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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世界一向太过热闹,充斥着锣鼓与喝彩,在一台又一台别人的情义里疲于奔命,每次停下都有一种濒死的倦怠,被一直压抑的感情如什刹海的水,填充了四周的空气,浮浮荡荡,进不到他的身体里。
他把脸埋进枕头,在床上翻滚了一阵,最后徒劳无功的用手肘撑着床,重新坐了起来,抱着靠垫朝四周张望。
这房间是沈培楠的卧室,是他从少年时代一直居住的地方,莫青荷发了一会儿呆,盯着圆茶几上摆一只台灯,忽然来了兴致。
下午搬来的时候急着梳洗换衣,没有来得及观察,仔细一看,忍不住微笑了,这里也实在是他的风格。房间宽敞奢华,墙壁和天顶全部裱糊着黑色亮光纸,欧式桌台镶着金边,摆着些小古董,很有深沉的艺术气息,书架里塞满了英文书籍,一排飞机和轮船的模型,都有些年头了,拿起来一看,上面的编号也是英文字。
莫青荷光脚踩着木地板,在卧房中边走边看,不由自主的想象着十年前的光景,他想那时的沈培楠该是一名威风的英俊青年,像他一样热血而头脑发热,与同窗辩论,甚至打架,追求学校里最出风头的女同学。莫青荷从书柜抽出一本外文书,一页页翻看,虽然读不懂,但闻着满鼻的纸页和油墨香气,他感觉既新奇又快乐。
他的眼里含着笑,情不自禁的想念那土匪,想他身上粗俗的贵族气,吸烟时的侧脸,训斥下属时一串串粗声大气的国骂,想念他结实的臂膀和躺在床上看书时被月光浸润的脚背,做爱时的强硬和蹙紧的眉头,掌心也是粗糙而滚烫的,像自己此时的心
莫青荷其实很诧异,像沈培楠这样的人为什么喜欢听旧戏,还是西厢牡丹之类光艳的情爱故事,他甚至没有在书架中放一本古典爱情小说。一边想一边发呆,手中的书页哗啦哗啦的翻,一张发黄的纸飘飘摆摆的落下来。
他以为碰散了书页,急忙蹲身去捡,拾起来一看,竟是一张薄荷绿的旧便笺,钢笔字洒脱张扬,抄写着一阕小词: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捼花打人。
似乎是在课堂走神的随手默写,旁边还杂乱的抄写了许多英文句子。
莫青荷盯着那不羁的字迹,揣测着他在跟自己一般年纪时,对爱情曾有过的畅想。一位娇憨的姑娘,一名故意惹心上人吃醋的檀郎,多么老套而美好的情节!他暗暗吃了一惊,葱白似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感到欢喜而悲哀,沈哥是懂爱的,他懂,自己也懂,但不能,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爱,因为没赶上好时候。
他手忙脚乱的将便笺塞回书中,放回书架顶层,像在尘埃里偷窥到一个秘密,一颗心砰砰的跳。
这一夜格外长,长的完不了,他的灵魂从戏里飘出来,在房间里跌跌撞撞的走,撞得头破血流,到处都是沈培楠的东西,到处都是关于他的想象。莫青荷摸着滚烫的脸,压抑着身体里胡乱奔走的热流,逃也似的奔回床上,钻进被子里,可就连绒被好像充满他的味道,羽毛一样蓬松,裹在身上,好像被拥抱着,没有戒备,被真正的疼爱和拥抱着。
他慌了神,他从不知道自己竟这样爱他,恨他所属的党派,恨他的阶级和家庭,却迷恋的爱着他,以致于这里的一切都具有神秘而强大的吸引力,但理智说再不能爱了,爱到失了心神,就只剩兵戈相见。
他痛苦的在床上翻滚,拳头往枕头捶着打着,紧紧咬着绸被,感觉自己像一条下了油锅的鱼,被噼里啪啦的炸。为什么他们偏偏是敌对的呢?为什么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属于同一个国家,却不能坦诚相待呢?
