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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的是国人的良心。
莫青荷瞪大眼睛,抖着嘴唇斥骂:“你还敢叫我师哥!你还记得我和柳初是你师哥!你在南京做的好事,活活气死了师父!”
杭云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莫青荷的膝盖:“我没脸见师父,我收到了信,但哪有脸见他!”
莫青荷往杭云央脸上狠狠呸了一口。
“我不想的!他们逼我,都是他们逼的!”杭云央呜咽道,“师哥你替我想想,我一个人在南边没亲没故,那些日本人又逼得紧,我要是不找个靠山还怎么活!”
莫青荷一听这话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当胸给了他一脚:“你是唱多了粉戏真把自己当窑姐了?怎么活,正经唱戏不能活?码头搬货,走街挑担,戏园龙套,哪样不能活?我要是你,宁愿上街讨一辈子饭也不给日本人唱艳曲!”
“你也配当个男人!”
杭云央一句话反驳不来,跪在地上啜泣,见莫青荷又要打,吓得瑟缩成一团,一个劲往退沈培楠身后退。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把沈培楠和周汝白夫妇弄懵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则两个戏子年纪小,在他们看来也就是孩子闹别扭,再则老行当里的规矩大如天命,师兄教训师弟无可厚非,三则杭云央是客,莫青荷算小半个主,沈培楠不说话,周汝白夫妇哪里敢劝?
“莫老板,这里是我家,云央是我正经下帖子请来的客,你要教训他,是不是得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沈培楠攥住莫青荷扬起的手腕,“你真把自己当沈家媳妇了?”
莫青荷不卑不亢,迎着沈培楠的目光:“将军,这是我们梨园行的规矩,一码归一码。”
“我和云央从小没爹没娘,若不是师父传授本事早就饿死街头了,今天不管莫青荷在将军眼里是什么玩意,都要替师父管教好师弟,请将军放手。”
沈培楠没被顶撞过,脸色一下子阴鸷起来:“你是皮痒了想挨枪子儿?”
莫青荷一脸倔强:“挨枪子儿也行,先让我跟云央把话说完。”
周汝白一听这话急了,他了解沈培楠,这土匪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急忙打哈哈:“你三十出头的人了,跟这俩孩子较什么劲,我可告诉你这是文明社会,不是战场,不能动不动打呀杀呀的,有话好好说嘛。”
说罢一个劲给夫人使眼色,让玉芬赶紧带杭云央走,莫青荷看着师弟那副窝囊样,又急又气又心疼,冲杭云央一瞪眼:“你敢起来?”
杭云央歪歪斜斜站到一半,扑通又跪下了,眼见着那边沈培楠和莫青荷对峙,两双眼睛要冒出火来,踌躇良久,一横心道:“师哥你罚吧!罚完了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又抬眼望着沈培楠:“谢谢师座护着云央,我对不起师父,该罚。”
沈培楠还想说话,莫青荷仗着身段灵活,闪身挣开束缚,左手格挡沈培楠的胳膊,右手飞快向下一滑把他腰间的美式柯尔特手枪抽了出来,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一码归一码,云央是我师弟,他有辱师命,理应被罚;他今天又是客,我打了将军的客人,驳了将军的面子,更该被罚。”
“莫青荷有自知之明,等跟师弟说完话,这条命就给将军了,绝不让将军难堪。”
说话间莫青荷的手就按在枪把上,一屋子人都不敢妄动,眼看着两人对峙,半晌沈培楠点了点头,跟周汝白夫妻退到沙发上,一人分了一点白兰地压惊。
周汝白把他勾唇角的动作看在眼里,摇头道:“你看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这孩子性子这么直可要不得,跟在你身边早晚要惹祸。”
沈培楠没说话,朝莫青荷努了努嘴。
大厅里两个漂亮孩子一个跪着啜泣,一个站着生气,莫青荷让金嫂取了把戒尺,先往杭云央手心狠狠抽了三下,冷着脸道:“你走时师父打你一板子说一句话,嘱咐的都是什么?”
杭云央红着眼圈,断断续续道:“师父说伶人没地位,越是被别人看不起,越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要记得忠孝廉耻。”
莫青荷捉着杭云央的手心,又抽了两下:“你是怎么做的?”
