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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盯紧薄南风的眼睛,目不转睛,不知他哪里来的消沉和不信任。不是不信任她,她觉得薄南风那样的神情就像苦难时被人遗弃,所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胸口闷得厉害,鼻子也隐隐的酸。江南感觉要疯了,一出口却又异常冷静。
“你住口!辩护是我的权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干这事的。”
她神色淡然,接着前面的话继而道。
自由辩论环节结束,由薄南风做最后陈述。
江南颓在座位上,对他已然不抱什么希望。眼见他就是放弃了,依他那个性子只怕半句软话都不会说。她当律师这么久,还不曾见过哪个当事人敢在法庭上公然吼她,让她停止辩护的。
就知道他了不得,没想到这么无法无天。
薄南风神色很和缓,没打算放弃说话的机会。转首看向江南,目光有些柔软。话是对着全场说的,更像是对着江南一个人说的。
“我没做过的事,就算死也不会承认,谁也别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我不相信法律,不相信它能给我公证的评判,再说好听的话我都嫌自己矫情。”他笑了下,如沐春风,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肃宁的审判庭上一片生辉,听他闲闲道:“你今天这么穿好看。我说得没唱的好听,你很生气吧?我也想听你的话,可是,你看,法律不让我活,我总不能做个虚伪的人。我说我会做饭,会做很多事,是想说嫁给我的女人一定会很幸福。而我却要死在这上头了,窝囊得没话说。我跟你说的事,你真不再想想了么?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觉得你真漂亮。”
薄南风在法庭上做这样的陈述,有始以来没有过的事。他就那么闲闲的说些不相干的话,用沉缓磁性的嗓音说,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轻浮。相反的,江南的心里却很难过,只觉得悲哀。她在这个行业的隐晦和忌惮面前向现实妥协。像付律师说的,收集当前证据,不再深入一分,点到为止,做好一个律师的‘本份’,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失掉性命。
合议庭评审案件宣布休庭。
江南坐在椅子上发呆,一直僵坐到重新开庭院宣判结果。薄南风强奸杀人罪成立,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条和第+条,数罪并罚,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九)人最爱自己
判决书的最后一个字念完,江南全身软绵绵的无力,好像是虚脱了一样。耳朵嗡嗡的响,刑厅内本来很安静,却像是一片吵杂。
薄南风不上诉,法官宣布闭庭。
庭审从九点十分一直持维到下午三点,满身的疲惫不堪,没吃东西的缘故,五脏六腑都是空的,那种滋味不好受。
不知什么时候,纪梦溪走过来。指腹叩动桌面,手指白皙好似透明。叫上她:“去吃饭。”
江南盯着他漂亮的手指发呆,半晌没有反应。输赢乃兵家常事,就算最知名权威的律师也不敢保证场场官司都是胜诉。江南从没有那么强求过自己,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好。她只是唾弃这个行业的软弱和猥琐,直接反应到人性上去,想想就很悲凉。确切点儿说是奸猾,人最想保全的永远是自己,这是天性。她那么厌倦还是没能幸免,就这么弃别人的生死于不故。
“你觉得我今天尽力了吗?”
