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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最破的一块下面,有一块墨绿色,添寿过去了,是茶叶,不是太好,却千真万确是茶叶。这个老东西!
纪沉鱼和小厮们一起,在外面站着。许王只要和韦公朴单独说话。一个瘸腿家人,一拐一拐送上白水一碗,冰冷还没有热气,是碗真正的凉井水。
添寿气上来,躬身进来,对许王施一礼,再对韦公朴正色道:“殿下到此,你就没有茶叶,大冷的天儿,热水总该有一碗吧。”
韦公朴眼睛一翻:“对不住,不是我请殿下来的,再说寒舍你找一找,就是柴火都不多。喏,你这房子可以拆,不妨拆去烧水。”
他数年的积恨,数年的怨气,在眸子里积成深不可测的寒潭。这群衣着锦绣的皇家血脉,只知道安宁,宁静。眼前的一时宁静,换来百年的上贡。他们只知道这个!
许王斥退添寿:“出去!”把白水喝了一口,还有赞赏:“好水,此地水质甜美,可称之为人杰地灵。”
韦公朴默然不说话,连句寒暄都没有。
外面长廊走来两个妇人,薄薄的一件袄儿裹在身上。自称是韦公朴的两个儿媳。纪沉鱼对着北风,再她们的衣服,婉言谢绝:“我自己走一走,不必相陪。”
她锦衣华服,怎么忍心让这衣衫不足以御寒的人相陪。
厅中,韦公朴硬碰硬噎了许王:“罪官自知罪孽深重,殿下问对当年对安陵的事,那是罪官为国为家做下的大错事,回家里来夜夜反思,早就忘却。”
许王没有怪他,他听得出来是反话,诚恳再笑道:“国家安宁,应该早有防备。安陵是和我们作永世好,却保不准以后各自心思,老将军,可以相信本王……”
韦公朴起身跪下,叩了一个头,许王下面的话一下子止住,面色有点儿不好。
“罪官恭祝殿下与安陵公主白头到老,以后为姻亲,殿下多生几个孩儿,罪官听到,心里是欢喜的。”韦公朴犟犟的。
许王没有怪他,他要和安陵公主成亲,不能怪别人不相信他。不少人,还是很相信许王殿下愿意和亲安陵。因为许王不答应,均王和昭王是巴不得。
谁娶了安陵公主,谁就可能是皇嗣,这事许王也知道。
他和颜悦色:“老将军,你误会了我,一将功成万骨枯,能与邻国世代交好,这是上策。不过将军是个得用人,本王一直倾慕……”
才站起来的韦公朴,又长身鞠了一个躬,这老头儿,腰板儿快弯到地上:“殿下,罪官行将就木,不堪以奉殿下!”
许王没有怪他,但是说不下去。
停了一停,他重新找一个话题再开始,韦公朴双目对着地上,一声不吭。问急了,就是一句:“罪官的罪,是罪官自己天生带来的,请殿下只治罪官的罪,不要祸及家人!”
韦明德在外面听着,心中惭愧没有祖父的刚直。他是个少年人,心中难免左右摇摆不定,再说他没有经过韦公朴经过的事。
隔窗,有一只手对他招着,是他的母亲姜氏。
韦明德过去,姜氏紧张地道:“老爷子不要又说出什么话来,你小,你不记得当年的事。当年老爷子初回来,也是有几个官员,说是什么路过的大官,对老爷子说,他战安陵其实有功,并没有罪过,让他把事情一一说出来,到京里为他平反。老爷子一时轻信人言……”
抽出帕子擦擦眼角的泪水,姜氏推一把儿子:“想个法子,让客人快些走吧。”韦明德犹豫不决:“母亲……”欲言又止。
姜氏叹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想得太多,殿下再怎么样,不会推翻国君的罪案,他此来,不会是好意。我和你二婶想了半天,殿下可能是打算拿你祖父,去买安陵公主的好儿。”
“怎么会!”韦明德失声惊出一句。姜氏坚定的道:“就不是,我们守着薄田度日吧,也不要再和这些人来往!”
韦明德失魂落魄出来,这才明白自己对祖父说的申冤的事,祖父一件不答应是为什么。他心情沉重,出来见到一抹子嫩黄飞红身影在院子里箭跺子前徘徊,心中又惊又怒,这么个水晶般灵秀的人儿,也是别有居心?
