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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这两杯咖啡端进卧室,放在床头桌上。
西吉今年二十二岁,在学校念书时曾经是体操冠军,毕业后她在一个女校当体
育教员。过了一年,她出于经济这个最根本也是最简单的原因,换了职业去当汉堡
的脱衣舞女。
这要比她当教员的薪水高五倍。
“问题是,”她有一次十分严肃地对觉得好玩的彼得.密勒说, “我在台上
的时候,我看不见灯光后面的任何东西,,所以我不会感到难为情。如果我能看见
他们,我想我早就逃下台去了。”
话虽这样说,但她下了台把衣服穿上之后,仍会在夜总会里挑一张桌子坐下,
等待哪个顾客来请她喝上一杯的。唯一供她喝的饮料是香槟酒,至少一次半瓶,整
瓶更好。在这上面,.她可拿百分之十五回扣。虽然所有请她喝香槟的人,除了想
借此机会,瞪大了眼睛,对她双峰之间的峡谷尽情欣赏个把钟头之外,几乎毫无例
外地都还别有企图,但他们始终谁也未能得手。她是会体贴人通情达理的姑娘,她
对顾客们那种色迷的神情所持的态度,与其说是其他姑娘在她们的娇笑后面所隐藏
的一种轻蔑的嫌恶,毋宁说是一种温柔的惋惜。
“可怜的小人物,”,她有一次对密勒说, “他们家里应该有个好女人才好。”
“你说什么,可怜的小人物了”密勒抗议道: “他们都是些腌腰的老赌棍,
口袋里有的是可花的钱。”
“好吧,如果他们有人照顾,他们就不会那样了。”西吉反驳一句。在这点上,
她的女性的逻辑是不可动摇的。
密勒是由于偶然的机会见到她的,当时他正好来到雷柏大街基赛咖啡馆楼下柯
克特太太的酒吧间里,跟店主人——一位老朋友和老伙伴——闲聊和喝上一杯。她
是个大个子姑娘,身高五吠九时,体形正好同身高相配称,要换个矮一点的姑娘,
就会显得不合比例了。她随着音乐用那些通常所谓的性感姿势脱掉衣服。密勒对这
一套司空见惯,只管呷他的酒,连眼皮都不抬一抬。
演出结束,掌声四起,她没有做出职业舞女那种讨厌的歪头姿势,而是羞涩地、
有点忸怩地对观众马马虎虎地微微一鞠躬,敷衍塞责地露齿一笑,就象一条训练不
足的猎狗,不顾人们为她下了多少赌注,却只叼回了一只才出毛的松鸡。正是这一
笑,而不是那老一套的舞蹈或体形,把密勒给迷住了。他打听她肯不肯来喝一杯,
于是她被请来了。
密勒是跟老板在一起,所以她就避免要一瓶香槟而叫了一瓶杜松子酒。使密勒
惊奇的是,他发现她是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就问她在演出结束后他是否可以送她
回家。带着明显的保留,她同意了。密勒冷静地打着他的牌,当晚并没有去打她的
主意。这是早春季节,当她从已经关闭的酒吧间出来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最没有魅
惑力的粗呢大衣,他心想这是故意的。
他们只是在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她渐渐摆脱了先前的紧张,高兴地谈起来
了。他得知她喜欢流行音乐、艺术,沿阿尔斯特湖边散步,搞家务事情以及孩子。
这以后,他们开始在她每星期中不上班的那个晚上出来吃吃饭或者看看电影,但不
在一起睡觉。
三个月后,密勒把她带到自己的床上,接着又问她是不是愿意搬进来住。西吉
是个对生活里的大事非常死心眼的人,她早就决定要跟密勒结婚,她一直拿不定主
意的只是她能不能先不跟他睡觉或用其他办法而得到他。现在她很懂得,他一旦需
要完全可以另找女人来占领他的另一半床铺,所以就决定搬进去,并且使他的生活
过得非常舒服,以至非跟她结婚不可。到十一月底,他们已同居六个月了。
就连密勒这个精通家务事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把家管得非常之好。她从来不
直接提到结婚,而是试图通过别的途径来探听口气。密勒装做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在阿尔斯特湖畔阳光下散步的时候,她有时看见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就会在他父
母亲慈爱的目光下逗着他玩。
“噢,彼得,他不象个小天使吗?”
