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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有礼这个……书上说,非礼勿动。”纪沉鱼一面支支吾吾一面想着词,接下来就流利得多:“我敬殿下,以国事为重。常听人说,殿下从不以美色为重。因此,才有安陵公主看重。殿下,此生身虽为女儿,却常得父亲教诲。以美色伺人者,不如德才伺人。今天得到殿下身边,论姿容,还有陈侧妃同在,论身份,不及公主多矣。今天殿下留宿我房中,让人知道,只怕怪我红颜祸水,从此安身不牢!”
纪沉鱼掩面大哭。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被指责成“欲置人于祸水之地”,又听了一通有礼应该如何的话,应该是开天辟地以来,难得的一回。
面对一个号啕大哭的人,许王偷香的心全被眼泪浇灭。见她哭得可怜,心中更加的怜惜。心想这世家里出来的,果然是和别人不同。
他微微而笑:“你不要哭了,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来看看你在这里习惯不习惯,又缺什么,你再哭,像是我欺负了你。”
纪沉鱼的哭声小了许多,犹是委屈无比:“可不是吗?难道我能欺负了殿下!”许王哑口无言,只自己笑了一笑。雪下得如落叶齐舞,透出红色喜烛光的房门打开,许王迈出一步在门槛外,身子后面是房中温暖,身子前面是狂冷北风。
吹得他醒神不少,脚步迟疑下来。好似殿下被赶了出来?他回身才要发作,见乌发秀展的青衣少女娉娉婷婷垂首:“雪地里路滑,殿下走慢些儿。”
北风卷进少许,吹动她乌发飘如天人。她垂着头,看不到眉眼儿,只有额头上一点的雪白,在乌黑发上更为清晰。
对着雪白,许王更容易想到才刚见到的微红眼眸,他的气又消了下去。说到底,今天不睡在这里,明天也好见乌海。
许王是不怕他,不过整个云齐国还怕安陵国。冰动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是一天就可以消融。
留在门槛内的步子,还是迈了出来。
“格格,”有木门响声,隔壁房中走出陈侧妃。新房布置得时间紧,两间布置了一处。第二天就要离京,等到回来各自另有用处。
陈侧妃在房中坐卧不安,就为着她晚于纪沉鱼入门,晚于纪沉鱼入厅中。很容易的,就听到隔壁的哭声。
纪沉鱼当时太卖力,哭得比较大声,指望引来侍候的人等,结果虽然鬼也没有来上一个,殿下幸好还是出了门。
隔壁是谁,纪沉鱼从进房就舒服地去泡了个澡,她还真没在意!
立在房门外,见许王终于后脚出门,正恨不能一个箭步冲上去,“啪啪”两声把门关上。就听到陈侧妃的动静。
大雪,更下得大如落花。远空黑得如苍山直入云端的峰顶,茫然如若不见。这种时候,隔壁谁还会出来?
纪沉鱼只一闪念间,就想到了是谁。她忍无可忍,瞪大子一双黑如杏仁的眼眸。而许王守礼,恰好这个时候不经意回身看了一眼。
他觉察到身后的异动,有如飞雪轻落于地,几乎不闻声音。有如落花空中摇曳,几乎不见痕迹。
许王回过头,就看到一双瞪出惊异的眸子,黑得如深海无底,黑得如古井无波。瞪得这么大,再无波再掩饰,那抹子不屑也浮了上来。
轻易笑话人的坏处,就表现在这里。纪沉鱼十分的懊恼,她不是不屑,她只是觉得这种冻揭了皮的天气,这种一出门指不定就伤风睡到好几天的天气,半夜三更的迎殿下,有点儿……。
好吧,谁叫她接受的是现代教育呢!
守礼定定的、不悦的、斜睨的……。直到纪沉鱼把她的不屑变成懊恼,懊恼变成讨好。纪沉鱼一面讨好的笑着,一面走上前,左边一只手伸出,右边一只手伸出,轻轻的关上了门。
把那灼热的,快要吸干人魂魄的眼睛关在外面,纪沉鱼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依靠在房门软下来,低声自语道:“好险,这种日子!”
真是鬼日子。
两扇房门轻轻阖上时,有如一堵铜墙铁壁,不是结实,而是冷得冰人,堵上了许王的心。守礼觉得自己性子一直不错,可以周旋着糊涂的父亲,以及他的宠姬,再就是贪心的六哥,黑心的十一弟。
不过今天,他又一次发现自己性子是真的不错,堪称天下第一好。是以,才没有一脚把门踹开!