也是,那聪慧的话语,当着人侃侃而谈,殿下在一侧也不劝止,再有殿下为自己解围……韦明德心里狂跳,自己太年青,自己上了当。
祖父曾说过,他一日不死,国君一日担心。现在来,殿下又是来骗话的……
韦明德大步来到厅外,正好到许王走出来。他黑着脸,韦公朴在后面凉地上跪着:“罪官送殿下!”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许王等人身影不在时,韦明德一把抱住韦公朴,大哭道:“祖父,是我不好!”何必,又给老人加上一层羞辱。
韦公朴对儿子笑:“不要紧,他问不出来什么,以后不会再来!”厅门大开,寒意又来。见房外飞雪又至,雪中出现自己多年知己,前大司马陆参的面容。韦公朴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啊……”
心底的恨意,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倾诉,直到带入地下。
天是半下午,许王走出韦家大门上了马,没行多远,沉着脸吩咐添寿:“去安排客栈。”添寿一句话不敢回,打马而去。
不打算住一夜的许王,只能住下来另想主意。
集镇就在这里,倒不用打马如飞,不过殿下阴着的脸,上面写着无事不要招惹。
最大的客栈里住下,大家第一件,是各自换衣服。许王才换到一半,门外走来纪沉鱼:“添寿,殿下在吗?”
添寿对里面咧咧嘴,许王的声音传出来:“进来。”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
纪沉鱼进来,许王正在系衣带,他才受过气,为解闷玩笑道:“你是来服侍我更衣?”旁边几上,放着珊瑚红色宝石腰带。
“殿下给我送药,我理当奉还。”纪沉鱼自然的走过来,拿起腰带,递给了许王。
许王愣住,再就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他以为纪沉鱼在开玩笑:“你这个坏丫头,”接过腰带放一旁,就宽着衣袍上下打量纪沉鱼:“你倒有良心,知道我不喜欢。”
“殿下,我是来责备你的。”纪沉鱼板起脸,对上许王的笑脸。许王更要跌脚笑,身子半倚到床上去:“你说,说得不好,就地正法!”
纪沉鱼一本正经:“昔日许攸进曹营,丞相倒履相迎,是也不是?”
“是。”
“刘皇叔要访卧龙先生,是三顾茅庐,是也不是?”
“是,”许王慢慢腾腾,笑意更浓,一一扫过纪沉鱼红扑扑的面颊,才换过的粉红缠枝花卉衣服:“你打算说什么?给我推荐谋士?”
他自说自接:“嗯,让我想想,你的长兄,你的父亲,你的……”不会是那几个喘气不停的老太爷吧。
许王很会找乐子。
纪沉鱼慢慢道:“就是我,谋士来投!”
“哈哈哈,”房中传来许王的开怀大笑,添寿在外面耸耸肩膀,见窗户上露出护卫副队长的脑袋来,他是听到殿下大笑,伸出头来个究竟。
添寿和他互相瞪瞪眼,各自从事。
许王一下了就笑完了,因为纪沉鱼的脸色越来越黑,眼睛里也越来越有威胁。再笑,只怕转身就走。
他拍拍身边床榻:“坐下慢慢说。”那里,离他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
纪沉鱼不肯坐,原地儿站着,有些生气:“您笑完了?还是不接纳谋士?”许王又忍俊不禁,笑意才一露头,纪沉鱼转身要走。
“回来!”许王喝住她,收起笑容也要生气:“爱使脸子的丫头,你要说什么,我正闷呢,说来听听。”
纪沉鱼闷闷地道:“这不是解闷的。”又想一想,自己也承认了:“能解闷。”
许王斜倚到床栏上笑眯眯:“你说,我听着。”
“殿下,您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纪沉鱼很是认真:“您不愿意娶安陵公主,是为了心中抱负是吗?”
没有想到她问出来这些的许王摇头:“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他露齿一笑:“你要知道的,就是我郑重迎娶公主,而公主是你以后的主母,你要好好侍候她。当然,”他保证的道:“只要你对我忠心,我不会让你吃亏。”
纪沉鱼中肯地道:“那我基本等于得到答案。”许王愣住,再一想,可不是等于回答了她。他失笑:“鬼丫头,你想干什么?”
