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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他放弃了自己?
惶恐不安中,陈氏想也不想,一开房门就要出去。
半开的门缝中,见到两个人并肩而来。
风雪中,许王衣角翻飞,如夜归人,却自有从容潇洒。他手边扶着纪氏,纪氏半边身子全压在他手上,低垂着头,不出面容。
想来,是极欢喜的啊!
陈氏石化,扶着门的手无力垂下,再也推不动那门,又不忍心关上。
她并不知道她走以后,纪沉鱼就清醒过来,一时的迷惑终归只在一时,她接下来的动作,对着许王拳打脚踢。
骑在许王身上不雅观的姿势,是个揍人的好姿势。纪沉鱼背上像安了弹簧,猛的弹直上身,右手握拳,对着许王面颊就是一拳。
许王笑着偏偏头,让开来。见过吃过不认帐的,没见过吃过不认还要打人的。腰间多了几脚,对许王来说,好似搔痒。
坐着的纪沉鱼被他抓住了手,起不来,两只脚凶狠的踢他肋骨,边踢边骂:“趁人之危,红颜祸水……”
穿着绢鞋的脚踢起人来,又是肋下最软弱处,还有点儿痛。
许王又中了一脚,绷紧面庞,生起气来。
他生气的不是这花拳绣腿,而是纪沉鱼近似于狰狞的面容。
缠绵悱恻的心半点儿也无,许王把纪沉鱼一推,恼怒道:“好了,小脾气不要太大!”纪沉鱼没防备,身子滑飞出去,撞上长廊栏杆,才停下来呼呼喘气,犹有余恨的瞪着他!
殿下心情更差,要知道睡在凉地上的人是他。他拂袖转身而去,没走几步,清冷风中有低低的一声,并不是求告也不是乞求,是平静的呼唤:“喂。”
喂?许王疾风般回头,怒目而视。纪家就这么教人的?
倚着廊柱的那个人儿,不再逞强,也不再想吃人,虚弱的靠着,自然流露出柔弱无力。许王没了脾气,不过是个烈性的女子。
“扶我一把行吗?”丫头们离得还远,放声高呼,纪沉鱼不愿。她此时心慌慌头晕晕,心慌是吻得太久,头晕是本身还病着。
拒吻,吻,撕打……她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这一口气泄下来,纪沉鱼才明白一件事,骨头被抽去,就是现在这种滋味儿。
眼前只有一个人在,她要是不想再在冷风中吹着,只有求助于他。再说这一身的伤,不是拜他所赐。
许王无言走回,扶起纪沉鱼,才见到她双颊通红,艳如胭脂。他惊呼一声:“你病得这么重。”他后悔上来,对着地面,外面是无垠银白,廊上能暖和到哪里去。千不该万不该,在这里轻薄她。
难怪她拼死抵挡,是病得不轻。
“没关系了,睡地上的是你。”纪沉鱼还了一句,许王柔声叹气:“你呀。”
两个人并肩而回,许王在房外轻咳一声,离花马上醒了,在房里点上烛火,还在自语:“侧妃呢?”
纪沉鱼不满:“她是装睡?何必装?”许王取笑道:“不然你们怎么乱跑?”
再故意道:“大雪天里冻死人的都有,不怕冻揭破皮的,我给你们行方便。”
“你知道陈氏有鬼对不对,你昨天就知道!”纪沉鱼又火上来,就差叉上腰。许王息事宁人:“先进房里,把你弄暖和了,慢慢的再说。”他语带双关,一脸的坏笑:“我们有一辈子可以说,你又急上来了。”
敢情昨天晚上被人冤枉的不是你,纪沉鱼没好气。见离花出来,弃了许王把手给离花。许王含笑吩咐离花:“打热水来,侧妃要再洗一洗。”
两个人彼此打量,都是狼狈的。许王衣上不是泥就是雪,还有几个可疑的大泥点子,是纪沉鱼的脚印。
他掂起来,送到纪沉鱼面前:“明天你洗是不是?”