纪梦溪毫不犹豫的给她肯定答案。
“当然,你今天很努力,做得已经很好了。能看出你的当事人也是很感激你的,虽然是败诉可他不怪你。”
江南觉得太好笑了,反倒笑不出声来。摇了摇头:“我做得不够好,如果我真的很努力,我的当事人根本不会被判死刑。”就像付律师说的,身家性命摆在前头,人才这么畏首畏脚。那一晚她对这样的认知还很嗤之以鼻,最后照样还是混迹进这样的大军里,冷眼于世。
她没什么胃口,饿是饿,又哪里吃得下东西。站起身看他:“你去吃吧,我还有事得回所里。”
纪天明今天一大早也来了,就坐在第一审判厅的旁听席上听完了全过程。
早一步出来,却没有离开,一直在等江南。
江南从中院里出来,抬眼在台阶下面看到他。没用他招呼,径自走了过去。声音很低但很诚肯:“对不起,没能帮上你的朋友。”
阮天明等在这里就为跟她说句谢谢。
“江律师,别这么说,你尽心尽力的为南风辩护我都看在眼里,虽然这样的结果让人很心痛,但还得谢谢你。”
江南受之有愧,不想多说。
“判死刑的案子都要拿到高院去复核,还有一段时间。哪果找到什么对薄南风有利的证据,还可以申请再审。”
阮天明表示知道。
既然这样江南就不打算跟他多说了,阮天明的气质不一般,不像是孤陋寡闻的人。
江南道了再见要离开,又被阮天明一嗓唤住。他说话的时候虽然是含着笑的,可江南能看出他很悲伤,眼瞳晶亮泛着水光,强挤出的笑也仅是为了掩饰晴天白日下失控的尴尬。就猜想他很看重薄南风的生死,真心实意把他当朋友待。
阮天明说话前先点着一根烟,背着风点上,慢慢说:“江律师,不好意思,我今天的情绪有点儿失控。看到南风有这样的结果我挺难过,其实他还是个孩子。”
二十四岁,可不是个孩子。现在二十几岁的人好多还都在校园里呆着呢,而薄南风却要死了。
“江律师也发现了吧,南风出事的这段时间他的家人都没有出现,除了我们这些朋友还惦记着他就没有别人了。”
江南一直也觉得奇怪,看薄南风的风范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是,自打担任他的辩护律师以来,一直也没见过他的家人。也好奇过,却没有刻意问出来,反正与本案无关,别人的家事她不好问。既然阮天明说起来了,她定定的看着他,表现出她的好奇。
阮天明弹掉一截烟灰叹口气:“薄南风没有父母,他十几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出现意外去世了,后来被人收养,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谈不上亲密,由其出现这种事,他觉得没必要跟养父说。其实南风这孩子挺可怜,小小年纪却要走到尽头了。”
江南瞳孔涨得老大,半下午灼热的日光刺进来,晃得眼睛生疼。
这一天过得反正是不开心不痛快,全身就没有哪个地方是舒服的。她到底要为自己的冲动买单了,当时接下这个案子之前就不相信自己有打赢这场官司的能力,鬼使神差的还是接下来。最后产生的效应就跟连环车祸那样,声声带响,惊心动魄,震荡得她头脑昏然。
她坐在椅子上不抬头,任三千繁华与自己无关,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乐见江南一个劲的机械性喝酒,凑上来:“怎么了?今天输了官司不痛快?”
江南昂首喝掉这一杯。嘴角流下一滴,跟含了一口鲜血似的。
林乐受不了她这样的惊艳,抬手帮她抹去。又问:“到底怎么了?说说呀。”
江南握着个杯子轻轻晃动,还能怎么?作孽了呗。
她有些喝大了,舌头发硬,所以说起话来咬文嚼字的缓慢:“大街上一个人拿着一把刀子捅死另外一个人,那是故意杀人,是要被判死刑的。但乐乐你知道么,在大街上,来来往往有多少人,如果有一个肯站出来,或许悲剧都不会发生。如果那个被捅的人死了,其实我觉得所有过往看到的人都是帮凶,名副其实的共犯。但法律不是这样的,即便这些人眼睁睁的看着,麻木不仁的放任,他们也是没有罪的。而我真的感觉这些人比凶手还要可恨。哪里还算个人呢!”
林乐听不懂,确定她是喝高了。
“江南,你喝大了,别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哪个人不怕死呀,遇到危险个顶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像你说的这种还不是最灭绝天良的,有自己女朋友被强奸,男人吓得撒腿就跑的呢,你说这号人不是更孙子。”
“的确挺孙子!”
