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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夫人闻言脸色一变,皱眉说道:“旋儿为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之前京城确有些不好的流言,但而今湛儿打了胜仗那些流言自会平息,现在你回来了,湛儿也快回来了,从今往后自然是日子是越过越平顺,旋儿休要再灰心丧气了。”
归旋摇了摇头,略微苦涩地一笑,“母亲,你当真认为我之前离开京城是为了躲避流言蜚语?”
“……”廖夫人一时语结愣愣怔住。
归旋抬眸望着她道:“不是我要说不吉之话,是公公认为我是不吉之人!公公认为我惹得朝堂纷争、惹得湛霄清誉受损,惹得他为情所困为情所累,我是个不祥不吉之人会给家族和大魏带来祸事和灾难……像我这样的麻烦和祸害公公是不会容忍下去的。
公公睿智通达、一心为国,他这么想我不怪他。可是……是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着,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湛霄身边,这样真的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廖夫人脸色苍白,几欲动口却半响无言。她说的是事实,涤生确实容不下她了。
归旋惨然一笑,“是我不对,做晚辈的为尊者讳,我不该说这些的。母亲,我只有一事相求,”她抬头望着她,眼内一片纯澈悲苦的温柔,“我若是真的……湛霄肯定会消沉一阵子,他为人情重,求母亲不要逼迫他,不要慌着为他娶妻,那样只会适得其反。给他一些时日,他自会慢慢好的……”
廖夫人忽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会的、不会的……”
话音未落泪如雨下。
归旋咬牙不语,只觉得一阵悲从中来。
为何到了最后不得不为敌的总是那些亲近敬重的人,公公、偃修、春静……
而到了最后不得不利用的却是那些最信赖看重自己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有这个法子了,只有用这个法子搏一搏。
她知道廖夫人是真正宽柔良善的人,一生善待他人,一生也被身边的人小心保护。那些凶险和残酷的东西,他们总是小心地避开她,可这一次自己却要赤|裸|裸全部挑开在她的面前。
她一生以贤闻名,从未忤逆过自己的丈夫,更是待自己如亲生之女。可现在她也不得不利用她这份慈爱之情爱子之心。
这一步走得心如刀绞、如履刀锋,到底是对是错?是重情还是负情?是伤人还是伤己?楚归旋已然分不清,只知道无论如何她要走下去。
正在茫然不觉间,忽听到廖夫人道:“侯爷,你回来了。”
归旋站起身来,回头只见靖安侯一袭布衣站在门栏处,依然如往常一般风神轩逸、奇雅萧疏,只是目光从未有过的冷。
归旋缓缓福礼:“公公。”
靖安侯沉默少顷,道:“既然回来了,便先回房歇息去吧。”
“是。”归旋依言退下。
“旋儿,”廖夫人唤住她,“你明早再来看我。”
归旋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好的,母亲。”而后,从靖安侯身边垂眸而过。
***
可第二日,归旋并没有来。
半夜里婢女听见房中异动,推开房门,只见少夫人楚归旋仰面倒在地上,胸前血光一片。
“啊——”婢女秀雯厉声尖叫起来。
整个侯府震动了,廖夫人由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跑到病榻之前抓住大夫问。
御医叹息道:“这一剑十分凶险,再过两分就是心脉,而且剑上还淬了毒,幸好发现及时,否则真是性命难保。”
廖夫人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书卿上前扶住她道:“老夫人,您先回房歇息一下吧。”
廖夫人抬了抬手,咬牙站稳:“来人,把少夫人抬到我房里去,我要亲自看护!”
书卿愣了楞,正欲开口说话。
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靖安侯慕涤生缓缓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皆行礼退下。
慕涤生上前一步扶住妻子柔声道:“之仪,你身子弱,先回去歇息一下吧,这儿只有人照料。”
廖夫人避开他的目光徐徐问:“你便一定要置她死地吗?”
慕涤生顿了顿,道:“我虽有杀她之心,但这次并不是我。”
廖夫人第一次用质疑的眼光看着丈夫,“不是你?除了你谁还能在这侯府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地伤人?”
