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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太远了,上弦那时才只有四岁,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
“爱卿的意思是五皇子此来是为了带走自己的儿子?”
“这种可能性最大,陛下,臣还带来了一件东西。”
姬正风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打开它,从里面拿出一件像弓箭的东西。
“陛下,这是佳林的十字弩,请陛下准臣为陛下一试。”
上弦点点头。
姬正风把木盒子竖起来放在御案上,和上弦一起退到殿门口,按下十字弩上的机括。
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穿透了木盒子。
上弦走回御案边,拿起盒子仔细看,才明白问题严重在那里,天,殿门口离御案足有十丈远,这盒子的底有两三寸厚,却被一箭射穿。
“姬爱卿,难道现在整个佳林大军都装备上了这种东西了吗?”
亏得那三年在战场的历练,上弦此时虽心惊肉跳,却还能不露声色,镇定地问。
幸好姬正风摇了摇头,
“这十字弩制作工艺繁复,佳林至今只有五皇子麾下的一小部分骑兵装备了。”
上弦心神略定。
“这么说,我们还有时间。”
一想到还有时间,上弦的心马上就静下来。没错,她还有时间,因为佳林也在等,等那个发动攻势的最佳时机,她还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
镇远将军徐采薇赫赫威名也非幸至,五皇子想带走她的儿子?不会那么容易如愿的。看来,这些日子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对策
姬正风一告辞离去,上弦立刻召见了林静言。
行家自是不同,不必演示,林静言一见这十字弩,便知事情严重。
“陛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她一向轻松带笑的脸上,此刻也是凝重。
“爱卿暂且宽心,佳林还在等,时机不到,他们是不会贸然发难的。”
林静言仔细一想,也明白了,
“陛下你指的是月尚每年夏天发的大水?”
没错,月尚的大河每年夏初都会发大水,等到发大水时再攻打月尚,若在平时,自然是好计,可以打得月尚手忙脚乱。不过此时,反倒是这一念之贪,给了月尚准备的时间。
一确定还有足够的时间,林静言立刻恢复了平时那种轻松的表情。盯着十字弩的眼神也变成盯着新玩具的那种,有些得意的对上弦说,“陛下,初八陛下生日那天,臣会送陛下一份能克敌制胜的贺礼。”
“爱卿,这件事进行得越快越好,要花的银子只管到户部去支,但千万别走漏了风声,朕会先知会胡尚书的。”
“陛下放心,臣明白。”
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过了那张十字弩之后,林静言走了,上弦又召见了胡子长,对他说林静言要准备一份给她的生日贺礼,会去户部支钱。这位胡大人倒是问也不问一下,听明白就告辞走了,像是觉得上弦本就该奢靡无度,完全不值得惊讶似的。
上弦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在这位胡大人心里,对她的印象是愈发的差了。不过这一次也幸好他没有多问,原来他对她有偏见也是好事一桩来的。
胡子长走后不久,以太子身份前去照拂五皇子一行人的晨曦也回了宫。上弦给他看了姬正风上的折子和那张十字弩。两人商量了一下,晨曦也觉得上弦今天的处理还算稳妥,再来也只有等林静言工部那边的好消息了。
上弦回到坤安殿时,萧默然在抚琴。
人还没到,就远远听见他的琴声,温柔平和,仿佛百川归海,又似乎是朗朗晴空。上弦原本纷纷乱乱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待下了皇辇移步入殿,就看见了坐在琴案后的他。
中午接受五皇子觐见的红色朝服已经换下了,如今身上是一件浅蓝色长袍。
不管什么颜色,穿在他身上都好像很合适。红色能彰显他的尊贵,浅蓝色很适合陪衬他的优雅。呃,其实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好像都赏心悦目。会见各国使节时穿的精美朝服,从来抢不去他本人的风采,寻常穿的便服,好比今天的这件棉布袍子,明明极为普通,只因为是穿在他身上,立时就好像变得不一般了。
他又把头发放下来了,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
很奇怪的,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直让人觉得天底下的英俊男子合该都似他这般披散头发,才称得上是美男子。
自从大婚以后,她处理完公事回来,他十次里面也有七八次是把头发放下来的,看来是真的不喜欢束发。真是不明白,既然这样为什么每天早上又定要她给他束呢?