莫青荷忽然从床上蹦起来,发了疯似的去翻皮箱,从里面找出一套虹霓关的戏衣头脸,将油彩在桌上依次摆开。他总随身带着一套戏装,从前是为了应付老爷太太们心血来潮的邀请,现在则是为寻找一处休憩的场所,他慌张的装扮,一件件脱了西装,换上水衣,勾脸,贴片子,将一张脸皮紧紧绷起来。
他要快些藏起来,藏进古老的过去和不堪回首的童年里,他要躲开所谓的西方和东洋,躲开政治和阶级,躲开战争,运动和主义的侵扰,像那些四九城里被民主共和的口号和日渐逼进的日本人弄得无所适从的百姓一样,躲进一个纯粹的中国,一个属于才子佳人和帝王将相的粉艳世界里去。
他迫切需要这样的一个世界,一个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的世界,他要做命运的主人。
一双穿着绣鞋的脚儿缓缓踱上阳台,兰花般的手儿按着栏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望着远方一重重汹涌的雾气和天边变幻莫测的曦光,点了一根香烟,一口口吸着。
沈家的娱乐节目还没有结束,遥远的一线笛音悠悠传来,好像一缕不愿投胎的生魂,大约它也知道人不如鬼,鬼能够自主,人只有上不了岸的挣扎。
小径尽头传来低低的谈笑声,莫青荷仔细的看,只见隐约的夜色里,那身段凹凸如玻璃瓶的姐妹俩正围着沈立松,一个掩口,一个侧耳,不知在谈些什么,等他们走近一些,借着电灯的光芒,他看见沈立松掏出两只蓝绒布盒子,将两枚一样的戒指,分别套在姐妹俩纤细的手指上,三人说说笑笑的,又走了。
他望着那被旗袍包裹着的、左右摇晃的圆臀,感到一阵心酸。若不贫,谁肯把自己贱卖?都是为了生存,谁都做不了主,谁都不容易。
他想的入神,没注意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沈培楠穿过亮着灯的卧房,看见阳台的人影,皱眉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见那人不动弹,他推门进去,惊得一下子屏住呼吸,怀疑自己走进了一场梦里。
那古装美人靠着栏杆发呆,全身被月光浸了个透,一身白绸衣,天蓝和鹅黄绣成细密线条,再组成规整的团纹和盘扣,是真正的中国衣裳,外国布料总是大片大片染色,远看热闹,但经不起推敲。只有中国刺绣,望去是一片清爽的白,走近了才发现飞针走线,每一条龙的指爪和一朵花的花蕊都细致入微。全身都是白,鬓边两条素白绫罗一直垂到胸口,在头顶紧紧扎为一处,牵连一朵大而蓬松的天蓝绸花,白绒球颤巍巍的围着它。
人素净的近乎一只刚剥的菱角,脸颊的两片水红胭脂就格外娇艳,夹着修挺的琼鼻,一直扫进鬓里。扮的是女子,但身量更高,肩更宽,鼻挺唇薄,眼神干净,他微向前倾着身子,后背笔直,一只脚尖轻轻磕着地面,摆出男子思考时常用的姿势。直来直去的线条有一种欲拒还迎的冷清媚态,若拥在怀里,想必又是暖热而结实的,像一段纯洁的艳情小说。
一缕淡蓝烟雾笼罩着那沉默的古装美人,沈培楠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夺了他手里的香烟,低声道:“你就不跟我学一点好。”
莫青荷没答话,凑近沈培楠的脸颊闻了一闻,从他的衣兜里找出香烟匣子,偏头又点了一支,胳膊肘撑着栏杆,望着东方地平线那一条象征黎明的朝霞,道:“酒喝了不少罢?太太怎么样了?”
“见你不在,唠唠叨叨的把大哥二哥和那几个角儿数落了一通,又走了。”沈培楠笑道:“老太太戎马半生,当初连家父也要让着她,现在年纪大了,在家里待得心里不痛快,动不动要找我们出气。”
莫青荷嗯了一声,没有往下追问。
沈培楠握住莫青荷的手腕,青荷低头看了一眼,把香烟换到左手,右手交给他握着,掌心暖热粗糙,虽然做出声色犬马的样子,早不是锦绣堆中的人了,他听见沈培楠说:“小莫,关于许小姐和我的婚事,我想同你商量”
“你不要说话,看一会儿云。”莫青荷突然打断他,“你不爱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我也不爱,我的力量更不够跟你们抗衡,不商量了,等你的决断就是。”
他眯起眼睛,视线定格在天边,昏沉的云海如同潮涌,他想,远处会是西湖吗?是许仙和白素贞相遇的西湖吗?他想,沈培楠说雷峰塔倒了,李沫生说两党快结盟了,就快打仗了,等真的打起来,白素贞会去哪里?茶馆里还有人说白蛇传吗?
