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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听到她的喊声,抬头朝她一笑,加快了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裴瑗顾不得行动不便,转着轮椅的轮子就朝殿外迎了出去,看到裴玉立即张开双臂将他抱住,眼睛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裴玉蹲下身子替她抹眼泪,打趣道,“见到哥哥不高兴?”
“不是,我是太高兴了。”裴瑗连忙摇头,“哥哥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我都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怎么可能。”裴玉叹了口气,“最近事太多,有点忙。还有那帮老家伙……你知道的,每日里不把我念得头晕脑胀,他们是绝不肯罢休的。”
裴瑗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这才心情好转,随后想起什么,指着里面的楚清欢道:“哥哥你快把她赶走,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瑗儿,若是想让我来看你,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裴玉笑意一敛。
裴瑗撇了撇嘴,不情愿地道:“知道了。”
裴玉复又恢复了笑脸,问:“想不想去看荷花?”
“想。”裴瑗一喜,“哥哥要带我去看?”
“嗯。”裴玉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朝楚清欢道,“青青,把瑗儿借我半日可好?”
楚清欢也不答话,只挥了挥手,躺回软榻上继续看书。
裴瑗原本还真有点担心,担心楚清欢不同意,裴玉就真的会放弃带她去看荷花的打算,这时才把心安回肚子。
“哥哥,真的不能让她走吗?我都要被她害死了。”等到了外面,裴瑗还是没忍住,不满地问道。
“青青是为你好。”裴玉推着她往莲池走。
“为我好?”裴瑗噘了嘴,“为了我就把我一个人扔在湖边不闻不问,不给水喝不给饭吃?她是想把我饿死。”
“瑗儿,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说话要注意。”裴玉淡淡道,“青青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等你以后了解她就知道了。”
“我才不要了解她。”裴瑗嘟囔了一句,却也不敢再多说。
湿暖的空气里已有夏季的味道,微风徐来,曳起一池莲叶碧浪,粉色的荷尖引得蜻蜓流连驻足,池中央更是有大朵的荷花静伫水中,自有一番脱俗蕴味。
连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裴瑗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见此美景便大呼小叫,赞声连连,裴玉推着她上了莲池中间的那座浮桥,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
“哥哥,快看。”指着浮桥边那朵开得最盛的荷花,裴瑗大叫,“这朵最漂亮。”
“确实不错。”裴玉放眼看去,将它与其他的作了比较,点头,“瑗儿真有眼光,确实这朵最好看。”
得了他的夸奖,裴瑗笑得更为开怀,缠着他道:“哥哥,帮我摘来,我想把它插在瓶子里。”
“好。”裴玉立即答应,放开轮椅,探身去摘。
那荷花看着近,伸手去摘才知道离得有点远,裴玉一手抓着栏杆,极力探出上身,那荷花始终没能够着。
“哥哥,算了。”裴瑗见他的身子越来越往外倾斜,心里有丝不安,“我不要那朵了,就摘别的吧。”
“瑗儿要的东西,就是天上的星星,哥哥也要给你摘来。”裴玉朝她宽慰地一笑,“没事的,看哥哥的。”
他跨出栏杆,双脚仅踩着浮桥极窄的边缘,身子往水中倾下,绣着金色云纹的白袍袍摆落入水中,很快被洇湿。
他的身姿伸展如大鹏,双臂绷成一条直线,修长的指尖探向那朵荷花,花瓣一颤,竟被够着了边缘,裴瑗心中一喜,未想那荷花经手指一碰,反而朝另一边漾了漾,离得更远了一分。
“哥哥,不要摘了,你上来吧。”她心中一突,心中更为不安。
“这花比瑗儿还要调皮。”裴玉却并不在意,身子更往前倾,顺便回头朝她调侃了一句。
裴瑗的鼻子有点酸,屏着呼吸看他的手指一点点接近那朵荷花,指尖在与花瓣瓣尖接触的一刹,她觉得心都跟着停了一停,裴玉已小心翼翼地勾着那花瓣朝自己一点点移动,直到他抓住了下面的花茎。
“瑗儿,等着哥哥把花给你摘来。”
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裴瑗,令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竟都是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将汗都擦在裙子上。
耳边却听得“咔嚓”一声,那木制的栏杆因承受不住太大的重量突然断裂。
“哥哥!”她只来得及一声尖叫,便眼睁睁地看着正举着荷花向她微笑的裴玉脸色一变,毫无转机地直直落入莲池中。
浮桥处于莲池正中,水下是整座莲池最深的地方,非她知道,裴玉不会水。
惊觉到这一点,她骇得面无人色,抓着断裂的栏杆朝下面发了狂般的大喊:“哥哥……哥哥……”
回应她的只是莲池荡开的一层层涟漪,告诉她裴玉确实从这里掉了下去,而不久之后,连这涟漪都成了奢侈,莲池归于原先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朵折了茎的荷花在水面上静静绽放,美丽如初。
她的哥哥,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万般宠溺的哥哥,就因为她一个任性的要求,就这样消失了?