“殿下,您迎娶公主是假,偷袭安陵国才是真是吗?”纪沉鱼严肃无比:“请您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要知道我也是冒着危险问出来,不是对殿下信任,我是不会问的。”
许王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他幽然长叹:“安陵国国力之强,不是你所能想到。眼下,我必须娶,只能这样。”
他扯出一丝坏笑:“我回答得认真吧。”
“很认真,但是,您要韦大人,不是为打仗?”纪沉鱼糊涂了,许王露出笑容:“为打仗……”下面的话,他沉吟着没有说,是不能说。
纪氏再聪明,只是一个女人。
纪沉鱼低声道:“要降服韦大人,倒是不难。”许王轻挑的拍拍大腿:“来来来,坐这里慢慢的说。”
他还记得那双手臂抱住自己脖子,很是温暖,又有芬芳。
只有一记白眼给他,纪沉鱼拖长了声音:“原来殿下的谋士,知默先生生得也秀气,原来是这样。”
许王跳起来,纪沉鱼闪到门口儿,摇着头笑:“这算恼羞成怒吧?我友情再进一言,您总这样对谋士,迟早没人了。”
“友情?”许王对这个怪名词,又出现在怪地方,只是新奇又可乐。他重新坐下,懒洋洋:“过来过来,小鱼儿谋士,再来说一会儿话。”
纪沉鱼手扒着里间门边,调侃他:“是说公主和鞭子呢,还是说正经话?”许王今天对这句话免疫,让纪沉鱼过来两步,悄声道:“以后让你好好公主和鞭子是什么,那个时候,你才知道我,你敢不怕我?”
许王小有得色,脑子里脑补个没完。纪沉鱼抿着嘴儿笑,见里间门内有一个凳子,坐下来大模大样:“既然公主和鞭子有新解释,我就说出来吧。我在外面听了半天,韦老大人不肯对殿下说心里话。他口口声声为以前悔过,但我在院子里见到一样东西,却是他深恨于心,数十年耿耿于怀的铁证。”
“你说!”许王来了精神。
纪沉鱼卖了个关子,此时不要情,几时才要:“殿下怎么谢我?”许王绷紧面庞:“这样的谋士,打上三百板子。”
“我有作为的话,殿下要答应我一件事,”纪沉鱼才不怕他的黑脸。许王无奈:“好好好,给你多买头油香粉。”
纪沉鱼横他一眼:“不是头油香粉。”见许王点头,这才说出来:“院子里有三个箭跺子,上面有深浅不一的箭痕。我问过韦公子,韦家还有什么人,他说父亲和叔父都在外面,只有祖父和他在家里,家人呢,就那一个瘸腿的,再没有别的男人。殿下您想,您射箭,会留下深浅不一的箭痕吗?只能一个是韦公子所用,一个是韦老大人。”
“兴许是个女人,和你一样的聪明,和你一样的能干,”许王小小的出一个难题,纪沉鱼嫣然的笑:“这几天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我在那里见到有脚印,是个男人鞋印。”
许王心中早就赞同,还在问:“不是还有一个瘸腿家人?”纪沉鱼用笨笨的眼光对着他:“那脚印,是用一样的力气的呀。”
瘸腿的人,双脚不会是一样的力气。
许王再次跳起来,笑容满面:“我的乖鱼儿,让我亲一亲,”纪沉鱼拔腿就跑,手边有一个插设,拿起来就扔。
添寿在外间关上门,自己用手系着门环,保证殿下兽性大发时,纪侧妃跑不了。
许王只追到里间门口,站那里笑:“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又跑了。”榻上放着许王的长剑,纪沉鱼拿在手里,气喘吁吁道:“你再追,我就……抹了脖子。”
“你再胡扯一个试试!”许王脸上阴霾密布。纪沉鱼对他吐吐舌头:“公主和鞭子还没有新版本,我还得顶她在头上,万一公主知道您作坏事,我倒罢了,带累殿下你一起受苦,跪地板挨耳光什么的,我得罪不起。”
许王哭笑不得:“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怕她。”又不悦:“公主成了殿下我死穴,你喜欢就点上一回!”
“咱们好好说话,我就不提顶在头上的公主。”纪沉鱼讨价还价:“您刚才还答应我一件事,我还没有说。”
“韦老大人没明心迹,要求不算。”许王潇洒的一挥手,把纪沉鱼的话驳回。纪沉鱼嘟囔道:“要听韦老大人的心里话,那只有我出马了。”
手中长剑挡在身前,纪沉鱼挑衅地问:“殿下敢让我单独去见见吗?不要你们男人,只要染雪一个就行。”
许王对上纪沉鱼的眼睛,明珠也似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