深宅大院的黎明格外安静,两人并肩站着,观望天际变换的云霞,细细的一条白线,逐渐展宽,蓝的,紫的,浅浅的透着金的粉,裹着水汽的晨雾扑面而来,不知躲在何处的鸟儿吱吱喳喳的叫。
沈培楠从身后抱住他,解了戏衣的盘扣,把手伸进里层的水衣里抚摸,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乳首,莫青荷颤抖着吸气,往后一偏头,鼻中嗅着的都是淡淡的酒气,自己好像也喝醉了,眼前是那样冷峻坚毅的一张脸,熬了一夜,下巴长出了一点青青的胡渣,他痴迷把脸颊凑过去,跟他贴在一起,心说再爱他一天罢,就一天,明天就不爱了。
他们紧紧的拥在一起,莫青荷的后背贴着沈培楠的胸膛,感觉那硬热的物事隔衣卡在自己臀缝,他晃一晃腰,往后蹭一蹭他,那物事就更硬了几分。他忍不住笑,抬手拍了拍沈培楠的脸,道:“一整夜没睡,你也不累。”
沈培楠亲他的耳朵,把耳垂含在唇间轻轻揉捻,一直亲到莫青荷发抖,又不老实的用手摸到他胯间揉弄,语气却很温柔平和,叹道:“小莫,别怪我怀疑你,我有时真奇怪,都说戏子无义,你这样小小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心?不管多委屈的事,哄两句就又蹦蹦跳跳的了,天天要跟我讨论时政,听得又哭又骂又叹气,你男人要娶老婆,你倒咬着牙又不管了。”
“你跟我说说,你这颗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累的时候?”
莫青荷回头怔怔的望着他,动作大了,头顶的白绒球和珍珠花钿簌簌的抖,绷紧的一张脸,硬生生管住了所有感情,就连悲伤都擦着胭脂,做戏的人怎会累?总是要把眼泪咽下去,神采飞扬的去演绎台上的爱恨情仇。
他演的这一出戏太大,太热闹,相比之下,心里想些什么,都不重要。
“人总要为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他低下头,轻轻道:“我长到十三岁才刚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师父教了一句话不敢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沈哥,你别问了。”
沈培楠愣了愣,把他一个打横抱在怀里,转身出了阳台,把窗帘紧紧合拢。晨曦透不进来,他把莫青荷平放在床上,拧灭了台灯,房间霎时一片昏沉,他亲吻那娇慵的美人的脸,低声道:“有些话,白天是不能说的,趁天还没亮,我们说一点夜里的话,实在太酸了些,我当醉话说,你当醉话听,醒来就忘了它。”
他把莫青荷头上的花钿一枚枚卸下,解开他的衣裳,露出白皙的肩膀和硬的像石子似的粉嫩乳首,用指腹轻轻揉捏,两人交颈拥抱,暖热的气息烘着耳畔,沈培楠道:“有一句古话,天下有一知己,可以无恨,一与之订,千秋不移。”
衣裳层叠的团纹扑着人的脸,连带着衣里的人,像一朵在黑夜中含苞待放的白栀子,纤细的腰,脸颊是海棠的红。莫青荷勾着沈培楠的脖颈,将嘴唇凑上去,两条软舌相互缠绕,濡湿的触感,烟草的香味,他的耳畔轰得一声响,全身都点着了,什么都顾不得,急急忙忙的一边亲吻,一边胡乱去解他的皮带。
素白戏衣在腰间堆叠,满头花钿和发髻将堕未堕,台上的戏,台下的欲,错乱的性别,彻头彻尾的堕落。他在黑暗里急促的呼吸,好似一位闺阁中的娇羞小姐,与表亲偷情,趁大人不在,扔了绣墩和团扇,连衣裳都来不及脱,半推半就的让他进入,一边哀哀哭叫着羞煞人了,一边把腿紧紧缠在他的腰上。
他承受着体内激烈的耸动,断断续续的呻吟和表白,他想,夜晚发生的事不会被白天知晓,只有这片刻时光,他们没有卖身与国,没有身不由已,更没有党派纷争和谎言欺骗。也只有这片刻,他不用强迫自己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去担负责任,只像一个人们眼中的婊子,白日光彩照人受人追捧,夜晚雌伏于恋人身下,理所当然的挥金如土,娘气做作,无耻放荡,只给他一个人看,连贱都贱的纯真可爱。
窗帘映出泛白的天光,映着满室乱扔的衣裳,花钿,床上到处干结的白痕和鲜红的胭脂油彩,而窗外的天空,终于放亮了。
莫青荷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洗澡,趿拉着拖鞋走出浴室,裹着一条白浴袍,全身水迹未干,刚卸了妆的脸格外白净,表情有点委屈,仿佛又小了几岁。
沈培楠坐在床头看书,听见动静,瞥了一眼手表,皱眉道:“快去换衣服,大家约了一点钟出门逛街,汽车已经在门口了。”说完继续假装读书,唇角却扬了起来,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