江南缩进沙发里,林乐听不懂她也很无奈,这个时候连个一吐为快的知已都找不到,太郁闷了。她觉得头疼,闭上眼睛想睡觉。大包的另一端宋林爱和孙青唱得很欢快,邓丽君的天籁之音混淆其中,原有的那份甜美变得面目全非的。宋林爱还好,孙青就完全不在调上。
宋林爱也受不了孙青了,推了她一下:“你一会儿自己唱,别跟我搅和,都被你带跑了。”
孙青扔下语筒过来这边。瞄了一眼林乐穿了短裙的大腿,咂咂舌,还不忘损她。
“乐乐,瞧你这腿粗的,跟个象腿似的。脸长这么小,腿怎么长这么粗呢。”
这两条粗壮的大腿是林乐的痛触,不用别人说她自己都快疯了,别人要稍微说一说,她直接就不想活了。其实也不是特别的粗,最大腰码的时候也就穿二尺一的裤,说起来也很可以。只是跟她全身上下一比,就显粗了。林乐自己在家里照镜子的时候便觉得很不协调。以前不知听谁说吃香蕉瘦腿,她就天天吃,快吃吐了,腰围上去了,也没见腿瘦下来啊。
林乐照着自己的腿狠狠的拍了两下,爆粗话:“奶奶的,怎么也瘦不下来,等姐有钱了,去把这两条腿的肉全割下来。”
孙青就随意一说,没理她,指着江南问:“她这是怎么了?自己先喝高了?”
“看样子是心情不太好,今天不是输了官司么,心里不痛快吧。”
孙青想了一下:“怎么可能,你见江南什么时候这么上进过。不会是因为纪梦溪吧。”
“纪梦溪?当年那个帅哥学长?”
林乐尖叫,跳了起来。
宋林爱扔下话筒冲过来,一脸八卦:“怎么个意思啊?当年那个被时光海淹的负心汉纪梦溪又复苏了?”
孙青看看江南,躺在沙发上安静的闭着眼真像睡着了。她放心大胆的说:“就是那个纪梦溪,像热带风爆一样飕进境了,听江南说还是在中院当法官。咱家小南三天两头在中院打官司,哪还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啊,能痛快才怪。”
(十)惨痛的相亲
宋林爱皱起眉头,苦大仇深:“你说那个纪梦溪怎么还有脸到这里来呀,当年他抛弃江南,把江南害成什么样。”反正宋林爱打认识江南以来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像那时哭得那么惨烈过,看样子是心疼的厉害,紧紧的揪着自己的前襟,直皱巴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她心疼得快要死了,一声声的问她怎么办?宋林爱有什么办法,她从没有爱过一个人到那种程度,不知道那到底有多难过,只能抱着她安慰,说很快就没事了,慢慢就会好起来。
江南那一次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好得没那么容易,毕了业不说出去找工作,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体重还一天天的往下掉。几个小姐妹里就属她跟江南家离得最近了,江妈妈那段时间吓坏了,就怕江南再想不开,就打电话给她让她到家里陪江南住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的江南是怎么过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有时睡到半夜,恍惚像是做了梦,咬着被子哽咽,连她看着都感觉心疼。宋林爱站起身:“不行,既然那个负心汉来这里了,我得去骂骂他。”
林乐拉住她:“你不会真去吧,骂也不能到中院去骂呀,江南老在那里打官司,让那些人知道了,江南以后还怎么做人,为了那种臭男人可不值得。”
“现在做什么都不值得。”江南已经醒了,自沙发上坐起来,眼眸也很清明,扫了几人一眼,说起话来就像看破红尘的老僧入定:“都过去了,我跟纪梦溪再没有什么关系了,你们也别去找他的麻烦。”
宋林爱不甘心:“那不是太便宜他了。”
“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爱情的国度里本来就不能等价计算,爱多爱少是自己的事,跟别人又有什么关系。最后分道扬镳了,那个抽身缓,迟迟转不过身的也只能愿自己没本事,一样的爱何苦让自己陷得那么深,最后受了伤,又怨得了谁呢。前几年江南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想纪梦溪,想她和纪梦溪的关系,时间久了,近两年反倒不太能想起。今天没什么兴致,想回家洗洗睡。
“你们玩吧,这几天太累了,我回家补个觉。”
林乐有车,看她喝了太多的酒执意送她回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还没出门,宋林爱的电话响了,是她老公打来的。
宋林爱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张口就骂于群的祖宗。也不管其他人在场,对着电话吼起来:“于群,你是个废物么?那个破车你到底能不能开了?你怎么没死了。”不给于群解释的机会“啪”一声挂断了。气喘吁吁的说:“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