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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地把话题抹过去,两人又闲聊几句,李曦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此时他酒意已经褪了大半,神智完全清醒,对于刚才酒后的事情,自然是已经想起来了。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确实也就只能像自己说的那样,也不过就是酒后吐露一下罢了,对于自己来说,还有武兰的身份危机在那里等着自己一力扛下,还有一份赶紧做官,做大官,把安史之乱消弭于无形的冲动在等着自己去实现,甚至于,还有此时远在洛阳的一代佳人杨玉环呢所以,不管是公主,还是长公主,都是自己万万招惹不起的。
于是,他很清醒地同玉真长公主道了别,不过呢,他嘴里说着请长公主殿下不必远送,可玉真长公主执意要送他到门口,他却也并未拒绝。
这一路到门口,玉真长公主心绪烦乱,只是走在李曦身侧,默然无语。
这心中,说不出是释然,是解脱,还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失落,抑或,几者都有。
一直到门口,李曦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明显是深思不属的长公主殿下,不知怎么心中一动,笑了笑,突然问:“玉真仙长”
玉真闻言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李曦竟是突然改口叫起了自己的道号,竟是不知他是何意,因此她便只是下意识的一个稽首,“子日先生慢行,贫道不送了。”
李曦笑笑,道:“要送,要送的。”
他揉揉脑门,道:“我还有些酒后头昏,怕是坐不得车,一坐车,肯定头昏的更加厉害,仙长若是无事,不如就陪曦随便走走如何?就全当是送我一程了。”
玉真长公主闻言微有些吃惊,他心里明白,对于这个要求,似乎还是拒绝了的好,因为不需要任何经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如果自己这一送,怕是要送出些事故来。但是当此之时,与李曦对视了一眼,她却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当下里犹豫了片刻,她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也罢,我也走走,就再送子日先生一程。”
李曦笑笑,于是摆手让庚新他们赶了马车在后边跟着,玉真别馆这边也派了一辆马车在后边远远地缀着,然后李曦和一身杏黄道袍的玉真道士就这么款步走在大街上。
今年整个大唐都偏近多雨,春季的时候,剑南道出过大灾,朝廷京畿所在的关中一带虽然好得多,没出现大灾,可是自春至秋,这雨水也总是一副淋漓不尽的模样,晴两日,便要下两日,是以几乎是整整一年,全国各地的气温比之往年都要低了许多,而且气候也潮湿了许多。关中地区也是如此。
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重阳都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天气自然是越发的凉了下来,不过惟其如此,秋气才越发浓重,倒是极有一番在南方看不到的暮秋景致。只不过红日西坠之后,气温却也是会立刻就下降得厉害。
眼看着走不多远,玉真长公主已经微微拢起袖子,似乎有些寒意,李曦觉得自己不便做那些给佳人披衣服的狗血事情,因此便开口转移她的视线,问:“玉真仙长也经常自己出来走走转转么?”
“哦,没有过,不瞒子日先生,贫道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出来走动。”她回道。
想想也是,以公主之尊,哪怕是在她最最落魄的童年时期,也是出入马车随扈,及至长大之后出家修道,又是一心向往神仙之术,只喜静,不喜闹,倒还真的是不太有可能如眼下这般跟人一起出来走动闲逛。
长安历来以繁华为人称道,刚刚入夜的时候,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许多沿街的铺子不急着歇业,也都纷纷的挂起灯笼,甚至走街串巷的小贩,那车头上也总是挑着一盏晕黄的灯笼,使整个街道看上去便灯火烛彻之外,更有一份言之不尽的朦胧韵味。
这份韵味,恰是对了她的胃口。
再加上这一路行来,虽然身边人流熙攘,但是与李曦并肩走在一处,两人时不时淡淡地交谈两句,倒好像是觉得街道啊行人啊商铺啊烛光啊,都远在千里之外似的。
虽然吵闹,但是自己周身上下,尤其是心中,却是出奇的安静。
走着走着,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没有想到,穿梭市井之间,竟也可以这般闲逸。”
李曦笑笑,看着她,突然道:“我突然想起一则好听的故事来,仙长要不要听听看?”