他必是知道她回来了,却依然清清静静不动如山,心神全贯注于琴意之中,琴音凝练如初。
上弦屏退内侍,轻轻地走到他身边坐下,默默听他奏完。
一曲终了,只觉耳边还有琴音缠绵不绝,便如同早晨那百花之精酿的美酒,让她沉醉其中醒不过来。
直到萧默然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才如梦初醒。
今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她回来就抱进怀里……不恭敬。只是摘下了她的皇冠,然后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也没有别的动作,就这样抱着她。
他肯定知道这次五皇子前来,决不是为她庆生这样简单。这种国与国的勾心斗角,都是他教给她的呢,只是他没有问起,她也不会说。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用晚膳的时候,上弦注意到他面前有一盏酒,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以前,自己第一次尝到的酒。
那个时候,默然哥哥是她的伴读,每次陪她用膳,总会先用一点酒。
在她看来,那个小小的酒盏里装的明明是清水,只是气味不同罢了。每次见他慢慢品味的样子,她都好奇得不得了,那个东西真的那么好喝吗?
那天终于拿定主意,求他让她也尝一口。
从来对她都有求必应的默然哥哥,看她的眼神跟平时很不一样,不是一贯的温柔宠腻,而是好像是见到什么有趣的事,又不便对她说的样子。
“弦儿真的想尝吗?”
他看着她,是她从来没在他这里看到过的眼神,好像,好像晨曦每次要捉弄她时的眼神。怎么会?默然哥哥决不会捉弄她的。
她点点头,以为默然哥哥会把酒盏给她,哪知道他只是用一根筷子在酒里沾了沾,“张嘴。”
咦,只是一滴吗?小气。她乖乖张嘴,默然哥哥用那根筷子在她舌头上点了一下。
啊,好辣,她张着嘴不停的扇风进去,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她听到默然哥哥问她,
“还要吗?”
她拼命摇头,不要不要,这种东西她再也不要了。然后她发现默然哥哥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默然哥哥……很少笑的,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不懂什么叫国仇家恨,只知道默然哥哥他……不开心。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心呢?如果,她把那一盏酒都喝了,默然哥哥是不是就能常常笑了呢?还是,要她天天都喝才行?她愿意的,虽然好辣,好难受,可是如果能让默然哥哥笑,她愿意天天喝的。
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曾经,她是那么的想要让他开心……,为了这个,什么也愿意做。可是现在……能让他开心的事,她一件也做不到了。
她不能让出皇位,她不能不顾晨曦和月尚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她也不能干脆去死……
现在,死去的她比活着的更能令他开心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懂啊,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懂。他的心思……她永远也不会懂吧。
可是,她是真的很想让他开心的,真的……
夜里,上弦已经沉沉睡去,萧默然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心情大好。
佳林那边终于坐不住了吗?这些年由他坐镇,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他失势,那边算是终于等到机会了。
来得好,混水……才好摸鱼嘛。
弦儿,你这次要怎么办呢?
只是那个月晨曦今天居然诱她饮酒,这个该死的,难道不知道她这伤是要忌酒的吗?
想到这里,他抱着上弦的手紧了一紧。她的伤,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好呢?
神兵
以后的几日,林静言一直告假,没有来上朝,上弦知道她一定是在家闭门研究,虽然心中忧虑,却也忍耐下来没有去询问进展。直到三月初七,上弦十九岁生日前一天,林静言终于来上早朝了。
上弦见她眼圈黑黑的,果然这几天是日以继夜的工作,心中大是安定。她今天会来,一定是有好消息了。
下朝以后,上弦把她留了下来。
“林爱卿,你那里可是有好消息了?”
