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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上层架子上的一双漆皮鞋上。警长已经对他讲过这双鞋所在位置;曼特逊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就是穿的这双鞋。德仑特一眼就看出来,这双鞋已经穿了不少时间,而且是最近刚擦过的。鞋面部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弯下腰,皱着眉头端详着,并和旁边的鞋做了比较。接着,他拿起鞋,看了看鞋帮和鞋底的接缝。他把鞋翻过来,用卷尺量了量,又仔细看了一番鞋的底部。每只鞋的鞋跟与鞋前的夹角处都有一丝淡淡地红砂的痕迹,几分钟之后他站起身,打开通往曼特逊太太房间的内门。
只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大房间已经被匆忙地改头换面,不再是女主人的寝室了。他在房内观察了一番,并在笔记本上记下来。他快步走到曼特逊的房间,拉了拉铃。
“我还想请你帮忙,马丁,”男仆立正站在门口时,德仑特说,“我想让你去说服曼特逊太太的女仆,和我谈一次话。”
“我马上叫她来,先生。”男仆走了,没过一会儿.一个穿黑衣服的小巧身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一走进屋子,本能就告诉她,她得首先博得好感。她做出一副厚道直爽的样子说:“先生想和我谈话吧。”接着又补充道,“我叫塞勒斯汀。”
“很好,”德仑特不动声色地说,“塞勒斯汀,我想让你告诉我的是,昨天早晨七点,你给女主人端茶来的时候,两间卧室中间的门——就是这扇门——是开着吗?”
塞勒斯汀一下子来了精神:“是的,先生!门象往常一样开着,我也象往常一样把它关上了。”
德仑特点了点头说:“现在我准确知道了当时的情况。谢谢你,塞勒斯汀。这么说,女主人要起床更衣、在房间里用早餐时,曼特逊先生还应该在他的房间里?”
“是的,先生。”
“实际上,谁都没有惦着他,”德仑特说,“好了,塞勒斯汀,我很感谢你。”
她对德仑特眨了眨眼睛,打开门,旋风似地消失了。
德仑特一个人留在卧室里。半小时过去后,他慢慢地站起身,小心地将鞋放回到架子上,然后走到楼梯中间的小平台上。通道的另一面有两间卧室,他打开对面一间的房门。这间卧室一点也不整洁。德仑特穿过屋子,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一边轻轻地吹着口哨,一边用卷尺量了量几样东西。干完以后,他坐到床边,扫视着屋子。
他的目光落在烟盒旁边的一个扁平皮面盒子上。盒子一打就开了。里面是一支又小又轻的左轮枪,做工优美。还有十几个空弹壳,枪上刻着“杰·马”。德仑特打开枪膛,看了看枪管,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莫奇警长在门口出现了。
“我刚才还在想——”他忽然停住话头,看着德仑特正在摆弄的东西,那双机敏的眼睛也睁大了,“德仑特,这是谁的左轮枪?”他用平淡的语调问。
“显然是住在这个房间的人的,”德仑特指了指枪上的刻字,也用平淡的语调说,“我是在壁炉上发现的。看来这支小枪很好使,而且最后一次使用之后精心擦过。”
警长从德仑特伸出的手中拿过枪来,又拿出一个空弹壳,放在宽大的手掌中;接着他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个小东西,放在弹壳旁边。那个是个铅制子弹心,顶部有些磨损,两侧有一些新的痕迹。
“这就是那粒子弹吗?”德仑特一边注意看着,一边小声问道。
“正是,”警长答道,“是在后头骨里找到的。一小时前斯托克先生把它取出来,交给了当地警官,刚刚送到我这儿。你看到的这些新痕迹是医生的器具弄的。这些旧痕迹则是枪里的来福线留下的——就是这样的枪。”
放枪的小盒子摆在两人中间,德仑特和警长相互凝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德仑特先开口:“这个谜案全都不对头,”他说。“完全不合逻辑,而且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看一下目前的情况。曼特逊派马洛乘汽车去南安普顿了,或说马洛出去了,昨天晚上才回来,那时罪行已经发生了很长时间,这一点没有问题吧。”
“不管怎么样,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莫奇警长略微加重语气说,“而且马洛到过南安普顿这一事实已被当地警察局证实了。”
“而现在,”德仑特接着说,“我们发现了这支擦得锃亮的手枪,于是就可以得出如下假设:马洛根本没有去南安普顿。那天晚上他又回来了,想办法使曼特逊先生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外面,而且没有惊动曼特逊太太和其他人。然后他用这支手枪打死了这个曼特逊,又精心把枪擦干净,放到屋里警官容易发现的地方。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干完之后就走了。”德仑特拿起手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弹轮,说道,“难道这是想转移目标,你看不是吗?”