玉真扭头看着他,孩子一般的笑笑,“好啊,说说看。”
第三卷 风风火火闯长安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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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下)
“据说,在西晋年间,河南府有学子名梁山伯,那一年,他跟我一般大,十八岁,辞别家乡到远方去拜师攻读,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叫祝英台的女子,这祝英台当时做一身男子打扮,梁山伯为人憨厚愚迟,只知一心读书,与他事皆不在意,因此并未察觉祝英台是女儿身,当时两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就当场结拜为兄弟,然后一起到红罗山书院读书”
长安城内灯火阑珊,延寿坊中人声起落。
两人就在人潮之中并肩往前走,李曦把自己所知道的梁祝故事娓娓道来,玉真长公主则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会忍不住偶尔出言打断询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此前也是闲暇时候,李曦曾经给武兰讲过这故事,后来给小师妹周玉讲过,来到长安之后,还给莲莲和妙妙两个小丫头也讲过,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如莲莲和妙妙,最后甚至都是忍不住为梁祝之间凄婉的爱情哭了一鼻子。
所以李曦对这个故事自然是信心十足,而且经过这么几回,他也已经可以确信,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世上还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故事。
其实故事凄婉迷人,说起来倒是并不繁复,只是如所有的爱情故事一般,有些地方,需要人着力的渲染才出味道。于是李曦就隆而重之的讲起十八相送——
“那时候梁山伯跟我一样,傻呀,朝夕相处三年了,愣是看不出人家是个女孩子,对于人家的一再暗示,他也只当是朋友之间的依依惜别,所以”
听到这里,玉真公主噗嗤而笑,忍不住瞧着李曦,道:“倒是没瞧出你有哪里是能跟人家梁山伯相比的,说你傻,我可不信。”
她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可笑起来却是甜美的紧,眸光又清澈之极,似乎那里面不止盛着笑意,便漫天星光与满市烛火,也都映在了她的眼眸里。叫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把漫天星光都摇落了。
人流熙攘的街市里,李曦站住,定定地看着她。
玉真公主终于觉察出一些不对来,他惊惶地抬手掠鬓,又赶紧别过头去,声音突然就有些干涩,问:“那然后呢?”
“啊然后要是再说下去,我怕你会忍不住掉眼泪了。”醒过神来之后,李曦说。
玉真低头,温婉地笑笑,摇头,“才不会,你说吧。”
“你确定,真的要听?”李曦故意做出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
玉真笑着看看他,“这故事此前倒真是没听过呢,要听,你讲吧。”
然后,自然是梁山伯得人点明之后悔恨不已,于是拿上了祝英台留给他的蝴蝶玉扇坠到祝家求亲,结果被拒绝,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再然后,祝英台被迫嫁给一位马公子,祝英台上了花轿,正好从梁山伯的坟前过,祝英台下轿拜祭,结果却因为悲伤过度,当场死在那里,然后就被葬在了梁山伯的墓旁。这是最原始的本子。
但是李曦讲起来,结尾可是不太一样,他自然要遵循渲染最大化的原理——
“祝英台哀恸大哭,当其时也,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那祝英台见状,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从此之后,梁祝二人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故事讲完了,良久之后,玉真长公主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
“天公善也,成人之美”
李曦笑笑,“果然没哭,够坚强。”
玉真闻言笑笑,“听故事而已,明知道是故事,为什么还要哭?”