密勒会嗯嗯几声: “是啊,真可爱。”
这以后,她会使他扫兴整整一个小时,就为他没能懂得这个暗示。但他们在一
起过得很幸福,尤其是彼得·密勒,他觉得这种安排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既有婚后
的全部享受,却又没有婚后的种种束缚。 密勒喝完他杯子里剩的咖啡和西吉的那
杯,正在走往洗澡间的半路上,电话铃响了。他转身进入起居室去接电话。
“彼得吗?”
“是的,是谁呀?〃 “卡尔……
他的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卡尔?”
电话里的声音显然不大耐烦。 “卡尔·勃兰特。怎么回事?你还没睡醒吗?”
密勒醒过来了, “噢,唉啊,卡尔。对不起,我刚刚起来。什么事啊?”
“瞧,是关于那个死去的犹太人的。我想跟你谈一谈。”
密勒莫名其妙, “什么死去的犹太人?”
“昨晚上在阿尔托纳开煤气自杀的那个人,连这个你都记不起来吗?”
“是啊,昨晚上的事情我当然记得,”密勒说, “我不知道他是个犹太人。
他怎么啦?”
“我想跟你谈一谈,”警察巡官说,“不过不是在电话里。我们可以见见面吗?”
密勒的记者头脑马上开动起来。凡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但又不愿意通过电话来说,
那必定是认为事关重要。至于勃兰特,密勒更难相信一个警探会在一些无聊事情上
卖关子。
“可以,”他说, “你有空出来吃饭吗?”
“行。”勃兰特说。
“好。如果你认为值当,我会出钱买的。”他说了鹅市场上一家小饭馆的名称,
约定一点半钟在那儿会面,就放下了话筒。他还是迷惑不解,因为他看不出,从一
个老头——不管他是或不是犹太人——在阿尔托纳区贫民窟的一间出租房间里的自
杀,能搞出一篇故事来。
吃饭时,这位年轻的侦探似乎一直避免接触他这次约密勒前来面谈的那件事情。
等到上咖啡时,他简短地说了一句, “昨晚上那个人。”
“是的,”密勒说, “他怎么啦?”
“你一定听说过,我们也全都听说过,战争期间甚至于战前,纳粹对犹太人所
干的那些事吧?”
“当然,在学校里他们尽往我们脑子里灌这些东西,不是吗?”密勒感到迷惑
和不安.象大多数德国青年一样,当他十二岁左右在学校里读书时,人们告诉他说,
他和他的所有同胞对重大的战争罪行都负有责任。他当时囫囵吞枣,甚至都不明白
究竟指的是什么。
后来就很难弄清楚老师们在战争结束后的年代里讲的那些话的意思了。没有人
可问,也没有人想讲,老师们和父母们都这样。只是到了快成年的时候,他才有可
能读到一点有关的东西,尽管他所读到的使他恶心,他却没有感到这跟他有什么关
系。那是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远得很了。事情发生时他并没有在那儿,他的
父亲没有在那儿,他的母亲也没有在那儿。他心里自我辩解说,这跟彼得·密勒有
什么相干的呢,所以他从没有去打听过姓名,日期和种种细节。他奇怪勃兰特为什
么提起这个问题。
勃兰特搅动一下他的咖啡,他也有点不怎么自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昨晚上那个人,”他终于说道: “他是个德国犹太人,他在集中营呆过。”
密勒回想起昨晚担架上骷髅似的死人。他们最后都落得这么个下场吗?哪有的事。
那个人无非是十八年前让盟军解放出来后活着活着就老死了。可是那张脸继续浮现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或者至少没有在知情的情况下看见过一个在集中
营呆过的人。他也从来没有碰见过一个党卫军杀人犯,这点他可以肯定。真碰到了,
一定会知道的啊。
他回想起两年前在耶路撒冷审判埃希曼时报刊的热烈反应。各报好几个星期都
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件事。他想起在被告席上的那张脸,记得当时的印象是觉得它那
么平淡无奇,平淡得让人泄气。正是读了有关审判的新闻报道,他才第一次稍稍明
白,党卫军是如何干那些勾当,他们又是如何逃脱处罚的。不过那些事都发生在波
兰、俄国、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很久很久以前。他看不
出跟他有什么切身的关系。
他把他的思路拉回到现在,拉回到勃兰特的谈话在他的心里引起的不自在感觉。
“怎么回事?”他问那警探。
代替回答,勃兰特从他手提皮包里拿出了用棕色纸裹着的一包东西,从桌面上
推过来。 “那老头留下一本日记。实际上他并不太老,五十六岁。看来他当时就
作了摘记,藏在他的裹脚布里。战后他全部改写过,就成了这本日记。”·密勒不
是太感兴趣地看了看那包东西, “你在哪儿找到的?”
