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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难过一阵子,就此心死,而楚萧离失去的却是一个曾经真心愿意陪伴他在宫里度过漫长一生的人。
孰轻孰重,谁损失得多一些,她自有计较。
“我若是你,今夜就不睡了。”
丢下这一句,慕容紫打着呵欠走进船舱,睡瞌睡去。
怀琰本想使坏心眼让她难受,岂料反被将军,气得跺脚,小师兄才不会那么窝囊!
……
至夜极深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浪随之翻涌,船行愈急。
安都以南的河道分支繁多复杂,若非船家经验丰富,在如是夜里驶船不仅容易误入其他水道,凶险自不必多说。
慕容紫醒一时,梦一时,压根睡不安稳。
有底气的话是说给如怀琰那般等着落井下石的家伙听的,楚萧离到底能不能来,她也很窝囊的……没得底气。
或许他被牵制得动弹不得,也或许压根不知她要被带到哪里。
哪怕没有国色天香的洛怀歆在,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怎可能放下诸多国事,只为她一个小女子追来?
慕容家养的暗人遍布大楚,无泪宫众宫徒更不是吃素的!
不过是从洛怀琰的手里把她救出,没有这样难。
况且,慕容紫有胆子让楚萧离在自己与洛怀歆之间选择,却不敢和整个天下比。
当她发现除了后宫无数女人之外,最大的情敌竟然是这天下,从前再多的期望都成了惘然。
不如还是先养足精神吧……
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样子。
船身摇晃,她置于其中混不觉,反而当作睡在摇篮里,晃着晃着,又睡死了过去。
于是不知哪时,追了小半夜的楚萧离悄然走进来,便是先见到她缩在被子里的严实轮廓。
“真是个心大的。”他失笑轻叹,刚蹲身下去,慕容紫有了动静。
始终是船中,她睡得不实,迷糊里好似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回身一看,那张被雨淋湿的俊俏脸皮何其顺眼。
“九郎?”茫茫然不敢相信。
眼中的楚萧离还穿着白日登幽山时的衣裳,全身湿淋淋的,束着金冠的发微有凌乱,下巴上都挂着两滴水珠,一身狼狈。
狼狈……
这样很好,她最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而变得风度尽失、本性毕露的样子。
见她还睡不醒,楚萧离又是笑笑,面容温柔,“不是我还能是哪个?”
听他再说话,慕容紫倏的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清醒不少,“你来了?”
还是不敢相信。
“我不来还了得?”
一句话概括了千言万语,他认命。
那丝笑容就像是刻在了脸上,和往常一样疏懒,仿若她只是在皇宫里的哪个地方打个盹儿,他呢,本该因国事忙碌得抽不开身,便趁着那时候悄悄来到她跟前,给了她一个小惊喜。
慕容紫将他浑身上下望了遍,心里疑惑虽多,却又因他那句参破天机的‘不来还了得’弄得无话可说。
半响,只得低下头无奈道,“天下间最狡猾的就是你了。”
连让她找一个痛痛快快恨他的理由都难。
楚萧离没与她耍嘴皮子,轻声道,“出去再说。”
起身,大掌随之将她牢牢握住,这让慕容紫微有一怔,指尖的力度与从前一样,却湿润冰冷得毫无温度可言,再借以暗光将他周身望去——
被沁透了的锦袍失去柔软高贵的光泽,完全贴在他的身上,些许各处,有更深的颜色渗出来,深浅斑驳,不似雨水的痕迹。
慕容紫犹豫了下,没有伸手去触碰,但应当是血迹无疑了。
先她只顾着尽情腹诽,各种怀疑,未曾想他一路追来会遇到如何的阻碍,只盼着他能来,送她一场欢喜,不来,足矣给她一个恨的理由,怨怪他的口实。
“你师傅……很难缠?”
没直接问他可有受伤,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单单这样,已是难过得不得了。
察觉她这丝情绪,楚萧离顿了下身形,“心疼?”
并未回首看她。
慕容紫抓着他那只手掌,慢慢将自己的手指陷入他的五指间,紧握,“此一行,你来得相当值得。”
他勾唇,沉沉的眸子里溢出心满意足的神采,“可愿详解此话?”