“可是明明知道是故事,还是会有很多听故事的人感动落泪啊”
“那就是你讲的不够感人”
“明明是你铁石心肠”
两人说着说着,都缓缓地笑了起来。
气氛莫名其妙的就变得舒服起来,即便此时玉真公主心中对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都觉得诧异无比,却仍觉舒服之极,心底里隐隐有些恐慌,却还是不舍得破坏这种感觉。
似乎此前三十年都不曾这般的放松恣意过,什么话都敢说,肆无忌惮的样子,既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人得罪,倒好像是多年的好朋友似的。
不对,即便是多年的好友,也很难亲近流畅到这种程度。
可是她跟李曦才只认识了一个下午,其中大半是大家十几人坐在一处喝酒聊黄段子,小半则是他喝醉了躺在那里呼呼大睡,梦里拉着自己的手喊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只不过面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自己,虽然会多少少的有些心慌,但更多的,还是享受。
于是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胭脂水粉店——当然,摆在街口的摊子上,也摆着不少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劣质装饰品——李曦蓦地停住脚步,走过去从摊位上拿起一根描金漆玉的金钗。那东西一看就很粗糙,只好拿去给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戴,但是李曦问过价格之后却从兜里掏出几个钱来递过去,把它给买了下来。
玉真长公主在一旁看得诧异,心里正想着以李曦的见识和境界,品味当不至于差到这种层次,即便要买东西送给自己的房里人,也断不至于买这种低廉的货色。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接下来李曦的动作却让人更是大吃一惊。
他拿着那金钗从烛火明亮处走回黑暗里,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天,然后突然抬手,把她头顶簪住道士髻的木簪子给拔了下来,然后又把手里那俗气不堪的金钗插上去,木簪在手,看着玉真公主一脸惊愕的模样,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点点头,他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不错,很好看。”
玉真公主哭笑不得,把那一看就假到不能再假的所谓金钗拔下来,“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你把我那木簪还我,我不要你的这东西,丑死了。”
“这个留给我吧,我想留一点你的东西在身边。”
从极动到极静,从嬉闹到哀伤,似乎只是一瞬间,李曦已经流畅的完成了其中的转变。
玉真公主再次愕然。
黑暗之中,李曦点漆一般黑亮的眼眸晶晶地发亮,他直直地看过来,叫人不想躲开,忍不住想要看进他的眼眸深处去,但是那眼睛太亮了,叫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心慌。
玉真低下头,对于这么一个要求,不知怎么就狠不下心来拒绝。于是她道:“哪里有你这样要东西的,分明就是在抢。”说话间,她自己的手却是微微一收,把那支刚才还觉可憎之极的金钗紧紧地攥在了手里,既不插回头上去,也不还给李曦,只是扭开头去,自己又往前走了起来,算是默认了那根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木簪已经送给李曦。
李曦追上几步,两人继续默默地看着街景往前走。
“做道士,好玩不好玩?”他突然开口问。
“这问题我们修道可不是为了好玩,天道飘渺,哪里有玩的功夫?”她反问。
李曦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才不信,你也是修道的,却整天喝酒、作诗、看书、会友,这还不叫好玩?天道飘渺,我可没看到你怎么努力求索”
玉真笑笑,扭头看着他,“你才认识我几天?我勘经的时候你何曾见过?什么都没见过,就在这里说这样话,也不知道脸红”
李曦也笑,“那改天你勘经的时候让人叫我,我要看你都是怎么钻研天道的。”
玉真扭过头去不理他,“才不告诉你,你在一旁看着,肯定捣乱,哪里还有心思勘经。”
两人笑闹着,渐渐走向街道尽头。
长安城的格局便是如此,城内有一百多个坊,每个坊都是有四门有城墙的,随时可以封闭起来。李曦和玉真已经走到这个坊的最东头,前面远远可见,出了大门,就是朱雀大街了。
站在这处地方,往前看,灯火璀璨,往后看,璀璨灯火。
只有这里,人声渐远,灯火疏离,只有漫天的星光洒下来,影影绰绰。
似乎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对面站在那里。
李曦把玩着袖子里的木簪,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但是一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