“它就放在尸首旁边,我拣起来带回家了。昨天夜里我把它看了一遍。”
密勒略带挖苦地看着他的老同学, “怎么样,很坏吧?”
“可怕。我简直没法想象会是那样坏,我是指他们对犹太人干下的那些事情。”
“为什么把它带给我?”
勃兰特这下感到不好回答了。他耸了耸肩膀, 〃 我本来以为它可以让你搞出
一篇故事。”
“现在它属于谁所有?”
“从法律上讲,属于陶伯的继承人,可是我们永远不会找到他们的。所以我想,
它属于警察局,不过他们也只是把它归档而已。你可以拿去,如果你想要的话。就
是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我给你的。我不希望局里找我的麻烦。”
密勒付了账,两个人走出去了。
“好吧,我把它看一遍。不过我未必会为它大动感情,也许能给杂志搞出一篇
东西。”
勃兰特半笑着转向他, “你是个玩世不恭的坏蛋。”他说。
“不,”密勒说, “我不过象大多数人一样,只关心眼前的事情。你怎么啦?
在警察局混了十年,我还以为你早已是个硬心肠的警官咧。这件事真让你动感情了,
是吗?”
勃兰特又显得严肃起来。他看着密勒手臂下边挟的那包东西,慢慢地点点头:
“是啊。是啊,是那样,我从来没有想到会那样坏。再说,这并不都是过去的事情,
事情是昨晚上在汉堡这儿结束的。再见,彼得。”
警探转身走开,他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误。
二
彼得·密勒把棕色纸包带回家来,到家刚过三点。他把纸包往起居室的桌上一
甩,在坐”F阅读之前,先去煮好一大壶咖啡。
胳臂肘边一杯咖啡,一支燃着的香烟,他靠在心爱的安乐椅中,把纸包打开。
这本日记是一个用硬纸板做封面的活页纸夹,深黑色塑料的包皮,中间有一长串夹
子,必要时可以抽出几页或插进几页。
全部日记是一百五十页打字的稿子,显然是用一架旧打字机打出来的,有的字
打在格子上边,有的打在下边,有的字歪歪扭扭,或模糊不清。稿子主要部分似乎
是十多年前写成的或花了好几年才写成的,因为这些稿子虽然大部分很整洁,但白
纸已明显地变了颜色。稿子的头尾有几页纸是新的,显然是几天之前才打出来的。
打字稿前面是几页新纸的前言,后面则是某种后记之类的东西。查核一下前言后记
的日期,都是在两天前即十一月十一日写成的。密勒推测,
这是死者决心了结自己生命之后才打出来的。
他对第一页上的几段迅速扫了一眼,心里颇感纳罕,因为日记的语言是明晰而
准确的德语,显然出自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和有文化素养的人之手。封面上贴着一方
块白纸,外罩一张大一些的方块玻璃纸以免玷污。在方块白纸上,是用黑墨水写成
的几个粗大的正楷字;所罗门·陶伯日记。
密勒往后靠了靠,翻开第一页,开始阅读。
陶伯日记:前言。
我名叫所罗门·陶伯,我是个犹太人,行将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