他嘴唇动了几动,到底还是把自己撵出来。泪水也好,指责也好,洞房花烛夜,反倒把自己指责了一顿,这丫头叫无法无天!
改天收拾你,让你不敢猖狂!
“殿下,是就寝的时候了。”陈侧妃低低的说出来,红晕了双颊后,又无可奈何。争宠,不就是这样。
殿下往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休息?
许王马上变了脸,他要睡哪里,不喜欢受别人安排。话也没有回,大步踏雪而去。雪淅淅地下着,鞭打在陈侧妃的心上。
她滴下的泪水,在北风中倾刻凝结成冰,落到地上,碎成了无数瓣。对着纪沉鱼的房门看看,她并不太沮丧。
她那里,也没有留住殿下。
可怜的殿下,穿过月洞门往前面去,早就把她忘了,而正在为自己被赶出来生气。乌海嚷嚷着过来:“不要走了许王!”
侍候的人都有厌恶,看他的眼光都像在看死人。乌海真的醉了,他脑子里只还记得一条,他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庆贺许王殿下纳妃,而是标榜一下安陵国使臣的地位,要让云齐国上上下下看得清楚,他乌海,不会允许许王今天晚上睡美人。
骄横、蛮不讲理、暴躁,乌海表现得淋漓尽致。狂喊几声找不到许王时,他抽出腰刀,狂性加上酒性,冲到院子里对着一株开得正好的老梅,用力劈了下去:“殿下在哪里!”
老梅粗如碗口,开着无数红梅花。忽遭杀劫,枝干扑簌簌着,震下许多花瓣,洒了乌海一头一脸加一身。
隔墙的许王握紧拳头,指天为誓:“假以时日,我定灭安陵!”紧抿的嘴唇无声说了三遍,才装漫不经心而来,转过拐角笑道:“咦,你几时与梅花有情意?”
乌海收刀哈哈大笑:“殿下,今天晚上我是辣手摧花人,侧妃们,一定打心里恨我。”守礼笑容吟吟,对着乌海手中的刀看看,再去看自己快被劈断的老梅,扑哧一笑:“你这是把什么刀,几刀砍不断这个,依我看,可以换换了。”
“我这是催你出来,在你堂下,一定是你心爱的东西,我怎么能断了根!”乌海也是语带双关,且斜着眼睛看过来。
许王眸子温和与他对上,不躲闪也不退让,暧昧地道:“我心爱的,不是公主吗?”乌海觉得冷风从舌头上闪过,清醒不少,附合地道:“哈哈,可不就是公主。”
两个人把臂而去,廊下站着奉国君之命陪伴乌海的大臣,放下了心。注意到他的神色,守礼似笑非笑,能放心?
也罢,也这样过了几十年。
前面的闹剧,丝毫影响不到内宅里。纪沉鱼一觉睡到天亮,穿戴好,丫头们送她去给许王请安。
陈侧妃先到了那里,正在为许王捧巾栉。纪沉鱼没办法,见只有面盆没有捧,只能捧这个。对着金漆面盆才走过去,许王哼了一声:“你捧得动?”
铜盆上有金漆,再加上一盆水,纪沉鱼傻站着对许王笑,那我捧什么?许王衣衫动了一下,伸出自己的脚。
杏黄色长衫下,一双着了雪白袜子的脚。纪沉鱼呆住,给一个臭男人穿鞋?身分不对等,看这个位置,是要跪下来穿才行。
她继续傻笑,虽然只有一瞬间,对纪沉鱼来说是千年万年。她磨蹭着,心里纠结不停,一定要去穿?
真的要给他跪下来穿鞋?
一个身影急步上来,走得太快,还带着风声。陈侧妃一见是殿下的脚,有如亲近殿下的人。她不能再让纪沉鱼去抢这个巧宗儿,飞快把手中的东西交给最近的丫头,不管是自己的,还是许王殿下房中的,就这么一丢,人从纪沉鱼身边擦过,“扑通”跪到,地步刚刚好,许王的那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脚,正好在她鼻子尖上。
纪沉鱼一看救星看了,而且她那姿势明显是带着我要穿,给我穿,谁不让我给殿下跪下来穿鞋,一定和她急。纪沉鱼也动了,往前刚走一步,陈侧妃抢着许王的脚,另外一只手把地上放着的鸦青色寿金丝暗纹履往那脚下套。
“哗啦”,骤然有东西摔在地面。几片碎星溅到纪沉鱼裙边上,她灵机一动,弯下身子扶着脚很是痛苦:“哎哟,这是什么?”