“陛下,给您的贺礼臣已经备妥了,陛下现在就可以随臣到舍下观看。”
上弦本想与晨曦同去,但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让晨曦留在琼华殿里批奏折,自己带了胡海平随林静言便装出了宫。
到了林静言的官邸,还没有见到林静言这几日辛苦工作的成果,却先见到一个人。
上弦他们乃是从后门入的府,还未进门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萧声。
进门穿过照壁,乃是一个花园。萧声从不远处传来,但上弦循声望去,却见不到人。
仔细看这花园里的池塘,小桥,柳树,假山,原来是奇门阵法。
上弦也曾领兵打仗,于阵法一道不可谓不熟。不过熟悉是一回事,破解又是另一回事,事实上,这阵法设得不露痕迹,完全隐于园中景致之间,她能看出来已经是很不错了。
当下紧紧跟随林静言,在这院子里左转右转,明明是径直走向一丛翠竹,走到了却变成一个凉亭。
坐在凉亭之中吹箫的,不是那位林无语道长,却又是谁。今天是一身月白的道袍,手持白玉萧,神情少了轻佻,多了肃穆,原本就风神俊朗的一个人,倒也有几分天上谪仙人的味道了。
林静言见了他甚是开心,一个箭步冲进了亭去,按住他手上的萧,“小语,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无语对她笑笑,
“今天早上刚回来,到家的时候,你已经去上朝了。”
边说边站了起来,待说完这句,施施然向站在亭外的上弦和胡海平揖手为礼,他既是方外之人,不对上弦行跪拜之礼,上弦也不在意,还是笑着对他回礼。
“陛下今日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贫道愿陪陛下在这园中赏玩一番,略尽地主之谊,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他微微含笑,提议得十分诚恳。
上弦怎么也料不到他会这样问,正待要推辞,林静言替她解了围,“小语,陛下今天来是想看我为她准备的生辰贺礼的,这是我们女儿家的事,你不要来打岔。”
说完就向上弦使个眼色,让上弦跟着她走就是。
上弦也急于脱身,就这样招呼也不打一个,尾随着林静言扬长而去。走出去几步,终究还是觉得太过失礼,而且也担心他会产生怀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林无语仍站在亭中微笑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见上弦回头,对她微微一笑。看来林侍郎在家里是跋扈惯了,这位林道长不会多心的。
上弦心思略定,随林静言走出了花园,估计林无语已经看不到他们了,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林爱卿,令弟不是修道之人吗?何以不在深山中结庐为居呢?”
这些事若是换一个人,一向恪守礼仪的上弦是决不会问出口的,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不过这位林侍郎却是少有的率直之人,上弦因此才大方地问起。
“他有在郊外山上结庐,可是他的丹炉还放在家里没有搬去,所以常常采了药回来炼丹。”
原来如此,上弦恍悟,本以为话题会就此打住,哪知道一直走在左前方引路的林静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上弦,郑重地说,“陛下,他以后要是送你什么丹药,你可千万别服。他炼的丹总是奇奇怪怪,这两年又说要炼什么青春不老丹。开什么玩笑,若是吃几枚丹药就能长生不老,那现在岂不是满大街都是不老不死的神仙了?”
林静言此言上弦甚为赞同。长生不老之事本来就属虚妄,神仙之流都只是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不过要炼长生不老丹之事,在月尚倒是代不乏人,前朝就有好几位皇帝请道士入宫,为其炼制金丹以求白日飞升,耗费银钱无数却一无所获,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上弦自然是不会相信什么不老不死的鬼话。更何况她此时身体虚弱,只觉得自己便是要多活几年,享尽天年都不容易,即使现在活着也是饱受伤痛折磨,对这长生不老之说当真是毫无兴趣。
可是林静言下一句话却大出上弦所料,
“想要白日飞升,自然是要刻苦修行才是正道,陛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白日飞升,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上弦是一点也不信,怎么料到这向以博学多才著名于世的大才女,智计百出的林侍郎竟然会信,被她这样直截了当的突然一问,上弦真是不知道该如何答好。罢,不知为不知,就直接说好了,“这个,朕不是修道之人,却是不懂了。不过,刻苦修行就算不能白日飞升,对于修心养性想来也是有好处的吧。”
林静言对上弦的说法十分赞同,说,
“正是陛下说的道理,刻苦修行,即便不能白日飞升,能修心养性也足以延年益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