慕涤生坦然道:“这事确实是个疑问,我会好好彻查。”
廖夫人问:“好,就算不是你,然后呢?你能不能保证旋儿之后安全无虞?你给我一句话我便信你。”
慕涤生沉默下来。
廖夫人只觉心冷如水,“这是个好机会是不是?无论是谁伤了她,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她名正言顺地伤重不治从此不醒!”
慕涤生面如沉水,缓缓开口:“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廖夫人闭上眼睛,过了许久,缓缓跪下。
慕涤生不禁脸色一变,伸手去扶:“之仪……”
廖之仪仰头看着他,目光柔软而凄凉:“涤生,你还记不记得去岳宁之前你对我说的话?你说,待我回来了便答应我一件事算是赔罪。涤生,我此生从未求过你任何事,你答应我一次,放过她吧?”
慕涤生清癯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艰难的痛色,“之仪,不是我不答应你,只是此女不除,后患无穷!”
这段时日皇宫之内发生的异动他已知晓,陛下对楚归旋之心昭然若揭,若留着她迟早君臣反目祸及天下。
“……我亦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当断不断其祸无穷,这也是为了湛儿……”
廖夫人落泪道:“不,湛儿和你不同,你没了我至多伤心一阵子,可湛儿不同,若是归旋没了他会垮的!涤生,我们此生唯余此子,难道你真要亲眼看着他毁了才甘心?”
慕涤生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晃动,复又变得清明坚毅,他扶住妻子柔声道:“不会的,湛霄是我的儿子,他不会因一个女子便垮了。”
廖之仪被他缓缓扶起,目光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冷硬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过了良久,缓缓说道:“好,既如此,那么悉听尊便。从今日起我与旋儿吃住一处,她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碗饭我都会先尝一遍,你要去除后患,便把我们母女一起除了吧!”
慕涤生闻言色变。
一旁,纱幔低垂的床榻之上。一滴不易察觉的泪水从楚归旋眼角缓缓滑落。
***
少夫人楚归旋遇刺重伤的消息震动侯府,与此同时,靖南侯慕湛霄星火疾驰赶回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这几章虽然人物情节较多,但实际上不过两天左右发生的事情,归旋受伤有一处伏笔我还在纠结后文用不用,所以写得比较简略。
☆、第76章 双雁归
靖南侯夫人楚归旋在遇刺昏迷两天后醒来。
廖夫人见状惊喜万分;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旋儿,你醒了?感觉怎样?”
楚归旋目光茫然地划过眼前一张张或欣喜、或含泪、或沉默的面庞;最后定格在靖安侯身边一位身着玄衣的中年医者身上,慢慢瞪大眼睛,忽然凄惶无比尖叫起来:“鬼、鬼……”
众人鸦雀无声,靖安侯眸色深沉。
他原本准备待楚归旋醒来好好查问被刺一事;她倒先神志不清了。不过她“疯”得倒是恰到好处。至少,所有人都可以暂时缓一口气;不用立刻应对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局面。
***
第二日,楚夫人受惊疯魔的消息传遍京城。
***
慕湛霄走进雪融香初居;急切的脚步忽然缓慢下来。
这香闺之内一切如故,妆台、春凳、小几、香薰、立镜、卧榻、纱衾、描彩敷金的轻罗帐,以及她亲手装了玫瑰和芍药花瓣的鸳鸯枕。对面的轩窗敞开着;慵懒芬芳的午后阳光正好,窗前一名紫衣女子背对着他,书卿正在一旁为她缓缓梳理着迤逦如绸的长发。
他想唤她的名字,喉间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书卿见到他连忙弯腰行礼,“少侯爷。”
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用一双清澈如水潋滟如梦的眼睛静静直白地打量着他。
湛霄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过了许久,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的微笑:
“阿旋,我回来了。”
***
那笑容明明温柔又开怀,却让人心中莫名一痛。
紫衣女子又把他的面庞好好研究了一会儿,笑起来:“你是不是我的夫君?”
