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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让公主都忘了去看那个狐狸精。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秦景。
他曾是南明世子陈昭的影卫之一,后来陈昭让他来监视自己,被自己发现后,她将秦景从陈昭手中要了来,做自己的贴身侍卫。
那不是因为她被秦景的武功折服,仅仅是公主知道,陈昭总要监视自己。
她不得不把秦景要到身边,与其被暗中监视,不如正大光明些,也给陈昭挑挑刺。
很可笑,五年婚姻,陪她时间最长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秦景。夏长冬短,秋收春实,雨夜枕凉,飞雪饮罢,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剩秦景。
没人喜欢自己被监视。
公主羞辱过这个侍卫,设圈套害过这个侍卫,打过他,骂过他。她把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发泄到这个侍卫身上。
她恨他,一如恨陈昭。但她也有和他关系缓和的时候——陈昭和别的女人剪不断,她就和秦景睡在一起报复陈昭。
关系最好的时候,秦景曾问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公主望着窗外寒冬,对他说,“每次见到你,我就想到陈昭加诸我身的痛苦。若是能够,我真愿永不见你。”
她并不知道秦景是如何想的,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折磨陈昭和那个狐狸精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秦景是谁,她不在乎。
现在,秦景出现在了狐狸精这里。还有,狐狸精流产了……
“世、世子,白姨娘去了。”大夫打着颤的话语响起,恐世子惩罚自己。
陈昭面色苍白,身子晃了一晃,猛地推开众人,疾步走向屋中。过了很长时间,屋中传来断续的哭声。
公主的眼睛一直盯着秦景,她甚至飘到秦景面前,专注看他。为什么她死了,他不去灵堂,却到狐狸精这里?为什么他从屋中出来,狐狸精就流产了,接着就逝了?
可惜秦景的表情太淡,听到狐狸精死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在一团混乱中,悄然离开了这里。
公主侧目,看着他远远离去。他曾是影卫,是黑夜中的剑,他来去无声,若是愿意,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去留。
现在,他沉默地离开这里,明明身形笔直,她却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寥落和难过。
他一个小小侍卫,在整个南明王府如同一粒沙子般不起眼,他又难过什么呢?
当夜,公主在灵前树下,听着宝铎含风,叮咚摇晃。突看到黑压压的府上明火一簇簇亮起,人潮聚起,乱糟糟的。
他们说,秦景背叛了王府,趁夜杀害了世子陈昭,并偷走了南明世子妃的骨灰,往北边逃去了。
南明王且惊且怒,命王府侍卫一起出动,捉拿秦景。
公主看着他们忙活,大脑像是生锈了般迟钝,想了许久。
陈昭死了?
被秦景杀死了?
然后秦景逃了?
自己一心恨不得死的人,被服侍了自己几年的人杀掉了。公主站在灵堂前,打个哆嗦。那一刻,她甚至不想去证实一下陈昭的亡故,觉得又累又冷。
宜安公主立在寒夜中,看着整个王府忙碌,习惯道,“我觉得有些冷。”她等着有人为她披上披风,递来一杯热茶。
可是没有。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身后,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随叫随到的青年。
那个青年哪去了?
他为她杀掉了陈昭,逃离了王府。
公主怔一怔,想起无数个寒夜,她和秦景看着王府中的闹腾。长夜无边,昼短苦长。眼泪,倏地滚落。
“秦景呀……”已经死去的公主抱住双肩,轻声,“这里真的好冷。”
☆☆☆
陈昭死后,梦里的公主跟着秦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他曾无数次看她所看,听她所听。终有一日,她也能看他所看,听他所听。
大雪漫天,秦景走在去邺京的山路上。他大约是要将公主的骨灰送回故土,这一路,他被南明王府的人追杀。东躲西藏,负伤累累,心疲力尽。杀他的,是曾经与他一同做侍卫的同伴们。
一个个人影、一道道剑光,太阳亮的晃眼,世界旋转。
秦景持剑相抗,雪和血飞在他周围,溅在他面上。靛衣的青年,圣白的雪花,鲜红的血光,这一切悲壮又惨烈,像末途穷歌。
公主眼睁睁看着青年慢慢倒下,那漆黑的眼眸,失血的面容。她伸手,却从他周身穿过,她游离在世界之外。
剑光停留在秦景脖颈处,昔日的同伴愤声问,“你为何背叛王府?”