这时,卧室半关的门被慢慢地推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他俩吓了一跳,警长马上停住话头。那人的目光从盒子里的手枪移到德仑特和警长的脸上。他们都没有听见这个人进门的声音,目光也不约而同地落在他那细长的脚上。他穿的是胶底网球鞋。
“你一定是邦纳先生吧?”德仑特说。
五 新思路:期待了结
“卡尔文·邦纳听您吩咐。”那个人从嘴边拿开没有点燃的雪茄烟,彬彬有礼地说。
德仑特和这个美国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彼此都产生了好感,“我已经得到解释了,”德仑特高兴地说,“我本以为发现的这支枪就是打死曼特逊的那支,看来未必如此。据说你们这儿的人很喜欢这种枪,它已经很流行了。”
邦纳先生伸出瘦骨嶙嶙的手,从盒子里拿出手枪:“是的,先生。”他一边熟悉地摆弄着枪,一边说,“说得对。我们叫这种枪为‘小阿瑟’,我敢说,眼下有好几万人裤兜里都揣着它哩。这枪对我来说太轻了。啊,先生们,实在抱歉,我现在要去主教桥,这些天有很多事情要办。要发很多电报,多得足以噎死一头牛。”
“我也得走了,”德仑特说。“我在‘三桶餐馆’有一个约会。”
“我用车送您去吧,”邦纳先生殷勤地说,“我正好路过那儿,长官,你也往这个方向去吗?不去?那么,德仑特先生,跟我来吧。”
邦纳先生似乎并不急于把车子开出来,他递给德仑特一支雪茄,然后把自己的雪茄点燃。接着他坐到车子踏脚板上,一双瘦手夹在膝盖当中,热情地望着德仑特。
“德仑特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个案子可是非同一般啊。我告诉您这是为什么。我相信老头子知道要出什么事。其次,我相信他认为自己无法避开。”
德仑特从旁边拉来一个木箱,在邦纳先生对面坐下:“这听起来有些文章呀,”他说,“告诉我你的看法吧。”
“我这样说,是因为最近几个星期老头子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只要有一丁点小事不对劲,天啊,他都会大发雷霆。在图书室里,我看见他打开一封信,信里的一些话只是有些不中看,他就破口大骂,象一个土著似的,说他要把写信的人抓到这儿来,而且绝不理睬他,还有别的话,一直骂得都让人觉得可怜了。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变化。还有一件事,曼特逊死去的前一个星期,根本不管生意了。”
“你认为他有某种隐秘的焦虑,害怕有人图谋他的性命吗?”德仑特问道。
美国人点了点头。
德仑特说:“你认为曼特逊感到恐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是谁在威胁他?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恐惧——我不知道,”邦纳先生沉思地说,“您是说焦虑吧,或者是不安——这个词更确切一点,老头子是很难被吓倒的,而且他从不采取预防措施——他只是想避开危险。似乎他是想求得尽快的了结——如果我判断得对的话。怎么不是呢,到了晚上他就坐在图书室,望着夜空,那件白衬衣是很好的靶子呀。至于是谁威胁了他的性命——啊——”邦纳先生不说了,两人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两缕淡淡地蓝烟从雪茄上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德仑特站起身;“你的话对我很有新意,”他说,“很有道理,唯一的问题是,是不是都与事实吻合。”他看了看表,“我的朋友在等我了,咱们现在走吧。”
六 黑衣新寡
德仑特到达第二天,一整天都要做调查。昨天他与那个美国人在通往主教桥的路上分手以后,再没有获得很大进展。