她拿先前的话敷衍他,“出去再说。”
……
船外又是另一番光景。
风雨交加,两岸都是高崖,黑压压的将水道挤于其中,船漂在浪花翻腾的水面上,宛如风中落叶,只能随波逐流。
就这半会儿功夫,慕容紫全身湿透,凉到了骨子里。
楚萧离将她瑟瑟发抖的小样儿望入眼中,再是冲她莞尔,“没有怨我扰你好梦吧?”
站都快站不稳了,当然回船舱里睡觉最舒服……
慕容紫才刚见他正经了些,心里还跟着踏实不少,哪想不到片刻这人就恢复本性,她无奈笑语,“既然九郎你肯拼死前来,我自然要舍命相陪。”
梦算什么?如何都不如十指紧扣来得实在。
他对她的回答大为满意,遂将人揽抱入怀,“这还不算什么,接着才是九死一生。”
照样是取出金刚丝,丝线两端都有长约十寸的钉钩,楚萧离就是靠着这个攀岩走壁追了来。
眼下要把慕容紫带到岸上,废的力气可不止一点半点,再加上……
“没想到师傅把你打成了这样。”身后响起怀琰的声音,有惊讶,有叹息。
二人回首一看,他抱剑站在桅杆上,狂风暴雨无法撼动的稳固,脸色很是大义凛然。
楚萧离被他的严肃逗笑,“怀琰,你要和我打一场?”
怀琰捏着下巴沉吟,“你若是不带她走的话,我就不同你动手,可是不带她走,那你又来作甚?故而小师兄你一定会带他走,我也一定会和你动手,虽然我很怕你,但你已经被师傅打成了半残,所以我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自言自语的分析完,他抬起头看过去,拔剑,“小师兄,我们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回吧!”
见他认真如斯,楚萧离将自己看看,“我都伤成了这个样子,哪里痛快得起来?你若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输了岂不更丢脸?”
慕容紫自知形势危机,这般情况下不该多想,可她还是觉着……万岁爷你这样和小小师弟说话,已经很丢脸了。
怀琰没被为难住,劈头直问,“那你是要打还是要逃?”
师兄的奸诈,天下人皆知。
楚萧离貌似为难的想了想,忽然,前一刻还在犯难的脸皮变出个笑脸,“怀琰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语,我改日再领教。”
话罢便从手中向外掷出一物,再用力一拉,便是带着慕容紫腾空而起,向着地势变低的岸边飞掠去!
怀琰大惊!
先他看两边都是高崖,就放松紧惕。
心想师兄除了将他打败别无二法,谁知转了一个大弯,右侧的地势低了不少,莫非师兄将一路的地图默记在心?
来不及多想,他动作快过思绪,将手里所持之物向楚萧离那方向蓄力一掷,离了手才哇哇大叫‘不好’!
他明明想追,却把师傅独独为他铸的宝贝给扔了?
眼看玄铁宝剑破风劈雨的向刚刚离地的那对人杀去,怀琰大喊,“师兄小心我的剑!!”
楚萧离将将回首,一道寒光自头顶掠过,断了系住他与慕容紫性命的金刚丝。
两人相望,皆是茫然得很,再而失衡,双双坠进湍急的河水中。
“小师兄!!小师兄——”
怀琰站在船尾欲哭无泪。
浪这样大,眨眼就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会死吗?
“我怎么那么笨?!”怀琰懊恼的抱头蹲下,继续他话痨本色,“有那么多剑为何偏要用这把切得断金刚丝的?!啊……我要去把师傅送给我的剑取回来,慕容紫——我才不会承认小师兄是自愿同你跳河的!”