“我为了日子舒坦,花别人的钱,陪着男人消遣,还登了报纸。”
莫青荷一咬牙:“我们这一行身不由己,有钱有势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师哥自己也不干净,没资格怪你,师哥气的是你给日本人唱戏,他们是人么?畜生也懂戏么?有一天这国要是亡了,谁还知道京戏是什么玩意?”
说完又刷刷抽了几板子,白皙的手心被打出一条宽宽的血痕,不住往外渗血珠子。
那边玉芬捂着嘴,偷偷白了一眼沈培楠:“听听,作孽。”
沈培楠押了口酒,无辜道:“他要是不卖我能强买么?”忽然又想起莫青荷还真是自己强行绑来的,便闭了嘴。
莫青荷继续道:“师父还说了什么?”
杭云央嗫嚅道:“要勤奋用功,不能荒了玩意,辱没祖师爷的名声。”
“唱一段,我听听进益到什么程度了!”
“唱昆腔?”
莫青荷一瞪眼睛:“拣拿手的!”
杭云央吓得缩成一团,开口来了段文姬归汉,荒原寒日嘶胡马,万里云山归路遐。蒙头霜霰冬和夏,满目牛羊风卷沙。伤心竟把胡人嫁,忍耻偷生计已差
杭云央这几年一直打着唱戏的幌子混迹交际场,哪里有一次正经吊过嗓子,眼见莫青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不敢唱了,犹豫着把红肿的手伸出来,可怜巴巴道:“师哥你还是打吧。”
周汝白正喝酒,一下子被逗的差点呛着,一边压着咳嗽一边拍沈培楠的肩膀,大有幸灾乐祸之意。沈培楠也气得摇头,他带兵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从莫青荷的眼神就看出他不服气,这才叫了杭云央来教他怎么伺候男人,又故意与云央亲昵,让莫青荷知道自己的斤两,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弄成了这副样子。
杭云央的手心血肉模糊,莫青荷每抽他一下,他都哆嗦着喊一句打得好,眼看着再打下去手便要废了,莫青荷才长长叹了口气,要他把入行时对祖师爷画像发的誓背一遍。
杭云央抖抖索索的开口:“传于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一世,须有一技一技之能”
莫青荷听他念得磕绊,一撩长袍下摆跪下,恭恭敬敬朝北方磕了个头,两人一起念道:“自古人生一世,须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1)。”
莫青荷放下戒尺,拉了杭云央的手查看伤势,叹道:“师哥小时候舍不得打你,现在打的狠了,是让你记住,咱们命不好,自小学的是嬉笑怒骂的营生,但越是下九流越不能自轻自贱,大义不能错,做不了楚霸王也不能学秦桧,可记住了?”
杭云央红着眼圈点头。
“既然来了北平,去给师父上柱香请个罪,这事就结了。”莫青荷摸了摸他的脸,“有空去北戴河见见柳初师兄,他也想你了。”
周汝白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对沈培楠说:“你别说他还真有点像你,我记得在黄埔读书,你一个小屁孩子也这么得得瑟瑟的教训人。”
莫青荷和杭云央的这一出让沈培楠想起一段往事,掐灭烟卷,沉吟一会,反问了句你们觉得呢,玉芬道这孩子有几分骨气,周汝白知道沈培楠的心思,淡淡的接了一句:“我看他还不差。”
沈培楠便明白了。
莫青荷收拾完杭云央,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把柯尔特递给沈培楠,说了句任凭处置便闭上眼睛,谁料等了许久也没动静,再一睁眼,只见沙发上的人都转移去了餐桌,金嫂忙着倒酒,沈培楠用筷子点了点着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不耐烦道:“换件衣裳入席吃饭,这么多人都要等着你么?”
莫青荷一头雾水,问穿哪件,沈培楠更不耐烦了:“自己挑,没长眼?”