“好啊,放下来,等我好了洗。”纪沉鱼赌气说过,甩开许王径直入房。
许王没有跟上,他也要回房去换衣服。
热水送来,让纪沉鱼佩服的是,离花多一句也没有问。再想想两个妈妈两个丫头,包括见过的许王的小厮,着都年青,哪一个其实不是聪明在内。
离花没有哭喊:“侧妃你怎么了,你受了伤?殿下一身泥水哒哒,你们遇到什么?”纪沉鱼倒有些诧异,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解释,就此用不上。
本来想说,殿下遇鬼,纪氏相救,现在来,这个故事就此沉没。
木桶很大,浮着氲氤澡豆香气。青紫的肌肉在热水泡开疲劳,纪沉鱼舒服地走出木桶。旁边有白色里衣,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纹。
有干布巾,随意擦擦头发,才想起来离花不在。这个丫头,要是在,不让她陪,她还会难过。
走出这间门,纪沉鱼就知道离花为什么不在的原因。许王殿下在烛火下坐着,手边放着一瓶子药。
他盘膝若打坐,闭目养神的眼睛听到动静,睁一睁眼,见芙蓉出水的纪沉鱼又缩回去。许王静静等着,并不着急。
纪沉鱼再出来时,没有多奇怪,走到许王旁边坐下,解下披在肩头的里衣。里面由胸至下,被干布衣紧紧的裹着,不走一丝儿光。
她刚才回去,是做这件保护的工作。
青而紫,肿得老高的肩头露在烛光下。许王动容,他歉疚拿起药瓶,倒在手心里捂热,给纪沉鱼抹在肩头。
和刚才雪花中的按摩一样,他的手指有力而弹跳飞快,痛的时候慢慢过去,药性行开,渐是舒服。
纪沉鱼昏昏欲睡,忽然说了一句:“我睡下来可以吗?”
“去。”许王只说了一个字。纪沉鱼脚步蹒跚走到床前,犹豫一下,对许王道:“你转过身。”小儿女娇态必露。
许王微笑,依言转过身子。纪沉鱼拉开杏花红绫的被子睡下来,才道:“好了。”她把手臂肩头全在被外,不是青一块,就是红一块。
脚步声轻轻过来,手指沾着药点上来……
纪沉鱼放心的睡去,不设防地把自己的伤处交给他。
许王更有温柔笑意,为纪沉鱼对自己没有防备。他记得多年以前,自己心中曾有爱恋。后来一切砸得粉碎,自己的心陷入黑暗中,沉沦紧锢在低底处,不曾有一丝的亮光。
手下的女子呼呼入睡,她的肌肤经过抚摩,火热带着药香。许王又回想起昨天那个莽撞笨蛋,不屑一顾,自以为是情痴,他又懂什么?
第二天,纪沉鱼更不好,陈侧妃也病了。许王带着两个病秧子侧妃,踏上他迎亲的远方路。
过路官员们纷纷迎接,这一天到了云州府,官最大的总督简同捷设宴相请。
许王欣然去了,他本来是要借这一路,多见见地方官员,听听他们的话。懦弱的父王执政,下面还有多少眼明心亮的官员?
住的地方是简家后宅,简同捷携家人搬到大门外,把内宅让出给许王。这里最好的地方,也只有简家。
宴席摆在正厅上,当地包括附近方圆百里的官员名流都在这里,简同捷一一引见给许王。
许王极有耐心的听着这些人的名字,忽然有种异样感,见人流中,飞起几道鄙视眼光。
寻过去时,见是一个少年,生得面硬眼厉,鄙视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垂下头,见许王自己,恭敬的欠欠身子。
“这个少年是谁家的?”能到自己面前的,不是一方官员,就是一方名流。不是白花苍苍上年纪,就是老于世故的中年人,唯一年青的几个青年官员,唯唯诺诺在最后,不敢上来。
简同捷哦了一声,也有诧异:“他竟然也来了?”忙对许王道:“是韦家的长孙,”又怕许王不记得,再加上一句:“就是那个韦家。”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等于没用,但许王听得懂,他眸子深处有难掩的一亮,对跟在身边侍候的添寿道:“带他来。”
少年缩在人后面,打心里一肚子气。别人都在夸殿下龙表凤姿,堪为公主良配时,他这气就更足,恨不能飞瀑三千里,滴滴全有毒,把这个卖身求荣的殿下,和他的这些谄臣们全害死。
一下子要干掉一票人,少年心志高!
