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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下了头,觉得今夜真的很奇怪,眼前这个叫图兰朵的女子究竟是谁?而吧台里这个叫柳儿的女孩又是谁,自己真的认识她吗?
图兰朵继续说:“其实,我可以去问柳儿。”
“问她什么?”
“你真实的名字啊,她认识你,她也知道你的名字。”
他呆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呢?”
“别人告诉我就没意思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你真奇怪,你是干什么的?”他问她。
“我是演员。”
“演员?你是演员?”怪不得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象是舞台上那种感觉。
“没什么啦,一般的演员,我可不是那种明星。”她淡淡地说。
“你是演什么的?电影、电视、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剧团,总共只有十多个人,在全国各地演出,走到哪演到哪,话剧、戏曲、音乐剧,甚至歌剧,只要是在舞台上的,什么都演。”
“那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他有了些兴趣。
“天南地北,最远是西藏和新疆,我们在塔里木河边给维吾尔人演过音乐剧,我们和他们语言不通,但音乐都能听懂。我们还在拉萨演过藏戏,在一位老喇嘛的指导下,在一座喇嘛寺庙前的广场上,我戴着面具,表演白度母女神。”现在她的表情真的很象寺庙里的女神。
“你们总在这些地方演吗?”
“不,城市与乡村里都有,但我们一般不去正规的大剧场表演,一般也不做广告,都是普通的小剧场甚至是学校里的大教室,更多的时候是露天表演。但人们都喜欢看我们表演,无论是目不识丁的农民还是大学里的教师,所以,一般来说我们的收入还能维持剧团的开销。”
“你是女主角?”
“差不多吧,我演过许多角色,各种各样的,古代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
“你真了不起。”他觉得她突然变得有些不可侵犯。
轻微的音乐声继续响着,那女高音唱得没完没了,他和她沉默了片刻。直到她突然问他:“现在几点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后回答:“快凌晨一点钟了。”
她会意地点了点头:“你还有睡意吗?”
“一点都没有了。”
“好的,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还有,这里的帐我已经结掉了,你慢慢喝吧。”她缓缓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
“外面。”她指了指漆黑的窗外。
“外面是哪里?”他不理解。
“外面就是外面,月亮的底下。”她对他笑了笑,然后离开了这张桌子,他这才看清她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裙,身段果然是一个舞台上演员的料子,优雅地走出了咖啡馆,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一个人坐着,那个叫柳儿的吧台小姐又给他送了一杯咖啡,他乘着这机会又仔细地端详着柳儿,她的脸被烛光映得红红的,他象研究一幅画一样研究着她脸上的一些细节,以便能发现一些记忆中的内容。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刻就离开了。她真的认识我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又环视了咖啡馆一圈,似乎人更多了,不断有人低着头从门里进来,鱼贯而入的,居然有了些热闹的景象。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失眠者吗?他有些奇怪,很快,咖啡馆里所有的位子都被坐满了,还好,虽然拥挤,但他们都很安静,保持着秩序与风度。他再好奇地往窗外望了望,令他吃惊的是,窗外的人行道路面上有许多人的脚步,一双双的皮鞋或运动鞋,男鞋和女鞋,还有童鞋。特别是几双红色的高跟鞋在黑夜里特别显眼,那些白色的脚裸就象是精美的石膏雕塑一样裸露着,在水泥路面上愉快地敲打着,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高跟鞋底踩在路面上发出的悦耳的声音。
他有些惊讶,虽然失眠咖啡馆已经坐满了,但还是不断有人走进来。有的人看到坐了那么多人,就失望地摇了摇头又走了出去,而有的人似乎不以为然,在桌子间寻找熟人,如果找到就和熟人挤在一张椅子上,还有的找不到熟人,干脆就站在吧台边喝着咖啡。柳儿的工作看起来越来越忙了,但她好象越忙就越有劲,脸上笑容满面的,头上流下了一些汗,沾住了一缕滑落下来的发丝,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现在,他的桌子上已经又坐上两个人了,他不知道图兰朵还会不会回来,他没法拒绝这些人。第一个人是个中年人,穿一身西装,显得很热的样子,他没喝咖啡,在喝红茶。第二个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上去活力十足的,却乖乖地喝着咖啡。
那个中年人显得十分健谈,一上来就开始和他搭话了:“你是新来的?”
他点了点头。
中年人继续说:“我是这儿的常客,今后欢迎常来,时间长了就是朋友了。”
“谢谢,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多?”
“是啊,今夜这里的人比平时多许多,我也搞不懂。”中年人搔了搔头说。
“你也是失眠者?”他问中年人。
“当然,不然谁会半夜里跑出来,不过,今天我看到了许多新面孔。”然后,这个中年人问身边的少年,“你也是第一次来?”
…
今夜无人入眠(5)
…
“是的,我也睡不着觉。”
他有些忍不住了,也开口问那少年:“是因为功课太多了?”
“不是。”
“和父母吵架了?”
“也不是,就是睡不着觉,才出来的。我发现马路上有许多人都向这个方向走来,于是就跟着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看到这个咖啡馆的名字很有趣就进来了。”
“你父母不管你吗?”
“他们也睡不着觉,已经比我出门前就出去了。”
中年人插话说:“嗯,也许失眠也有遗传的。”
“不,他们过去从不失眠的。”少年辩解着。
“还是快点回去睡觉吧,你还小,熬夜对身体没好处的。”他关切地对少年说。
“是啊,是啊,我女儿今天晚上也睡不着觉,说要一定出来转转,我死活不让她出来,把她反锁在了家里,学生可不能逃夜。”中年人也这么说。
少年摇摇头:“可是我呆在家里也照样睡不着。”
中年人问:“那你过去有过失眠的症状吗?”