是呀,为何?
秦景先是杀了狐狸精,又杀了陈昭,彻底背叛旧主后,躲藏追杀,将她被杀害的真相送去邺京,等她父皇为她覆灭南明王府。
她怔怔地看着雪地上的青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雪飞落,秦景墨黑的目光穿梭过众人,落在虚空。若不是知道他看不见,她几乎以为他在看着自己。
她看着他望着虚空出神,声音喑哑,“公主她,怕冷,怕黑,怕寂寞,他们不该杀害她,”他低声,“他们不该的。”
公主呆呆望着他。
众人一愣,然后更怒,“仅仅因为这个?!”
仅仅?说的多么轻松。
可以不喜她,可以厌恶她,可以不见她,可以争可以斗可以恨,却怎么可以……杀害她呢?
雪地上的青年惨然一笑,飞雪落在他眉睫上。这个寒气渗人的寂寥世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公主……”谁也不懂他想说什么,亦或者无话可说。
他就那样消失在了她的梦里。
千山万水,身死魂消……公主闭了眼。
她独自呆在南明王府,熬日子却有他日夜陪伴。
她被陈昭害死,他为她杀了陈昭。
他背叛旧主,一路东躲西藏,身受重伤,只为将她身死之实情告知父皇,并不为一官半职。
她又想起那些年,终夜漫漫,漏更声断,檐前铃动,花落如飞,他陪同她走在夜中,提灯长行。那些连她夫君都远离的年华里,所有人视她为疯子的年月里,只有他陪着她。
宜安公主一生傲气,不曾对不住谁,却对不住一个侍卫。
此生,是否有一人将她放在心尖,爱她所爱,恨她所恨?
“秦景啊……”
那是梦吗?那是她的前生。
——此生未曾有一日看向你,为我报仇的,却是你。
☆、第3章 逗趣侍卫
宜安公主慢慢睁开眼,鼻息缠绕,她看到这个被自己亲吻的青年面容白净,眼角一片潮红;他的睫毛又浓又密,这时候抖得厉害;他眼睛也好看,正飘忽得不敢看她;搂着她的手臂坚定安稳,身子正在一点点僵硬。
他平时有多么冷漠,这时候就有多么羞涩。
秦景!
这是她的秦景!她重生十五年,终于又看到他了!
宜安公主松开他的唇,和他额抵额,双目湿润,却轻声喃喃,“……我的侍卫大人,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的前世其实并没有太大遗憾,虽然和陈昭的婚姻很失败,带给她很多伤害。但同样,她带给陈昭更多的伤害。她只对不住一个秦景。
而这一生,她重生了。有人疑惑十五年的时间,为什么她不早点找到秦景。那是因为,和上一世比,有些不一样了。
最大的不一样,是她前世身体健康。而这一世,从出生起,就心脾衰弱,大病小病不断。前世她是平王府唯一的嫡女,被皇伯父封为公主;这一世她虽然还是被封为公主,她的王妃母亲却还给她生了个妹妹。
十五年的缠绵病榻,不仅让宜安公主很难有力气去更改自己的前世命运,还让她在多年的病痛中性情大变——前世的公主傲娇,这一世的她……呃,病娇。
如今,她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得稍好一些,就匆匆地在皇伯父为她的婚事下旨前,来到康州。她不是为了见陈昭,而是为了把秦景重新弄到身边。
秦景对于公主这么亲昵的语气和动作,一时很茫然无措。公主的言行举止带给他很大的困扰,他多年的平静心河,霎时被她打乱。他要怎么做……
直到他听到外头纷沓的脚步声渐近,才回过神,赶紧将公主抱到床上盖上锦被,自己在床边跪好。宜安公主唇角含笑看着他动作,却什么都没说。
进来的是大丫鬟木兰等人,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医者。看到秦景在屋中,木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让老神医上前,为公主诊脉。
秦景跪在一边,将这些看在眼底:这些丫鬟们的行为很熟练,不仅没有急着问“公主怎么了”,还顺便把老神医带了进来,直接就给公主看病。
可见,公主恐怕是经常生病的。
老神医诊断完,道,“建州春冷,公主身体恐怕不适应,并没有其他问题。”
木兰等丫鬟就劝公主不要出门了。
宜安公主勾唇笑,“那你们帮我选驸马?”
