。”
用不着再跟她寒暄了,秦放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嗯。”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司藤把擦拭头发的毛巾往茶几上一扔,顺势就倚到了沙发后背上,明明她才是坐着的那个,但是目光那么冷冷一瞥,周围的气压都似乎低了几度。
“有什么能比亲历亲为来的更印象深刻吗?”
印象深刻?
秦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去的几天他是怎么过的?战战兢兢,惶恐惊怖如丧家之犬,不敢抬头不敢近人歇斯底里像个疯子,就是为了“印象深刻”?
秦放哈哈大笑:“深刻,当然深刻,我特么太深刻了!”
豁出去了,什么尊重女性,绅士风度,那都建立在与“人”对话的基础上,眼前这根本就不是个人,还跟她客气什么?
“司藤,你还真别把自己当棵葱,妖怪了不起啊,我告诉你,哪怕全世界都怕你呢,我也不怕,横竖就是个死,老子又不是没死过,你玩儿的挺开心是吧,印象深刻是吧,我还真不伺候了!”
秦放一脚就把茶几踹挪了地儿,恨恨剜了眼司藤扭头就走,刚才没能破门而入的那一下终于找补回来了,一个字,爽!
司藤在背后鼓掌,啪,啪,啪,不多不少,三下。
又说:“挺有骨气啊,不过,我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拆人骨头。”
秦放咬牙,妈蛋的这叫人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秦放用了足有两秒钟才意识到司藤是在跟他说话,搞了半天连他名字都没记住,秦放气急反笑,想呛她一句狠的,又觉得人类语言实在极其逊色。
“秦放。”
“哦,秦放。那么我告诉你,如果还想跟着我,我要给你做做规矩。”
秦放盯着她看,这女人是聋了吗,他刚刚掷地有声那么一长串,她都没听见吗?跟着你?谁想跟着你了?
“第一是,现在,是你离不开我,不是我离不开你。”
“是你需要我的一口妖气续你的命,在你说出不想跟着我之前,先想一想我愿不愿意让你跟着。我让你活命,这是我对你的价值。你对我有什么价值?我要是说你狗都不如,你又要生气,可是,给狗吃肉,狗都还知道摇尾巴呢,至少,不会讨我的嫌。”
秦放想说什么,司藤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给你五分钟,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想好了再继续。”
说完了不再理他,回盥洗室吹头发,小电器嗡嗡的声音,像是很多小翅膀在脑子里扇,秦放愣愣站着,忽然觉得司藤说的也有一点道理。
现在看来,他离不开司藤这件事,并不是司藤人为操控,而是死而复生后的既定事实,当时当地,他的血和司藤的妖气交互促成了双方的各自复活,但是时过境迁,现时、现下,他对司藤的确毫无价值。
秦放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冷,司藤出来时,不知为什么,他把目光移开了去。
“想明白了?那好,我继续说。”
“第二是,你有两个选择,跟着我,或者不跟。”
“想跟着我的话,就要听我差遣。我脾气不好,喜欢别人对我恭敬客气,一个眼色你就要知道怎么做,想你笑的时候你就笑,不想你笑你就不笑。比如我想你跪着,不管你是真心要跪还是被刀子压着跪,只要跪了,我就满意。明白了?”
明白,怎么不明白,秦放不怒反笑,他指指地毯:“所以我现在要跪着?”
司藤面无表情:“那是打个比方。”
秦放压住气:“不跟着会怎么样?”
“不跟的话,你现在出门,任选一个方向随便走,不能走了就地挖个坑往里一躺,大家好合好散,我很多事要做,就不去给你上香了。”
很好,很多年前看过的搞笑段子终于派上用场了,秦放在心里默默回了句:不用你上香,脏了爷轮回的路。
“第三是……”
“第二还没想好。”秦放很不客气地打断,“刚不是还给五分钟吗?”
不是没想好,你谁啊你,不过,既然还有第三,一起听了,再翻脸不迟。
“用敬语,要说,司藤小姐,我还没想好,请多给五分钟。”
秦放盯着司藤足足有一分钟,人的眼睛是不能那么盯的,盯不了多久就得闭阖一下休息,反倒是司藤,真像一个蜡像,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看到他眼底里去。
再跟她对看下去估计自己是要瞎了,秦放捂着眼睛长吁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