她呆愣了片刻,猛然抓住车轮。
她要去叫人,她不能让哥哥死,她要救他。
因为用力过猛,手掌火辣辣的疼,车轮却全然不动,她急得额头冒汗,使劲地拍打着轮椅,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动不了了?
慌乱之中她低头去看,却见车轮的活轴不知何时被卡死,想要它动,除非拆开重修。
她会修么?不会。
就算会,她有时间修么?没有。
一时间她泪如泉涌,心痛得无以复加,双手恨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腿,如果她能走,如果她能走……
脑海里刹那涌现出一个月前的情景,她精神一振,对,她还可以爬!
从来没有这般的果决,从来没有这般的激动,这一刻,她竟对那个痛恨的女子产生出一种感激,如果不是她对她那般残酷,她此时也绝想不到还能用这样的方法。
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她重重摔在浮桥上,手肘与膝盖都生生地疼,她却仿佛感觉不到,拼命挪动着手肘,不断地交替着往前爬。
浮桥很长,她在那桥中央,没有去看两边,也没有去看很远之外的桥头,只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往前爬。
夏衣很薄,细嫩的肌肤很快被磨出了血,斑斑点点,染红了衣袖,斑驳了桥面,她都没有去注意,也没有注意到自己除了手臂在有意识地移动之外,双腿也在无意识中随着手臂的前移而挪动。
随着动作交替的加快,双腿的动作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灵活,手臂的压力在不知不觉中减轻,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浑身一震,呆呆地回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双腿正往前曲起,做着奋力前行的姿势。
眼泪汹涌肆流,她顾不上欣喜,双手用力撑着旁边的栏杆,感受着原本绵软无力的双腿一点点着地,一点点站直,她等不及让它们适应,便手脚并用,扶着栏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一次次跌倒,不知道是被裙摆绊到,还是双腿的无力,她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子劲,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她要去找人,救她的哥哥。
“砰!”再一次重重摔倒在地,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咬着牙撑起双手,却发现身上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惊得脸色煞白,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汗还是泪,心中充满着绝望。
“来人……救命……”她拼命大喊,声音破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手指紧紧抠住桥头的木板,指甲嵌入板缝之中,鲜血淋漓。
“哥哥,是我害了你……”她哭得撕心裂肺,悔恨充斥心头,“我不该要那朵荷花……我不该骗你……不该……不该腿好了也不走路……可是现在,现在……我是真的走不了了……”
她边哭边挣扎着往前爬,哭得天地变色,哭得草木含悲,滚烫的眼泪成串滚下来,滴在流血的指头上,混着血再滑落在青石地面上,每爬一步都是一个触目的血手印。
她是真的后悔了,可这后悔来得太迟,迟到铸成大错,无法补救。
她该拿什么来赎罪?
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随哥哥而去,不让他孤身一人上路。
“哥哥,瑗儿去陪你,去陪你……”她话不成句,神思恍惚,艰难地在原地调转方向,转到一半,眼前忽地一暗,一双白色盘龙云靴轻轻落在她面前。
裴瑗麻木地看着这双靴子,象是在努力辩认着什么,随后,极缓地抬头,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脸,让她疑似处在梦中。
那人极轻地叹了口气,弯下腰,朝她伸出手:“来,哥哥扶你。”
哥哥?