他不愿意和别人多说话,别人知道他,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少年不以为然,并不认为是冷落,反而喃喃:“清者清,浊者浊,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添寿过来时,在这旁边的几个人巴结的迎上去:“小哥有什么事?”已经认得是许王的小厮。有几个人手在袖子里捏住银包想,是当着人给,还是到无人处再给。
国君没有立嗣,许王是先皇后所出,又得娶强国安陵公主,朝野上下早就纷纷扬扬议论,将是以后的储君。
沿途之上,巴结攀附抱大腿的人无数。
添寿对他们笑:“各位让一让,我找他。”手指穿过众人,直指那抱臂背墙的少年。
大家失望的“啊”了一声,有几个自以为刚才见到殿下说得得体的人更为甚。但旋即,明亮笑容,温暖笑容,笑呵呵,哈哈笑,一同响起,这里好似马戏滑稽团。
“韦公子请,”
“韦公子不可耽搁,”
“韦公子小小少年,却是一方名士,虽然站在这最后,怎么瞒得了许王殿下,”
少年忍无可忍的又鄙视一下,满眼冰霜,忽然化为春风拂面,让人只一个字:烦。再有一个字,就是:恨。
又有一个人过来,亲热的为他扯扯衣襟:“韦兄,还记得当年我们同游,我说韦兄天圆地方,不是池中物,可见今日,就此验证了。”
少年面无表情:“是啊,从你说过,我磕破了额头,这里缺了一块,撞了下巴,这里少了一块,你,真是天圆地方。”
他用手指上按在额头上,下按在下巴上,作了一个怪相。
满腹恶气,这才泄出来一小点儿。
离许王虽然远,许王也耳朵尖的听到这几句,心想韦家人果然名不虚传。
韦家是十五年前被降罪的,罪名说起来很可笑,是他们当时的家主韦公朴,力排众议,说服国君,决定倾全国之力,对安陵国开战。
怎么说服的,内幕不得而知,只知道从来战战兢兢对安陵的国君,居然不可思易的答应。而后,可想而知,安陵国的使臣一个接一个的来,路上不是一骑红尘妃子笑,而是一路使臣虎狼行。
又派出来杀手,刺伤了韦公朴的妻子,火烧了韦家的牌位。
大臣们本就担心惹祸,群起而攻之,韦公朴因力战而得罪名,被抄家而没有灭族,也没有流放,命他全家退居原乡,从此不能为官。
受韦公朴一事牵连的,还有当时的大司马陆参,大司空平章,韦公朴当时官没他们大,只是官拜上骑将军。
据说是个军事天才。
一颗将星,就这么陨落下来。
许王那一年只有几岁,才是少年。惊闻败了安陵的人反而获罪,在心上刻了一道深痕。许王守礼立志坚定,不仅是亲眼见到安陵的残暴凶残,还有就是有这件事的阴影。
忠臣不在,还有谁人?
韦公朴是坚不回头,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少年开过玩笑,就哈哈大笑。别的人有尴尬的,有怒目的,只有添寿扑哧一笑,半哈哈腰,举手相引:“韦公子,殿下要见你。”
两个人径直而来,不管后面的人。
和他亲昵的人卷卷袖子,带着要扑上的架势,有人拦下他,低声道:“先忍他一时,等殿下离开,我们去韦家闹去!”
“哼,也罢!”那个人对居中的许王,只有忍下来。
添寿把少年带来,许王眸子明亮,灿若星辰,也就是带着居高临下而他。少年隔得远没有觉得,离得只有几步远,这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压力,什么是王侯种。
他不由得,提起袍角跪下来,按着规矩行了大礼报名姓:“布衣韦明德见过七殿下。”别的人有窃窃私语,简同捷不安的解释道:“殿下,他虽是布衣,却善能相马医马。我驻军中有病马,请他来相治,正遇上殿下过来,我请他来吃顿饭的。”
许王带着不介意,反而垂问:“读过多少相马的?”韦明德自己朗朗回话,他身直眼正:“回殿下,马上一说,还有不到之处。小人自幼和马睡卧,一天不见马就不欢,乃是天赐相术。”
“狂妄!”
“大胆!”
“请殿下治罪,黄口小儿,不过乱说罢了!”
顿时就有人出来指责,一句比一句声浪高。韦明德的背就挺得更直,同时带着一脸不堪忍受。众人的话如重压在他背上,要把他背压弯才好。
韦明德就挺着,不是全感受不到,而是一直抗争。这样子,让许王想起来纪沉鱼,鱼儿也是这样,她没有错,就不肯拜伏。
忽然想到纪沉鱼,许王对加财压低声音:“纪氏好了许多,总闷在车里房里也不好,我们今天不走,让她出去走走,”低低一笑:“还有我的衣服,问她几时洗?”
加财凑趣的道:“奴才去着纪侧妃给殿下洗衣。”许王轻笑:“去吧。”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