饭桌上没他说话的机会了,周汝白最爱谈时局和政治,苦于工作关系对许多问题都必须讳莫如深,谈的不尽兴,周太太王玉芬伶牙俐齿,接话茬、打趣沈培楠两不误,沈培楠比他俩年轻不少,反而最缄默,趁大家交谈甚欢,给莫青荷夹了只虾子,道今天话说重了,赔个不是。
莫青荷没搭腔,脑子里想的都是周汝白偶然提起的一封从中共截获的电报,内容与李知凡特使叛变有关,莫青荷紧张的心脏砰砰直跳,却一分都不敢表现出来。
相比伍豪,少山等化名,李知凡这个代号则秘密许多,他是谁?整个中共地下组织最为核心的人物,中央特科的领导人——周恩来。他的特使投敌,意味着无数跟自己一样的潜伏人员岌岌可危,莫青荷想到这里,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手心满是冷汗。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信息传递出去,组织所有同志转移。
作者有话要说:(1):誓词取自电影《霸王别姬》写的好high,难道我的天赋在于红色文学么!求别和谐自家党派了,也不嫌寒碜,哎~
8、老烟
莫青荷晚上在大舞台有场戏,沈培楠惦记着他昨夜受了伤,本来不想让他去,耐不住急昏头的戏园子老板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催,便收了牌局,让司机开汽车来接,顺道请了周汝白夫妇一起去看。
几人来的迟了,戏园子早聚集了满坑满谷的人,正吵吵嚷嚷围着老板问莫青荷到底什么时候到,老板急的满头大汗,一听到门房招呼沈将军的声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喘几大口气,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唱的是《武家坡》,台下人听得津津有味,喝彩声不绝于耳,莫青荷却苦,身后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不住往下淌,然而让他真正揪心却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台下那个一身补丁布褂子,挎着竹筐卖干果的老头。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会水街的杂货摊主,在组织里称为老烟,莫青荷的联络员。
一折子戏终了,台上换了几个龙套演员暖场,莫青荷溜到后台,借着休息的机会聚精会神等待老烟,他有点急切,沈培楠在包厢陪周汝白夫妇说话,随时可能过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老烟挎着竹篮晃晃悠悠的来了,先恭敬地行了个礼,赔笑着问莫老板今天要点什么,莫青荷配合从老烟的篮子里抓了把榛子,特意冲门外提高了嗓门:“不是说今天上新果脯么,怎么还是这些硬梆梆的玩意?”
老烟回了个眼色,跟着做上了戏:“果脯还得晚两天,老板您看,这榛子,核桃,瓜子,开心果儿样样都好,炒的香,个头大,我每样抓一些您尝尝。”
说罢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莫青荷四下巡视一圈,起身从木柜子里取出那支仿勃朗宁,珍爱的用袖管擦了擦,塞进老烟的裤腰,快速而小声道:“进展顺利,我要在姓沈的家里住一段日子,枪你帮我收着,可别弄坏了,顺便转告师兄我这边安全,让他别担心,忙自己的事要紧。”
“那姓沈的性格强硬,万一倒戈日本后果不堪设想,若有苗头,希望组织批准我”莫青荷一咬牙,“用这把枪执行清除任务!”
老烟摇头,态度坚决:“上面的意思是继续监视,伺机策反。”
莫青荷一惊:“策反沈培楠?这不可能!”
还没等老烟回答,房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先迈进来一只铮亮的军靴,莫青荷心里一颤,再一看,果然是沈培楠。
莫青荷的脸一下子白了,出于本能立刻从老烟身边弹开,心里却不住懊悔,都是自己不够干练,只顾着报平安却没有抓紧时间把最重要的情报传出去,李知凡特使叛变的消息!
沈培楠没料到莫青荷的房间有人,警觉的扫了老烟一眼,老烟随机应变,讨好的从篮子里拣出一把核桃,一面热情的往沈培楠手里塞,一面奉承道:“老总来两个尝尝,我家做的干货莫老板最喜欢,每次散了戏都要找我买的。”
老烟伸着一双黑不溜秋的手要拉沈培楠,那军官最不喜欢别人碰他,表情一变,当场就想发作,随即又克制住了,一拧眉毛对莫青荷道:“你爱吃这个?”
莫青荷不知道沈培楠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沈培楠一寻思,从呢大衣口袋掏出几张票子塞给老烟:“多出来的赏你,这一篮子东西留下。”
“嗳嗳,谢谢老总。”老烟急忙点头哈腰的往后退,莫青荷却急了,他的话没说完,见老烟被打发走,情急之下伸手搂住沈培楠的脖子,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背地里给老烟使了个眼色,又笑眯眯的抬头望着沈培楠,往那薄唇点了点:“怎么这会就来了,不是说好唱完戏我去包厢陪你们说话么?”
“谈来谈去都是公事,聒噪的很,不如来看看你。”沈培楠环着莫青荷的腰,逗金丝雀似的,“想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