今天早晨,他一边爬山一边暗想。他从没有接受过自己这样不喜欢的案子,而这案子的案情又那样吸引自己。回旅馆的路弯弯曲曲,从崖顶上经过。落潮时他看中了崖上的一个地方。现在他一边向那里走去,一边向下观望。在笔直而落的崖边,坐着一个女人,双手抱膝,凝视着远方轮船的烟雾,脸上充满了梦幻般的神情。
她的脸透着南方人的白色,两颊在风的吹拂下有些微红,脸型小巧端正。她的两缕黑眉垂向中间,似有几分严厉,而嘴唇却呈弧型,奇特地减弱了眉毛的效果。她的鼻子笔直精巧,长短恰到好处,而且会欣赏的人都禁不住要羡慕那翘起的鼻尖。她的帽子放在身边的草地上,微风抚弄着她浓密的黑发,把垂在前额的两根宽发带吹向脑后,并把后颈的散发笼成无数小花。这个女子从脚下的鞋到扔在一旁的帽子都是黑色的,穿着华美大方。她的样子如坠梦幻,姿态婀娜,显然自幼生活富足,饱受薰陶,而且自得于体态卓绝。她此时抱膝而坐,曲线分明。这样纯洁、活泼、自信的女性,在英国甚为罕见,在美国则更少。
德仑特见到这个黑衣女子,惊讶之中只停留了片刻,便走上了她那边的崖顶,以便同时看到和感到这一切。
他悄无声息地在草地上走着,陷入沉思中的女子突然活动起来。她从膝边移开双手,舒展了一下四肢,缓缓地扬起头。她扬起胳膊,优美地直了直腰,好象是在挥洒凝结在清晨中的全部荣耀和智慧,这姿势决不会造成误解,它标志着自由,标志着灵魂做出了决定,也许还有自己对决定的欣赏。
德仑特只是经过时看了她一下,并没有转身。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是谁,顿时,明朗的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不言不语地回去了,早餐时,柯布尔先生发现德仑特不愿意说话,以为他夜里没有睡好。吃完早饭,德仑特对柯布尔说:“你在验尸之前,打算去白房子一趟吧。你得动身了,不然就不能按时赶到法庭。我也去那儿有点事,所以咱们可以一起走。我去拿一下照相机。”
“好吧。”柯布尔先生答道。上午的天气越来越热,他俩一起出去了。
他们沿着车道一进大门,就看见马洛和那个美国人正站在前门交谈。在门柱的阴影里站着那个黑衣女子。她看到他们,神色凝重地穿过草坪走来,行动的姿态就和德仑特想象的一模一样,端庄、平稳、步履轻盈。听到柯布尔先生的介绍后,她向德仑特表示欢迎,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她面色苍白,神情沮丧,全无在崖边时的那种丰采。她的语调低沉平缓。与柯布尔先生交谈几句后,她又把目光转向德仑特。
“我希望你能成功,”她热情地说,“你觉得会成功吗?”
话刚离开她的嘴边,德仑特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他说:“我想会成功的,曼特逊太太。我把案情调查完以后,会来求见您,把一切告诉您的。我在事情发表之前,有必要请教您一下。”
她看来有些不解,眼中闪过一丝愁情:“如果有必要,你当然可以来。”她说。
“十分感谢您,”他说:“允许我来到这座房子,并提供一切便利让我研究案情。我想冒昧问您一个问题——我认为这问题不会使您感到为难的,可以吗?”
她不耐烦地看了德仑特一眼:“我要是拒绝可就太傻了。请问吧,德仑特先生。”
“只有一点,”德仑特急忙说,“我们了解到,您的丈夫最近从伦敦的银行里取走很大一笔现金,存放在这儿了。实际上这钱现在就在这里。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真想不到,”她说,“我不知道他取过钱啊。这事情很让我吃惊呢。”
“为什么吃惊呢?”
“我以为我丈夫在家里没什么钱了。星期日晚上,他坐车出去以前到会客室找我,我正坐在那儿。他好象为什么事情烦躁得很,劈头就问我有没有现钞借给他,第二天还给我。我听了一惊,因为他从没有缺过钱,钱包里总是放着一百多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