两个丫头跪下来:“是奴婢们丢了手。”
陈侧妃手中原本拿东西,她匆匆忙忙一摔,别人还没有接好,她就松手,只能是滑落下来。纪沉鱼心中充满无限敬佩,从丢东西,到冲到殿下面前,没有五步也有三步,陈侧妃可以去学“凌波微步”,这步子快的,殿下的脚都在她手上了,东西才掉下来。
难不成,还有人敢陷害她?她在心里吃吃的笑,接东西的人是她自己的丫头,总不会这样做!
许王似笑非笑,对着一个劲儿呼痛,好似那碎片溅一下是天大的伤的纪沉鱼;再对着鼻子尖上冒出汗来的陈侧妃,这是一心一意给殿下穿鞋赶出来的汗水,最后看失手的两个丫头,那笑容就更加的耐人寻味。
慢慢的,悠长的说出来一句话:“真是不小心啊。”
这话不知道是说纪沉鱼好好站着,也能被东西伤到呢,还是说陈侧妃的丫头没拿好。反正陈侧妃听过,额头上又急出一层汗来。
许王收回脚:“我自己来吧,你去,把纪氏扶坐下,看看她伤到了哪里,出没出血,要是出了血,这可就糟了?”
纪沉鱼腹诽,有什么糟的,不就是不进宫了。今天下午就动身去迎亲,上午要去宫中辞行。据说如果有幸,还可以面见国君,还可以吃到赏宴。
说实话,纪沉鱼一点儿也不想去。她以后还想指着自己这张脸,原模原样的过日子,在宫里走一圈,认识的人并不是好事。
她一想可以不用进宫,呼得就更来精神:“殿下,我的脚,我动不了,……。”还没开始呜呜,许王大怒:“不许哭!”
昨天哭,今天也哭,一时半会儿不生事心里都难过。
陈侧妃吓了一跳,她想得也飞快,纪沉鱼事事占先,总算自己比她先抢到殿下的脚,算是胜了一筹。如果她不能进宫?
忙恭顺地道:“请殿下开恩,容她多休息一会儿吧,要实在不能去,也没有办法!”
纪沉鱼被一声大喝弄得愣愣,直直的看过来。她的面容上,慢慢滴下来两滴子泪,如风中花苞初成,慢慢打开,又缓缓而落。
许王心动一下,纪氏的女儿容貌好,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她伤心都成这个样子,吓得泪也不敢痛快的流……
再一想,不对,她要是装相,这一滴子泪也算是能耐不小!
转头就斥责陈侧妃:“什么话!你们全是本王千挑万选出来的,辞行怎么能不去!”他杀气腾腾站起来,手指随意捏几下,有格格的响声,对纪沉鱼笑得很威胁:“我久在军中,摔伤扭伤我最会治,我来给你瞧瞧。”
修长却有力的手指,骨节声响有如炸豆迸起。纪沉鱼见风识舵,手扶着到了身边的丫头站得笔直,再陪上一个笑容:“啊,我像是好多了,不敢劳动殿下,”
为自己忽然的装病又找了一个解释,纪沉鱼沉下脸埋怨陈侧妃:“下次看着点儿。”陈侧妃一肚子气,心里如北风浮去表现尘沙,下面露出来的,是纪沉鱼的心思。
果然,她是想加重自己的错误,让殿下怜惜宠爱她,而责备自己。
成亲第二天一早,自己就被许王责骂,陈侧妃垂下头,把这笔帐牢牢记着。
许王冷眼瞅着这一出子,也暂时相信纪沉鱼是为了争风,他面无表情:“安生些吧,到了宫里,可不许这样。”
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都有委屈的神色,欠欠身子:“是。”
跟着许王用过早饭,径直出门上车往宫中来。许王是一辆马车,他把两个侧妃眼下看得比眼珠子重,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两位是各有一辆马车。
陈侧妃一上车,就气得不行。这个人,还真是个狐狸精。纪沉鱼上了车,见车内暖香温馨,扶过一个迎枕睡下来。
染雪和离花跟着她在,笑道:“侧妃昨儿没有睡好?”纪沉鱼懒如去了骨头,长袖软软的伏在身前,又似抽去了筋:“我要睡,到了宫门再喊我。”
微闭眼睛,在心里把逃跑的计划又想一遍,机会,路上一定是有机会的。
宫门到了,许王先下马车,对纪沉鱼总觉得哪里不对。从头发丝儿到裙子边上都打量过,许王又要没好气:“这腰带上的珠子,怎么少了一个?”
腰带上绣着珠花,足有几十颗。只少了一个就被看出来,纪沉鱼心虚地笑:“我累了,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