她陡然惊醒,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胡乱抹了把脸,顿了顿,又伸出一个手指头放入嘴里,用力一咬,生疼。
不是做梦!
她依旧不敢相信,望着他一身干爽簇新的衣袍,还有他明净悲悯的眸光,“你……”
“你哥哥没死,刚才已经从莲池边上了岸。”有人从树后走了出来,身后还有几名推着轮椅的宫婢,看着她的目光皆喜悦中含有复杂。
裴瑗望着这一切,虽然情绪还未从极度悲痛中走出,但不乏聪慧的心思已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明白之后,心里便生出一股极大的失望,这种大起大伏的情绪令她几乎崩溃。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她看向浮桥,神色落寞,嘴里喃喃地说着,“都骗我……”“送你们公主回去休息吧。”楚清欢淡淡说道。
知春几人立即默默上前,扶裴瑗上了轮椅,裴瑗象是没有知觉的娃娃一般,谁也没看,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们骗我……连哥哥也骗我……”
裴玉眸光一黯,就要跟上去,被楚清欢拦住:“别担心,让她自己想一想,等想通就好了。”
“我就担心她想不通。”裴玉苦涩一笑,“她最信任的哥哥这样欺骗她,我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血浓于水,我相信她能明白这一点。”楚清欢看着前面渐渐远去的人影,语气平淡,“有时候,受点伤害未必就是坏事,挫折能让人成长得更快。经过这件事,我想,她会真正地成长。”
裴玉沉默许久,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习惯了保护她,现在已不懂得如何放手。”
“放心吧。”她看他一眼,“裴瑗不是一摔就碎的瓷娃娃,说不定,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他默了一默,很认真地看着她:“青青,面对你,我有时会有自愧不如的感觉,真的。”
她淡淡一笑,抬眸眺望那一片碧浪连天,神情悠远,仿佛透过那层层莲叶,看向了极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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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风已带着夏季的暑气,清芷殿内却无半丝暑热,清凉怡人。
楚清欢踏入清芷殿时,裴瑗正安静地坐在窗台边,望着窗外的景致,轻风拂起她额边的发丝,白色纱衣飘飘欲飞,这一刻的少女神情宁静,恬静入画。
知春等人朝她行了一礼,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楚清欢走到她旁边,她也没有转头,似乎外面的景色有什么吸引住了她,楚清欢也没有说话,只是与她一同看着窗外。
“哥哥与我并非一母所生,他以前也没有生活在宫里,直到十三岁时才被父皇接了回来,我见到他的时候,才六岁。”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瑗悠悠开口,“父皇子嗣单薄,在哥哥入宫之前,他仅有两子一女,一个儿子年幼时夭折,另一个骑马发生意外重伤不治,其他的妃嫔不是没怀过,但都胎死腹中,最后只有我活着。所以在看到哥哥时,我就想,这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我不能再失去他。”
“哥哥入宫之后就被父皇立为太子,学业繁重,每日都要学很多的东西,偏偏我就爱腻着他,他总是好脾气地容忍我,有时候被我烦急了,就会敲我的额头,说一句‘你这丫头!’,但他敲起来一点都不疼,我一点都不怕他。”她微微地笑了起来,眼神澄静纯真,“父皇走了之后,哥哥就继承了皇位,他很优待我,也很优待我的母妃,允许她一直留在宫中,直到两年前……”
“那时我母妃病重,我便爬到树上想抓几只小鸟逗她开心,没想到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我没敢让母妃知道,让宫人对她谎称我随哥哥出宫游玩几日,想着等腿好了再去见她,没想到……”她的眸子被蒙上了一层浅雾,“母妃病情突然恶化,在我摔伤的当晚就撒手人寰,等我赶过去时,她已说不出话来……我是多么后悔,后悔不该在最后一日对母妃撒