夜雨不停,谁语无伦次的话语声穿插其中,久久不散……
……
人如浮萍,随浪起浪落。
慕容紫不记得自己呛了多少水,甚至不知是怎样掉到河里去的,只晓得昏厥过去之前,她与楚萧离仍旧紧紧相抱。
她想,要是能这样死在一起,大概她就不会害怕了。
所以她默默的求着老天,千万千万不要把他们分开。
毕竟人这一生,遇到一个与自己彼此喜欢的人不容易,活着已是艰难,那么死……至少求得一双,黄泉路上好相伴。
……
意识再恢复时,天大亮了。
强烈的光线隔着眼皮刺得她不适,废了一番力气正看眼,只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空,广阔无际,没有边沿。
一只蝴蝶自眼前飞过,耳畔边响着涓水细流的叮咚声,最奇妙的是鼻息里……
鼻息里有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异香,随着阵阵微风漾来,香味更甚浓烈,熏染得她飘飘若仙,不知身在何处。
盯着没有云朵的蓝天呆看了半响,全赖周身的疼痛将昨夜惊险的记忆全部唤醒。
痛,轻轻的动一动手指头都是不能承受的巨痛。
难过的滋味与她带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想要说话,试着将唇齿开开合合许多次,良久才努力挤出两个模糊干哑的字音,“九、郎。”
罢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小声。
心灰意冷时,身旁得一个同样无力的声音回应道,“我在。”
她轻颤,闪烁着眼光移眸去看,在一片红得艳丽诡异的花海中,楚萧离沐浴着阳光的侧脸格外明朗。
他在。
她喜。
缓释了片刻,又再开口,一字一顿的喊,“楚、萧、离。”
望见他笑了笑,同样是仰躺的姿势,同样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湛蓝的天,他应,“我在。”
继续——
“楚萧离。”
“我在。”
“楚萧离。”
“我在。”
“楚萧……”
“怎么不喊了?”楚萧离还等着,今日无事,她喊上一天他都会应的。
慕容紫酸酸的道,“先帝怎么给你起这名字,以前不觉得,而今叫起来实在招人疼。”
引来一串沉哑的笑声。
随后平息,两人都虚脱,连谈笑的力气都得省着。
清醒了许多,慕容紫发现自己其实枕在楚萧离的手臂上。
想必应当是急水将他二人冲到浅处,他将她拉上岸来,然后便也能耐尽失,听天由命。
这会儿他们的脚都还有部分泡在水里,惨到何种地步,可想而知了。
而这里的景致又美得惊人,一度让着脑袋还遗存晕眩之感的慕容紫怀疑,是否他们已经齐齐升了天……
头顶的苍穹蓝得像块通透无暇的宝石,对岸青山峰峦叠嶂,他们置身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中,风吹来,花浪起伏,花香扑鼻。
没有人声,仙境不过如此。
慕容紫茫然,“这是哪里?”
“大抵在安都往下,西南面。”楚萧离对地势心中有数。
“那有人会经过吗?”
“不知,但应该不会……”
“为何?”
“你可闻到花香?”他缓缓道,“这花与商霭自西域带来的一种相似,花香能使人麻痹,嗅多不能自如行动,再多怕是就该去见佛祖了。”
慕容紫想了想,“你说的那个花,是做失魂汤的引子?”
他斜目,不悦的将她扫了一眼,“没得多少活头了,我们不提外人可好?”
这话不是说笑的,若能够,至少他也会将她带到对岸去,可是等到他发现这花有异时,四肢已然无法动弹。
假若如此,那自然就不会有人经过,更没得谁会救他们。
慕容紫想点头,稍一动却是天旋地转,周身痛不能言。
听她微声轻呼,楚萧离只能用眼色关切,“疼了?”又爱莫能助道,“疼也没得办法。”
慕容紫没与他拌嘴,反是问道,“你疼吗?”
他默了默,试探,“我若说‘疼’的话,你可会笑话我?”
“怎么会呢……怎么还有力气啊……”
他们彼此的说话声都微弱得不可思议,恐怕真的穷途末路了。
“想不到昨日危机重重都过了,却躲不过这片花香。”慕容紫语速很慢,脑海里全是楚萧离对那萧家领头人气定神闲说话的画面。
三言两语间,人已被他逼到死角,除了俯首称臣,别无活路。
那就是当今楚家的天子,比心计,比手腕,他何时有算漏的时候?
收回思绪,她道,“要是因为这个,天险关的八十万大军压进北狄,这一仗会不会打得太冤枉。”
得来楚萧离云淡风轻的一语,“八十万大军是朕随口编来诓萧家那群蠢材的。”
“……”
她信了,岂不也成了蠢材?
“安心。”他宽厚和善的说,“朕不嫌弃你。”
若是可以的话,定还会有只手像摸小猫小狗那样摸她的脑袋,要她乖些,听话些,他会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一辈子。
但此时,万岁爷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