“……”
“他们说我的夫君是世上最俊的男子,你长得挺俊的,就是有些黑。”
他低头笑了起来:“是啊,太黑了,从今日起我要努力养白些,免得夫人嫌弃。”
他垂着头,姿势很优雅,肩膀宽宽的,很好看。不过,看着让人有些想哭呢……
她说:“不用,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我喜欢你,湛霄哥哥。”
慕湛霄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瞪着她。
她唇角梨涡一旋,有些得意地说:“她们早上告诉我你叫湛霄,我记住啦。”
慕湛霄紧紧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的脸上出现一瞬极度痛苦的痉挛。
楚归旋伸指触上他的脸,“……你怎么了?”
他笑了笑,张开臂膀小心地将她搂进怀里。
***
两人一起去拜见靖安侯和廖夫人,楚归旋快步走在前面,慕湛霄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跟在身后。
书卿在一旁轻声地说:“少候爷莫要伤心,夫人而今这样无忧无虑的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慕湛霄眼眸微微一沉,不置一词地冷哼一声。
***
廖夫人看着一对佳儿佳妇并肩而立,虽珠联璧合表面依旧,实际上却一个懵懂一个暗伤。她心中又痛又愧,强颜欢笑道:“湛儿,你回来就好了。旋儿之事莫要担心,大夫说是遇刺时受了惊吓又摔了脑子,现在每日服药以清淤血,过段时日她许就自己好了。”
慕湛霄目光晴明微微笑道:“儿子知道,母亲也莫要担忧。”
说罢,回头对父亲整襟长揖:“父亲。”
靖安侯道:“你匆忙回京,前线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慕湛霄淡淡道:“业已部署妥当。”
靖安侯道:“好,那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面圣。”
慕湛霄道:“是。”
廖夫人看着他们父子而今客冷疏离的模样不禁心如刀绞,他们父子一贯情厚,可而今那种无间的亲密和信任再也难有了。
她上前一步执起归旋的手柔声笑道:“莫慌着走,旋儿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可好?”
归旋点头道:“好啊。”
她拉着归旋出去,留父子两在书房里默默相对。
***
婆媳俩在花园漫步,而后在鱼隐亭内小憩,归旋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看着湖中亭亭荷叶微绽芙蕖容颜甚悦。
廖夫人又是欣慰又是怅然地叹了一声:“旋儿倒比以前安静多了,以往她怕我寂寞总是陪我
说这说那,而今为何反倒格外安静了?”
书卿轻轻帮她捶肩道:“少夫人如今心思澄澈无忧无虑,您也莫要忧心了。”
廖夫人点了点头,“是啊,无忧无虑是最大的善报,这也是她的福气。”
不远处的归旋默默腹诽,福气?成天装个无忧无虑状我容易吗我?还是默默发呆比较容易。
湛霄、月晏、公公、太后、皇帝……这场戏还真只能暂且演下去。
耳边只听不远处廖夫人又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苦了湛儿了……”
***
夜里,雪融香初居。侍女燃上熏香缓缓退下。
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忽然有些紧张,现在自己于她全然陌生,她怕不怕?
尽管之前他曾无数次遥想过数千里外的洛孤峰上的情景。
无数次遥望重逢的一刻。
可从未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近一年来,他一直未派暗卫去探她,因为她行踪的人越少越安全,他与她联系的越少她便越安全。可他的谨小慎微反倒铸成如此大错,这样的错误该用什么来弥补?!
楚归旋站在对面也没有动,一时踌躇。
过了良久,慕湛霄缓缓地道:“阿旋,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忽想兰舟前的少年、漫天星辉的莫湖、策马奔驰的双影、红绡帐中的旖旎,还有梦中的明月和天山……
“你……再告诉我一遍,我不就记得了吗?”楚归旋说。
慕湛霄看着她清莹纯净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笑了起来,“说得对,阿旋,说得对。过来些。”
楚归旋顿了顿,走过去。
“怕不怕我?”
她摇了摇头。
慕湛霄笑了笑,这一次笑得终于有几分熟悉的样子,持起她的手将她拉到锦榻之前,“这样也不怕?”
她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阿旋以前可没有这么害羞。”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