“从来没有,过去我每晚睡得都挺好的,今夜是第一次。”
中年人自言自语的说:“怎么跟我女儿一样。”
他也问了一句:“那你明天上学怎么办?还能有精神吗?”
少年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你瞧对面那个边喝咖啡边看报纸的秃头,他是我们校长,他不也在这里熬夜吗?〃”
他把视线移到了对面,果然有个秃头,戴着金边的眼镜,五十多岁的样子,拿着份报纸,显得很有文化。
“他真是你的校长?”
“没错,还有,坐在他旁边的是我们教导主任。”
的确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秃头身边和边上的人在窃窃私语。当他的目光扫到这张桌子的第三个人的身上的时候,令他大吃了一惊,原来是他们单位的经理,就是和那教导主任说话的那个,他怎么也在这里?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没错,虽然烛光并不明亮,但是他的脸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原来经理也失眠了。
他急忙把目光移开,而且把脸侧了侧,以免让经理发现他也在这里。他的心里暗暗吃惊,怎么今夜似乎许多人都失眠了,难道真的是图兰朵所说的“今夜无人入眠”?他有些鬼鬼祟祟地悄悄巡视了整个咖啡馆一圈,仔细地看着每一个能够被他看清的脸。首先他看到了一个本市的足球队员的脸,没错,肯定是那家伙,上一轮的比赛里他还进球呢,原来这人也是个“泡吧”的老手,若是把这个新闻卖给报纸或许能赚点钱。然后,他见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坐得离他很近,他一眼就看出了,她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主持一个休闲节目,最近非常红火的,她似乎是故意不让人们认出来,独自喝着咖啡,却终究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的视线扫到了最靠门的一张桌子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张让他意外到了极点的脸,那张脸也很熟悉,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虽然离得较远,但是那张平日高高在上的脸让他太过于敬畏了——校长。是的,他现在发现的是他母校的校长。
校长坐在最靠门的位子上,显然他属于来晚了的人,不断有人低头从门里进来,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但他一点都不介意,只是笑笑。校长好象是独自一人,与他同桌的人都没和他搭话,他一个人喝着咖啡,脸上很安静,悠然自得的,与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作报告的他有些不一样。
他的脑子有些糊涂了,难道校长也失眠了?也许他们白天工作太忙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只能自己闷头喝着咖啡。
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了,许多人站着喝着咖啡,过道和走廊里也全挤满了人,几乎没有一点可以活动的空间了。虽然他们都秩序井然,但狭小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人们呼出的气,非常的浑浊,令人窒息的感觉,虽然开着空调,却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后背流下了许多汗。但人们似乎对此不以为然,对炎热和浑浊的空气有着很强的忍耐力,平静安详地喝着咖啡或轻声地谈天说地。
忽然之间,在拥挤的咖啡馆里,有人叫了一声戏,开始了。
那声音不太响,但却非常有穿透力,咖啡馆里所有的人都听清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他没有看到男人到底是谁,只是从拥挤的人丛里发出的。
“戏,开始了。”
那个男人又叫了一声,咖啡馆里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甚至包括音响里反复播放的女高音。然后,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他们走得不紧不慢,虽然拥挤,但却没有乱,依此鱼贯地走出了咖啡馆的门。第一个走出去的,自然就是坐得最靠门的校长,然后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他的经理,还有那些熟悉的面孔,最后,是他身边的中年人和少年,大约十分钟以后,整个咖啡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眼前是空空荡荡的,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地上也很干净,所有的桌椅都还在原地,桌上的咖啡杯们还在冒着热气,就象是等待着主人的啜饮一样,烛火也依旧燃着,只是不再摇晃了,总之没有那种常见的散场后的一片狼籍。刚才的热闹与人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就象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一个大房间里,瞬间空旷起来的感觉其实是很糟糕的。他的心里就象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一样,变得荡了起来,潮湿而又泥泞,这让他的心跳加速,他的手有些抖,放下了杯子。再看看窗外的夜色,还是有许多脚步在人行道上匆匆而过,他突然有些害怕。他有了一种被人们抛弃的感觉,他们都走了,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失眠咖啡馆,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
今夜无人入眠(6)
…
正当他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柳儿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
“图兰朵呢?”他真的有些着急了。
“她出去了,今夜不会再回来了。”她淡淡地回答,她的脸架子比图兰朵略小一些,看起来也比图兰朵小几岁。他重新仔细地看着她,现在空旷的咖啡馆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烛火继续摇晃着,他的心里暗暗动了几下。
“好了,不说她了,说说你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叫柳儿?是不是?”
“一定是图兰朵告诉你的。她还告诉了你什么?”
“你认识我?”他把头靠近了她。
她停顿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你真的认识我?”他有些不相信。
接着,她立刻就准确地说出了他的真实姓名。
他暗暗吃了一惊:“你认识我,我现在承认了,但我不认识你。”其实他是无法肯定。
“事实是,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
“我和你很熟悉吗?”
“是的,可以说,非常熟悉。”她点了点头,最后四个字从她的嘴里慢慢的说出,带有一些暧昧的口气,使得烛光的舞动更加阿娜了。
“非常熟悉?”他使劲摇了摇头,然后问,“我想知道我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十六岁,还是十八岁?”
“是五岁。”
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柳儿,你说的到底是十五岁还是五岁。”
“不是十五,而是五。”她特意伸出了手掌,把五根手指摊开在他面前。
“你是说我们五岁就认识了?”他接着想当然的说,“然后我们六岁的时候又分开了?”
她摇了摇头说:“你一定不相信,我们从五岁一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