木兰道,“王爷王妃自会为公主做主,公主若病了,不仅王爷王妃担心,小郡主也担心。”
公主凉声,“你们这是谁的丫鬟啊?我是捡来的主子吧?”
木兰等人一叹气,便不多话了,叫神医一起出去为公主熬药,看公主闭着眼很累的样子,顺便把秦景也带走了。
走出门后不远,木兰吩咐完丫鬟的活计,等人散了,回头跟秦景解释,“我家公主自来阴阳怪气,秦侍卫见笑了。”
秦景觉得她说的奇怪,点点头。
木兰问,“刚才多谢秦侍卫在我之前进去伺候公主了。”
秦景点下头。
“秦侍卫好心,不过不必这样麻烦,”木兰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起了兴趣,提点他,“我们公主哪天不病呢?一会儿就好了。”
秦景皱眉,公主身体不舒服,这些人怎这样不在意?
木兰看出他眉宇间的不赞同,微微一笑,不再就此说话了。起初当然是公主一喊,她们就立刻奔去。但时间长了……真就是习惯了。再说经过老神医多年的药浴针灸,公主虽然还是小病不断,但大病真没了。可公主依然每每喊人,本身性格又阴晴不定,再忠心,都会烦吧?
见木兰带着人便走了,秦景迟疑下问,“不留人守夜?”
“哦,我们公主脾气怪,不喜欢别人看到她的病容,所以我们一般都睡在别屋,不去公主身边打扰。”木兰解释了一句,又劝他,“既然公主身体不舒服,今晚应该也没有力气罚你了。秦侍卫自己下去歇息吧。”
秦景靠着墙壁,在夜空中站了许久。他本该离去,却想到刚才公主看着自己的眼神,像小孩子一样委屈……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公主亲他,抱他,大概是把他当成别人了。秦景从不多管别人的事,即便那公主已经给他留下了印象。
他正准备离开,无奈耳力太好,听到公主屋中沉重的一声“咚”,却再没了动静。他心头一沉,恐有意外,忙反身破开门进去。见少女只着中衣,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此时站在灯柱前,脚边滚着一个灯盏。她神情迷离,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他,惊讶地瞪大了眼。
看到公主没事,似乎只是取灯盏却不小心掉了,秦景暗觉自己多事,便请罪准备受罚。但方才那一眼,他仍清楚看到公主赤脚站在地上,雪白的脸蛋漆黑的长发,素色中衣穿在身上松垮垮的,衬得她的身子骨更为纤瘦小巧。
按照宜安公主之前表现的那样坏脾气,自己破门而入,不管什么原因,都要被她怒骂一顿。再说,木兰姑娘都说了公主不喜欢被看到病容,自己不仅看到公主病容,还看到公主衣衫不整的样子……
宜安公主本来面有怒容,看到是他,乌黑的眼中神情怔忡,轻声,“你陪陪我吧。我总是一个人,很想你……很想有人陪我说说话。”
秦景眼眸蓦地抬起,看到那个只着中衣的少女,垂着脸,面有孤独委屈之意。他的心,就软了下去。
公主静静地看着他,心跳如擂鼓。秦景和别的侍卫是不一样的,她已经忘了前世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好,但是这一世,她所认识的秦景,是个淡漠少言的人。
他静时让你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动时又如同一道雷霆。他面容俊冷,他少言寡语,他甚至不为她是公主而动容。
这样的人根本强迫不来,他愿意,为你死都可以;他不愿意,你杀了他也不可以。她想让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留下,只能借助女人才有的优势。她低着眼装可怜,希望他的心不是寒冰。
或许是少女的神情太落寞,或许是少女看着他的眼神太温柔,也或许……秦景道,“好。”
宜安公主窝入暖和的被中,秦景又按照她的吩咐,将屋中的四盏青铜灯都亮起来,他去看公主时,却见公主小小的身子缩在被窝里,仍然冷得直打颤。
秦景顿一下,伸手去摸她的手,如同被针刺一样,冰得他都颤一下。
他起身向外,却被公主喊住。
“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